「姊,为什麽你不能和我一起去?」艾玉纯圆滚滚的大眼睛此时已泛满雾气,短而胖的小指头正揪着比她高不到一个头的女孩衣服,声音慌乱哽咽着。
「纯纯┅┅乖┅┅你乖乖的和他们走┅┅姊姊我┅┅将来一定会去接你回来。」艾玉恬努力咽下喉间的哽咽,安抚即将被领养走的妹妹。
艾玉纯确定了自己不能和惟一的亲人一道离开,她终於忍不住滑下泪珠,抱着姊姊痛哭。「不要┅┅哇┅┅我不要和你分开啦┅┅呜┅┅爹地、妈咪已经离开了┅┅我不要姊也离开我┅┅呜┅┅」
「纯┅┅我也舍不得你┅┅可是┅┅院长说┅┅领养你的那位叔叔和阿姨,会像爹地、妈咪一样的疼爱你┅┅对你比较好┅┅」艾玉恬搂着妹妹,偷偷拭掉没控制住的泪水,吸了口气,扶起怀里的泪娃儿,「纯┅┅到新家要听话,到天上玩的爹地、妈咪才会放心,还有┅┅千万不要忘了,你是艾玉纯,是艾家的孩子┅┅有一天,我们姊妹俩会再相逢的┅┅那条玉佩,记得要戴好,不要弄丢了┅┅将来姊姊才找得到你。」
艾玉纯从领口掏出了一条项炼,看了眼玉坠子,「嗯,我会收好。姊┅┅你一定要来找我,不能黄牛喔!」她伸出胖嘟嘟的小指要和姊姊盖手印。
「嗯┅┅我一定会去找你的┅┅但是┅┅你一定要乖、要听话┅┅姊姊才找得到你。」艾玉恬和妹妹盖了个手印,帮她拭掉泪渍。
「玉恬,该让玉纯走了。」院长从门外传来的呼唤声,替文氏姊妹的话别落下了句点。
没一会儿,艾玉纯和一位据说是新爸爸的朋友走出了「暖暖孤儿院」,她频频回头对着站在大门送她的姊姊挥手,直到坐上了车,她姊姊的身影成为小黑点消逝了,她才将她身旁这位陌生叔叔的声音听进去。
「┅┅你的岳妈妈因为太高兴,但她身体有点不适,而你岳爸爸必须留下来照顾她,所以才由叔叔和你的新哥哥一道来接你回家,坐在後座的男孩叫做岳皇宇,是你的新哥哥┅┅」
艾玉纯这时才知道後面坐了一个男孩,她回头望向一直闷不吭声的男孩,正想朝他露出一抹微笑打招呼,却被他那双幽深冰冷的眸子吓着了,那一道指责的眼神,好像控诉她抢了他的东西似的。
她虽怕却依然遵从姊姊的教诲,礼貌的出声问候,「你好┅┅我是艾玉纯。」但她怯生生的童音得不到任何回应。
车虽平稳的行驰着,艾玉纯的心却愈来愈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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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八方的水向她涌来,她虽努力憋住气,脚触不着地的惊慌却让她喝了好几口水,致命的水冲开她的防护流人她的肺。
「救┅┅我┅┅」她慌乱的挥舞着小手急欲向岸上的人求救,却徒劳无功,只感觉水愈来愈多,逐渐淹没了她的身子、她的肺,透过 水光,隐约中,她只见那个站在岸边动也不动的人,似乎有一双黑眸,随即她便陷人窒人的迷雾中:
「啊──」岳玉纯被强烈的窒息感惊醒,双眸呆滞了许久才又绽出生机,她轻轻吐了口气,迅速掀被跳下床。
「奇怪,怎麽又梦到童年溺水的那档事?」她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大概是过几天要到蒙黛威度假,那个曾使我失足落水的地方,才又作了那个怪梦,梦见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凶手推我下水。」
