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然突然俯身向前,在她的额上轻轻一吻。纪盈盈的脸瞬时红了起来。
「谢谢你。生日快乐,Bye—Bye!」言毕,湛然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等等!」湛蓝抬起爬满泪痕的脸,出声喊道。
湛然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迟疑了一会儿后,又迈开步伐,推开门,走了出去。
湛蓝站起身,追了上去。空荡荡的街道,只有他们兄妹两人。
「为什么?」湛蓝哭道,声音有些沙哑。
湛然停下脚步,背对着湛蓝,冷冷问道:「什么事?」
「那只戒指……」湛蓝哽咽着。「那只我送你的戒指,为什么……为什么要送给别人?」
湛然转过身,望着啜泣的湛蓝,心里隐隐作痛。「因为,我不想睹物思人。」他垂下眼,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这么恨我吗?」湛蓝问道。
湛然摇摇头,淡淡说道:「我从来都不恨你。」
看着湛然悲伤的眼神,湛蓝感觉自己的心即将融化,可是,她真的不懂。「既然如此,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出伤害我的事呢?」
「你是指戒指的事吗?」湛然盯着她问道。见她点点头,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既然你已经有了要好的男朋友,为什么还要拴住我呢?」
「我……」湛蓝一时为之语塞。「我只是希望能永远保有那份美好的记忆。」
「可是,如果这份记忆对另一个人而言是痛苦的,难道为了你自己的私心,就要别人承受痛苦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
湛然突然笑了起来。「懂也罢,不懂也罢,对我而言,过去的种种都已经结束了。我希望能有一个新的开始。」
湛蓝强忍住内心的失望与悲伤,拔下无名指上的戒指,递给湛然。「既然如此,我想我也该将这枚戒指还给你。过去我一直骗世杰,说这是我妈妈的遗物。如今,我可以不用背负这个谎言了。」
湛然看着街灯下,闪闪发亮的戒指。「丢了吧!我留着也没什么意思。」
湛蓝摇摇头,趋步向前,将戒指放进湛然上衣的口袋。
她苦笑道:「大然,你知道当初你写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有什么故事背景吗?」
湛然望着她,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那原是战士出征与妻子告别时所说的话,是生离死别,而不是……不是一个圆满的结局。那是个凶兆,是不是?」湛蓝忍不住又哀哀地哭了起来。
「你是怪我读书不求甚解,断章取义罗!」湛然故意说笑道,但见到湛蓝哭得那般凄叨,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一切早已命定,不管当时我是否写了那八个字送你,剧情仍会是这般走法,改变不了。你好好保重!」
言毕,他拍了拍湛蓝的背,而后转身离去。
湛蓝颓丧地跌坐在PUB前廊下的椅子上。她的思绪好乱,她该为湛然承认她是他的妹妹而高兴,然而,她却是这么的悲伤,只因湛然将她送他的戒指轻易地交给了别人,像是一笔抹灭了过去的感情。
他如何能如此绝情?难道他们过去痴狂的爱,都是虚假的吗?
「蓝蓝!」
听到有人唤她,她抬起头,看见胡世杰他们正焦急的望着她。
「你还好吧?都是我不好,拉你们在这儿陪我—块儿等湛然。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你哥哥,不知道你们之间有心结。」纪盈盈一脸的愧疚。
湛蓝伸手握住了纪盈盈的手。「不好意思,把你的庆生会搞砸了。我没事。走!我们进去吃蛋糕。」说着,她站起身便要往店里走。
「刚刚我们都吃了,很好吃呢!」章惠容将提在手上的蛋糕交给胡世杰,对着湛蓝说道:「很晚了,明天大家都还要上班呢!蛋糕你带回去尝尝。等你心情平静了,认为可以和我们谈谈的时候,大家再聚一次,好不好?」
「没什么事,你们别为我担心。」湛蓝勉强挤出笑容。
「那就好,我们先走了。」章惠容转身对胡世杰叮咛道:「好好照顾蓝蓝。」
胡世杰点点头,「你们放心。」
看着章惠容、刘大明和纪盈盈逐渐远去的身影,湛蓝突然出声喊住了纪盈盈。「盈盈,生日快乐!」
她的视线停留在纪盈盈无名指上反射着街灯的戒指,只觉得它是那么的剌目、扎心……
纪盈盈挥挥手,算是答谢致意。
湛蓝默默地朝胡世杰的座车走去,胡世杰则默不吭声地走在她的身后。
当一个人悲伤时,需要的是安静。胡世杰不想絮絮叨叨地说些安慰的话,他知道,在目前的状况下,他最体贴的作法便是扮演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世杰,你会怪我吗?」湛蓝突然开口问道,但她仍低垂着头,没有抬眼。
「怪你?为什么?」胡世杰反问道。
「因为我对你隐瞒了我的身世。」
「每个人都有权利保有隐私,即使亲密如夫妻,在各自的心底也都留有一个空间,存放着自己最深的记忆。再说,我爱你,是爱你这个人,不管你来自什么样的家庭,有什么难以告人的身世,我都不会在乎。」胡世杰发自内心真诚地说道。
湛蓝停下脚步,转过身,望着胡世杰。他的眼睛是如此的清澈证明,透过它们,仿佛可以望进他的内心深处。
他对她的爱,不容置疑。
湛蓝趋身向前,紧紧拥住胡世杰,泪如雨下。有那么一瞬间,她幻想拥着的是湛然,可是她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对失落情感的一种反射,因为,属于世杰的味道早已深深植入她的记忆。
此时,她慢慢恢复了她的理智。只有这个躯体才是自己真正的依靠,他如此安稳地站在自己身边,她为什么要哭呢?为什么要感伤呢?如此,对得起他的真心吗?
