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兄姊各自以独有的风格给与同样的关心,还有楼下的老爸老妈,这几天餐桌上都是她最爱吃的菜。
啊,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冷不防,脑海打上一张单调平板、属于小男生的脸,脸的主人叫雷君霆。
他的家会像这样吗?像她家这样全家人打闹成一片,嘻嘻哈哈,天天都过得很快乐?
听夏依说雷家很少有笑声。嗯……
陆云妮注意到小妹在发呆。“想什么?”
“在想──以后就叫我刀疤王五,哈、哈、哈!”长手长脚摆出耍刀英姿,吆喝一声:“嘿呀!”
啪、啪、啪三声,同时轰上不知死活的小妹后脑勺。
不愧是同根生的兄弟姊妹,出手极有默契,毫无时间差。
好痛!
第三章
学校,姑且不论校园里暗涌的风云,每学期的行程表总是固定得让人掬泪,仿佛只是按按滑鼠更动学年度的数字,内容几乎大同小异,换汤不换药。
毕业典礼、新生报到,分列在六月及九月的简单八个字就道尽新旧交替的事实,有人出去就有人进来,学生人数稳定得鲜少起波动。
雷君霆升上国中的时候,陆云侬已经早先一步在学弟妹的簇拥下风光毕业,留下一个类似“阿里巴巴 V.S. 四十大盗”的英勇故事。
开学第一天,学校呈现无政府状态,认识老师及班上同学、选干部、发课本、大扫除是这整天唯一的功课,上下课时间并不是那么严格地被遵守。
甫入学的雷君霆挑了靠窗的位置,翻阅带来的书籍。
普通的国中就是这个样子?不过是把小学里的人换个地方放,并不会因为制服不同、学级不同而变。
这就是她就读的国中?
小脑袋很难不想到那个为他破相的女生。
因为她救他,因为他到医院看她的时候答应会娶她。
之所以对她不怎么有趣的胡言乱语作下允诺,是基于回报的心态。陆云侬所做的与家中“人心难测,慎防之”暗示他人性本恶的耳提面命大相迳庭。
没有多余的心思,他只是单纯地回报她救他、为他受伤的人情。
犹记八岁时,大他三岁的夏依被雷家认养;带进门的当天双亲笑著说他长大以后如果不反对,可以娶她作妻子,当时他并没有什么想法,点点头,只因年纪小,还来不及思考其中深意。
当然,十二岁也不是能成熟到哪去的年龄,只是有更多自己的想法,稍微理解娶嫁所指为何,早启的智慧也稍微领会婚姻之于家族的意义──是人口的增加,也是财富的累积。
这全要归功于雷家的家族人数庞大,同辈的堂兄姊年纪相差十来岁者也不在少数,自然能见习什么叫做婚姻,雷君霆甚至有几个大他两三岁的堂表侄甥,也身为几个头上无毛的小娃娃的堂叔、表叔。
与重视优生学的现代观念相左,雷家的枝繁叶茂又是社交圈内另一个说长道短的热门话题。
男娶女、女嫁男,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生儿育女确保家门有后且血统纯正之后,在及合理的范围之内──不成为辱门的丑闻话题,只要尽应尽的义务──社交场合上演伉俪情深貌,夫妻各自往外发展、寻求短暂的娱乐就像政府解严、放牛吃草随人去,作风自由。
雷君霆眼中的娶嫁就是这样──也因此,娶夏依跟娶陆云侬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最多是他欠后者人情,有理由更放在心里。
如果将来她真的因为那道伤痕嫁不出去,他会娶她。那日的话,对他而言是一份责任。
附近耐不住寂寞的新同学无预警打断雷君霆的思绪,他甚至连对方自我介绍的名字都没听进去:
“你知道吗?我哥哥也念这里,今年刚毕业。”
与他有什么关系?雷君霆并不欣赏过度热情的新同学,眼睛移回书中,没有理人的打算。
热情洋溢的男同学,看不懂冷淡的默示拒绝。“我哥那一届,就是我们上上一届啊,有个很有名的学生哦!我想想……好像姓陆,叫什么云的,是个女生,跟我哥同届,是他们那届的传奇人物哦。”
陆云侬?这提起他兴趣,放下手边的书。“她做了什么?”
“十五岁的女生跟帮派火并,够传奇了吧?”
男同学握拳,双眼闪亮亮的,一脸崇拜地说起哥哥转述的故事──
话说一名十五岁少女某日放学回家的途中路见不平,为抢救一条被三四个小混混欺负的可怜小狗狗,不惜挺身向前,结果几天后这群国中混混找来背后的靠山充作打手,少女执棍对天高喊“请赐给我神奇的力量”,瞬间化身女战神,独自一人对抗帮派成员十数名,虽然最后全身而退但也伤痕累累,住了好几个月的医院,右颊留下一道轰轰烈烈但丑得吓人的刀疤。
“……怎么样?够传奇、够厉害、够精采吧?”