她敲敲自己的头,抿嘴笑说:「明明就是宇哥冒死救我上岸的,毕竟当时岸边也就只有宇哥一个人。伤脑筋,自己怎麽自那时起就有被害妄想症,常梦见是被人推下水的。」
七年前,也就是岳玉纯八岁那年的夏天,她和双亲、岳皇宇一家四口到蒙黛威的小木屋避暑。和岳皇宇外出游玩时,不小心滑落池塘内。当时岸边只有岳皇宇一个人,他奋不顾身跳下水救她,当时年仅十二岁的他,要救一个和他重量差不多的人上岸,着实惊险万分。就在他力不从心之际,恰好有路人发现了池塘里的危急,才不至於使岳家仅有的两个小孩一道步上黄泉。
岳玉纯回想当年她溺水的经过和刚才的恶梦,不由得耸了个肩,「伤脑筋┅┅」她喃喃自语的走进浴室里梳洗。
※ ※ ※
「露西,我们先去看电影,晚餐後再去┅┅」
岳玉纯见岳皇宇一早就抱着话筒与女友情话绵绵,不以为然的抿抿嘴,迳自走向餐桌拿起一份三明治咬了一口,并非她故意偷听他的谈话,而是他自己无视旁人的存在大声谈论。
「那下午见喽,拜拜!」岳皇宇搁上话筒,唇角轻轻扬起一抹得意,对於自己辉煌战果再添一笔已没太大的喜悦。
「宇哥,你们下午要去看哪一部电影?」岳玉纯不经意的脱口问出心里的问题,才警觉自己不打自招,摆明说出她 ~听了他的谈话内容,她连忙仰头喝牛你,避开他不悦的视线。
「贝儿──」岳皇宇不满的拉长语调。
糟糕!宇哥不高兴了,每当他不高兴总是叫她的英文名字,贝儿。岳玉纯心虽慌却依然慢条斯理的将牛你喝完,「宇哥,我可不是故意要听你的情话绵绵,实在是你的嗓门稍嫌大了点儿。」
「你┅┅」他吁了口气,不想一大早就对她说教,以免坏了一天的情绪,深知她追根究底的习性,他没好气的奉送她想要的答案,「魂断蓝挢。」
「啊,我也要去,宇哥带我去好不好?你放心,我绝对会很安静,不会打扰你和露西谈情说爱,看完电影我会自动消失,绝不会影响你们後续的活动。」她一向喜爱看这种老片子,尤其是这部片子,虽然她已看过不下数十次,也买了这卷录影带,但只要大萤幕一放映,她一定会去缴门票钱。
真是失策!他差点忘了她对这部片子沉迷的程度,还记得第一次,他带她去看电影,就是看这部片子,他被她的大量失水吓了一大跳,後来才发现她早已买了这卷录影带,而且还是每看必哭。也难怪自己当时会在电影院被她吓到,因为自他认┅┅不,是有记忆以来,几乎没见她哭过,只有那一次,她溺水转醒,因心中的恐惧放声大哭,之後几乎就再也没瞧见她哭。
「好啦,宇哥,向来都是你带人家去看电影的,若你不带我去,妈她是一定不会同意我单独去电影院的。」她嘟着小嘴撒娇着。
「这┅┅」开玩笑!哪有人和女朋友约会,还带电灯泡出门的。岳皇宇故意板起脸说:「贝儿,我都还没追究你刚刚偷听别人讲电话的不礼貌行为,你还敢要我带着你一道去约会,你是想让我成为学校同学们的笑柄吗?」
「你只要带我进去,我会挑个离你们最远的位子坐。」岳玉纯以希冀的眼神望着他。
「不行!」他的心差点儿被她眼底那抹亮光给动摇了,为了断绝她的念头,他改以和缓的口吻说:「其实那部片子是露西想看的,我才正打算等到了电影院门口,改说服她看另一部新片,像这种文艺爱情大悲剧,也只有你们女孩子喜欢看,我可看怕了。」每当他看她因剧中情节,哭得死去活来,他心情就不舒服,有一种莫名的疼痛感。