她将胡世杰拥得更紧,但心里却又很害怕,害怕更深的失落。
***
回家后,湛蓝再度收到「冰人」的信件,看完了他的来信,她将自己复杂矛盾的心情一古脑儿地向素未谋面的他倾吐。
寒心:
今天是我表妹结婚的日子,我本想远远逃开,但却受邀当了伴郎。
望着表妹披着白纱,面带微笑的缓缓走向台前,我心痛得直想夺门而逃。
她向所有的来宾微笑颔首,独独跳过我,仿佛我不存在似的。
我能理解她的行为,因为她的内心也和我一样受着煎熬。她怕一看到我,泪水便会不止息地滑落,她怕她会选择奔向我,在群众的愕然中,开启通往悲剧的那扇门。
不知道你和你哥哥现在的情况如何?他对你仍然冷漠吗?还是对你表现出爱情?你真会因此而离开你的男友吗?
冰人:
今晚,我哥哥把我九年前送给他的戒指,当着我的面送给了别人。我感到心痛,因为不管结局如何,那戒指是我们曾经相爱过的一个证明,他的作法,仿佛想将过去抹杀掉似的,让我无法接受。
我常在想,是不是不可能的爱情才显得美呢?如果,行走爱情的路像是行驶在一条笔直的高速公路上,我们会不会还如此执着、如此珍惜呢?恐怕议切都会大打折扣吧!
我和男友依然恩爱,可是,心里总觉得闷闷的。这几天,我努力将藏着哥哥的那个小角落的门锁上,但心却仿佛被切了一角,切口处仍淌着血,还莫名地隐隐作痛着。
我真的不能接受我和哥哥之间的爱情就像烟尘一般飞远了,还消失得无影无踪,真的不能……
第五章
深秋的黄昏,已有些微寒意,湛蓝踽踽独行于略显冷清的校园,低垂着头,一副沉思的模样。
最近世杰不是加班,就是参加进修课程,这在资讯业,其实是正常现象,但是湛蓝总觉得有些异样。
「是你多心了。」
章惠容这么说,刘大明也这么说,而纪盈盈说得更夸张了。
「他会有心事?除非天下红雨!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他更乐观了。」
但,她还是觉得怪怪的。也许是她想借着与世杰的相处,好淡化对湛然的感觉。有所期盼,所以才会有失落吧!
「嗨!湛蓝。」有人高声喊她,跟随着的是一声响亮的喇叭声。
湛蓝吓了一大眺,转过头,在昏暗的天色中,只见一双狂傲不羁的眼睛闪着慑人的光芒。又是他,黄心武。
湛蓝觉得他是那种连黑暗都遮掩不住气焰的人,实在太嚣张了。
「怎么最近都一个人?那个帅帅的男生怎么都没来接你?该不会是吹了吧?」黄心武笑问道,眼神有些嘲弄。
湛蓝回瞪了他一眼,不友善的回道:「你是在征信社上班吗?不读书,只会玩无聊的跟踪游戏。」
黄心武先是愣了—下,而后端详了湛蓝—会儿,竟朗声大笑起来。
湛蓝皱起眉头,不悦地问道:「笑什么?」
「可见你的心情真的很坏,否则不会用这种口气对学生说话。」
「你终于承认你是学生,而我是老师了。」湛蓝抓着机会反击道。
黄心武又是一愣,而后笑了起来,赞叹道:「难怪大家都这么喜欢你,没有老师的架子,但也不让学生爬到头顶上,真是既聪明又美丽。」
「谢谢!」湛蓝简短答道,但随即又接口道:「如果你能把这种敏锐的观察力用一点在课业上,我想你一定成就非凡。」
「如果你愿意陪我的话,我当然可以做到。」
「什么意思?」
黄心武贼笑起来。「陪我读书啊!我保证每一科都九十分以上,或许我也能插班考上理想的大学。」
湛蓝打量着黄心武,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直让人觉得该对他的话三折四扣。
但他是个聪明的小孩,这是每个老师对他的评语,或许自己多给他一点时间与耐心,真能改变他,引导他走上正途。可是……若他对她抱有男女之情呢?
湛蓝犹豫了。站在灰色地带,是最教人旁徨的,因为完全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
「你怕我?」黄心武问道,脸上有着得意的笑。
湛蓝有些被他的态度给激怒。他连要求别人都采取这种高姿态吗?他到匠懂不懂礼貌啊?