想起前几次的经历,岳皇宇更坚决的表示,「所以我并不打算带露西去看那部老掉牙的旧片,这样你了解吗?若你真想看,可以放录影带来看呀!我记得你不是早买了这部片子的带子吗?」
她咬紧牙,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真不知我哪儿得罪了你,最近你去玩都不让我跟。」记得以前,她总是跟着他上山下海,无论他去哪玩,只要她想去,他一定带她去。
「嘿!小姐┅┅」一阵电话钤响打断了他的话,岳皇宇顺手接起电话,「贝儿,找你的。」他将话筒交给她,嘴里喃喃念着,「哪有人像你,这麽喜欢当电灯泡。」
没专心听电话的岳玉纯捕捉到他的叨念,正好又听到电话线那端传来的邀请,没多想,就脱口回答,「好,我答应你的邀请,几点?嗯,好,拜!」
她挂上话筒,神情不屑的望了他一眼,「哼!不希罕,你不带我去就算了,有人主动陪我、请我去看电影。」虽然刚才电话里,汤尼并没有提到要看哪支片子,但那家伙最喜欢玩「体贴」的游戏,到时候一定会顺从她的选择,虽不喜欢汤尼那种 心的体贴,但为了赌一口气,她只好忍一忍了。
「谁?谁要陪你去,妈她一定不会答应的。」岳皇宇询问的同时顺道搬出母亲大人压她,可惜似乎来不及了。
「我不会答应什麽?」一位褐发的中年妇人步下楼梯走向他们,「你们兄妹俩真是的,才放暑假的第一天,一大早就吵吵闹闹的。」珍妮掩嘴打了个哈欠,无奈的望着她两个孩子。
岳玉纯连忙堆起笑脸,拉着母亲的手,撒娇说:「妈,下午汤尼约我去看电影,你让我去好不好?宇哥他最近只顾着自己约会,都不带我去玩,好不好嘛!否则暑假这麽长,人家会很无聊耶。」
珍妮怜爱的摸摸女儿的长发,「贝儿,先告诉我,谁是汤尼?他要约你去哪儿看电影呢?」听到有人要约女儿出去,她才警觉她的女儿已经长大了,正值青春时期。
「妈,不要答应,那个汤尼他┅┅」岳皇宇想阻止母亲答应。
「岳皇宇,你怎麽可以这样。」岳玉纯不悦的瞪他。
「停!」珍妮及时打断刚爆发的争吵,她面有愠色的说:「皇宇,你是大哥多让着妹妹点儿,何况,你有你的事要忙,总不能老让贝儿闷在家里吧!」
岳玉纯得意的睨了他一眼,随即撒着娇说:「还是妈妈最疼我。那我下午可以去看电影吗?」
「这个┅┅」珍妮唇角噙着笑问:「贝儿,你还没告诉我汤尼是谁?」
「就是住在中国城那个张太太的儿子,和我同一个学校的男孩呀。上回我们到中国餐馆吃饭遇到的那一家人的小孩嘛!」岳玉纯解释着。
「喔,是他,那个很有礼貌的男孩呀。」珍妮恍然大悟,想起了那一位小绅士。她和汤尼的妈妈曾有数面之缘,大部分是在华侨的聚会上遇到的。
「嗯,就是他。」岳玉纯用力的点点头。
「哼!礼貌过头的家伙。」岳皇宇不屑的念着,华人圈就这麽几个人,不需提示他早猜到是那个花名在外的家伙。
「皇宇。」珍妮瞪了儿子一眼,转而笑着对女儿说:「贝儿,记得要汤尼送你回家,而且,只能去看电影,晚餐记得回家吃喔。晚上我得去叁加一个餐会,但是我会让玛丽准备你最喜欢的海鲜套餐等你回来吃,不可以太晚回来喔,否则食物就不新鲜了唷!」
「是的,妈。」岳玉纯搂着母亲,偷偷朝正臭着一张脸的岳皇宇扮了个鬼脸。
「好了,你们兄妹俩快坐下来吃早餐,不要大眼瞪小眼的。」珍妮虽不是中国人,却也嫁鸡随鸡,跟着老公学了一口好中文。
若非女儿的提醒,她都快忘了贝儿已经十五岁了,是个正值青春期的小孩。珍妮乘机教育女儿说:「贝儿,和男孩子出去时,要注意┅┅」她将一些该小心的事仔细的叮咛女儿。
岳玉纯甜着一张脸,仔细听母亲的教诲,虽然妈妈讲的事她大部分都曾听过,也听过同学们的一些错误示范,但是她仍然专心的听训,因为她最喜欢瞧妈妈唤她贝儿时,眼底那抹温柔的慈辉。
一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懂,为何妈妈和宇哥不同,他们俩唤她贝儿时的口气完全相反,妈妈是温柔的呼唤,而宇哥则总是不高兴时才叫她这个名字,他们俩完全不像爸爸,自始至终都叫她的中文名字,玉纯。
岳皇宇轻啜着牛你,表面虽状似无聊的听家中女性大谈约会暴力,心底却没因甩掉岳玉纯这颗大电灯泡而松懈心情,反而有股烦躁之气直冒心头,盘据心底久久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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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大银幕上正如他所愿,放映的是惊悚刺激的恐怖片,而露西也真如他所料,整个人几乎全偎入他怀里。依往常例子,此时的岳皇宇该是志得意满,享受美女在怀的乐趣才是,可是现在的他却不是这麽回事。
岳皇宇机械化的换着女友,没有丝毫以往美女在抱的胜利感,一双幽深的黑眸虽直盯着银幕,却未将影片看进去,脑海里反而浮现了岳玉纯与汤尼约会的情景,依据他的推测,脑中更浮现了汤尼可能会对她的「体贴」行为画面,他的心情愈加浮躁。
「啊──」
突来的惊呼声,使他警觉自己搂露西的力道不知不觉中加重了不少,岳皇宇连忙松开手劲,这才发觉,原来那声惊叫声是观众随着剧情发展而发出的呐喊,并非自己捏疼了露西。
自己到底怎麽了,怎麽会不放心她去约会呢?以她这个年纪,偶尔和朋友去看场电影并不为过呀!岳皇宇阖上双眸自问原因。倏地双眸一张,一道亮光自眸底闪出,「一定是因为汤尼。」他无声呢喃着惟一可能的原因。
岳皇宇心里自我解释着,一定是汤尼,那个花名在外的家伙,平时对长辈体贴,博得乖孩子的好名声,暗地里,却对一道出游的女伴,打着体贴人微的口号,实行身体贴身体的偷香动作,那家伙的「体贴」动作,往往让较外向的女孩上勾,却让行为保守的乖乖女不堪其扰。那家伙,就是因忙於猎取女人香,才会虽和他同龄却还升不了大学。哼!不知上进的败类。他不屑的抿抿嘴。
有合理解释後,岳皇宇对於盘据心头不去的烦躁感,较能释怀看待了。他唇角浮起一抹笑意,回想自何时起,他对玉纯开始有了这麽一份深切的责任感,小时候,不但任她紧黏着他,年纪大点儿,还如此担心她的交友状况,是什麽时候开始的?她明明不是他的┅┅怎麽会┅┅
好像是那次吧。岳皇宇唇角的笑意隐没了,他想起了那次,他和她在一次争吵中,呃┅┅或者该说是他欺负她的过程中,他失手将她推下水池,那时他的心一阵惊慌,犹豫了一下,才跳入水中救她,没想到清醒後的她不但没告诉父母亲这件事,反而说「还好有宇哥在」。
而在那之後,玉纯像是忘了他曾推她下水似的,对这件事不但只字不提,更奇怪的是,自那次意外之後,她只要是到水边玩,非得拉他作陪,她才敢靠近水边,好像是在试验他,又像是提醒着他幼年曾犯下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