湛蓝心里反感至极。可是,她是个老师,她当初立志要当老师,不就是因为她了解单亲家庭小孩的苦,为了要帮助他们,给他们爱吗?
「我答应你,不过,我们得立契约。」湛蓝严肃地说道。
黄心武扬起眉毛,「我会付钱给你。」
湛蓝沉下脸来。「我不要你的钱。我只希望你能变得更好,当个好男孩。」
「好男孩?大家眼中的好男孩?我不懂那有什么意义?」
「我也曾这么想过。」湛蓝的面容慢慢柔和起来,他让她想起了年少的自己。「我也曾认为只要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我以为任由自我发展,才是真正的快乐,如此生命也才有意义。后来,我发现自己的想法错了,如果为了追求自我而伤害了别人,自己也会快乐不起来。人生,是一连串的妥协吧!」
黄心武望着湛蓝,咀嚼她话里的含义。他知道自己并不快乐,但那不是因为这世界对他的不公平吗?而她所谓的妥协,未免太消极了。
他对湛蓝有些失望了。
湛蓝仿佛看穿了黄心武的心事,她宽容地笑道:「这是我的人生经验,或许不见得全然适合你,但你可以作为参考。」
对湛蓝的那份欣赏又重新回到黄心武的心中。他有种想将自己交给她的想法,而先前的想「钓」上她的欲望,似乎慢慢自心中褪去了。
「好,我同意你的作法,但要如何立契约呢?」
「找家餐厅或快餐店,好好规画一下吧!」湛蓝拉开车门,坐上车,系好安全带后,转头对黄心武说道:「第一条,以后不准再开这么拉风的车来上课,你必须把炫耀的心态拿掉,何况,这又不是靠你自己的努力挣来的。」
「好吧!那我换一辆BMW好了,至少它不是敞篷的。」
「不行!那一样是……」
「炫耀。」黄心武不等湛蓝把话说完,便接口道。
两人先是相视而笑,继而仰头大笑起来。笑声随着风飘向了远方。夜,不再沉静,似乎欢乐得沸腾起来。
「好久没这样开怀笑过了。」黄心武望着湛蓝说道,眼神中有着感激的色彩。
「是什么事让你的悲伤持续这么久呢?」湛蓝问道。
黄心武摇摇头,眼睛平视着前方,不发一言。
「当我母亲生重病时,」湛蓝试图以自己的故事开启黄心武的心门。「我也曾陷入极度的悲伤之中,也想过若母亲走了,我也要跟着她走,因为我和母亲从小相依为命,她是我最亲密的人,但她仿佛知道我有这样的念头,一直鼓励我要勇敢地活下去。她告诉我,她有好多好多心愿没有达成,她希望我能替她完成。
她让我和我的亲生父亲相认,虽然这又是另一个悲剧的开始,但是,我知道是因为我母亲太爱我了,她希望能有人陪我渡过这个难关。所以,我更要好好的活着,毕竟,为了让我能活下去,牺牲了别人的幸福。」
黄心武感激地望着湛蓝。他明了湛蓝的用心,只是对湛蓝最后所说的话却十分不解。「我不太懂你后面所说的事。」
湛蓝露出一丝苦笑。「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有机会再告诉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常以为为了失去某个我们爱的人而沉溺在悲伤中,才是爱的表现,殊不知,对方却为了我们的沉沦而痛苦、深深自责着。若你真的爱那个失去的人,就多爱你自己一点吧!」
黄心武徽微牵动一下嘴角,不发一言,沉默地开着车。
他想起母亲临终时,握着他的手,气息微弱,但仍用尽全力断断续绩地说出她的遗言。
小武……好好……好好活者,别……别让我……担心……
但她接下来咽气的那一幕太震撼了,以至于多年来,这最后的遗言一直被深锁在他记忆的深处,而今,在相似的情节中被勾引了出来,一遍遍地回响在他的脑际,像是眺了针的唱盘,不断地repeat。
而泪水,也在不知不觉中,迷蒙了他的双眼。
「怎么了?」对于黄心武的沉默,湛蓝感到好奇。
黄心武摇摇头,仍然不发一言,只是慢慢将车往路边停靠。
湛蓝留意到不远处有家咖啡屋,她解开专全带,正准备下车,黄心武突然开口了,「今天对我而言,是个特殊的日子。」
湛蓝转过脸,看见他的嘴角有抹嘲讽的笑。
「今天,是我爸和那女人的结婚纪念日。」
「那女人?」湛蓝下解地望着黄心武。
「我母亲去世不到半年,我爸便和那女人结婚。这也是我噩梦的开始。」
「那是几岁时的事?」
「十二岁。后来我才知道,其实那个女人在我母亲去世之前早已和我爸爸在一起了,还有个三岁的儿子。她一直视我为眼中钉,在我爸爸面前说我的坏话,可是我爸爸很疼我,并没有受她的影响,直到……」黄心武突然沉默下来,仰头望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