他只觉得很好笑、很幼稚、很无聊。
还有一小团火气梗在体内──那伤疤并不吓人。
绑架事件过后,他去医院看过她几次,隔了一个礼拜听夏依说已经拆线,的确留了疤,所幸医生缝合的技术很好,并不会太过突兀。
后来他请夏依带他去探望,却被陆云侬的父亲挡在门外,只有匆匆看过一眼。
虽然只有一眼,但看得很清楚。
虽然脸上有伤,他并不觉得难看。
然而,被她父亲以不欢迎雷家人为由拒在门外这件事让他很不高兴。
“我哥跟她还是同班的哦。”小男生很了不起地说,拉回他心神。
同班还会弄错?“她伤的是左颊。”
“什么?”
“还有,那道疤不丑。”他决定换位子,不坐这了。
“君霆。”甫升国三的夏依已经是能吸引人目光的美少女,在多数呆愣的小男生目光下,翩然走进教室。“上国中第一天还习惯吗?”
受不了四周大惊小怪的幼稚注目,雷君霆拉夏依出教室,相偕来到校园广场一隅。
“你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如果你身边也围了一群无聊的小鬼,你开心得起来?”
夏依拨拨长发,动作流露出刻意培养出的优雅,有某种自制的抑郁。
不知怎地,雷君霆竟浮现在他面前大剌剌掀裙子露出史奴比图案的陆云侬。
为什么突然想到她?男孩的脸露出困惑迷惘,想起最近她不如以前到他家找夏依的频繁,忿怒取代先前的神情。
“怎么了?”近来常见他表情阴晴不定。
“她最近没有来找你。”
“她?哪个她?”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粉嫩唇瓣上扬被指定的弧度完美地浅笑著,试探地问:“你喜欢学姐?”
“你胡说!”他才没有。
他只是──只是在意她脸上那道疤,不时会想到。
“那为什么问?”
她所了解的雷君霆不是个普通男孩,甚至必须以大人的姿态看他才不至于让自己吃亏。
也许对雷家人来说,他只是资质平庸的小孩,但在她亲耳听闻他口中低吟“夫不争,天下莫敢与之争”这句话之后,实在很难再以平常心看他。
那年他才十岁,一个十岁的孩子竟然用深沉的表情低吟这句话,还刻意朝她一瞥,想看看她是否会向雷家长辈报告,藉以测试她──用小孩子的说法是,站在哪一国。
倘若当初她没有选择跟他同国,也许就不能再待在雷家看他如何韬光养晦装作一个资质平庸的小孩了。
这样心智年龄与实际年龄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孩子,不能等闲视之吧?
所以她更想知道他为何会在意云侬学姐?
在绑架事件过后,只要学姐到雷家找她,这位高深莫测的小少爷总会有意无意出现在四周,每回都能抢走学姐的注意力。
“可以告诉我吗?”
“不。”他怎么能说其实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有种本来属于他的东西突然不见的感觉。
十二岁半的他,不晓得这种感觉就叫作“失落”,只知道他跟她相差三年。
因为差三年,他升上国中,她已先一步离开;因为差三年,相同的戏码到高中还会重演一次;因为差三年,就算上同一间大学,也只剩一年的时间与她同校。
这个“三年”无疑是极麻烦的阻碍。
他讨厌只能追在后头的感觉,就像眼前吊了根红萝卜的笨驴傻呼呼地直往前追却永远也吃不到。
他不是笨驴,她也不是红萝卜。
于是第二天,雷家派人到校办理离校手续。
又一个礼拜后,圣罗高中转入一名年仅十二岁且来头不小的跳级生。
无巧不巧,转入的班级中有个他认识的女孩。
这女孩的左颊有道浅白的刀疤,据说是跟帮派火并留下的勋章。
女孩在跳级生入学当天还不小心迟到。
急急忙忙冲向教室,心里还叨念著这一堂导师课迟到的后果堪虑。
还没进门就看见跳级生站在讲台上,老师正在向全班介绍新来的同学。
站在门口的她认出他,讶异地大叫:“雷君霆?你该不会是发神经耍白痴跑错学校了吧?”
只见跳级生神色自若,转头朝她露出相识后第一抹笑容。
孽缘的种子就此种下,并在某人刻意的灌溉培养、照料施肥下发芽成长,如藤蔓般缠住四周任何可以攀绕的支撑,紧结成密不可分的纠缠。
怕……是再也解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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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湾,以豪门世族、著名人士的子女为主要学生的贵族高中素有“北圣南硕中擎天”之称,北部“圣罗高中”、中部“擎天高中”与南部“硕儒高中”,同样以作风自由、贵族化经营闻名,彼此间角力不断,只是三所学校的发展各有所长,这方面赢、那方面输,总和平手──一直以来都呈现“三国鼎立”的胶著态势。
三所高中都有学生会这类的基本组织,不同于擎天与硕儒,圣罗的学生会名存实亡,只是形式上的存在、校方决策的应声虫及背书用的橡皮图章。
会有这样的结果除了校方刻意、也是因为圣罗的学生属性一向以自我为中心、不把学校当作教育单位,只当它是一个提供政府认可的学历文凭的地方。基本教育在圣罗高中是神话,社交才是该校的主打,社交礼仪相关课程比国文数学还来得重要;至于后者,各家千金公子自有家中长辈安排私人家教、精英教育课程,不劳校方费心。
正因为如此,每届学生会选举只是形式上的民主噱头,不到百分之七的投票率和近百分之百出席率的校际舞会一比,明显可见学生对校务的意兴阑珊,甚至一度出现无人参选,校方不得不推出“官派人选”的乌龙事件。
所以在升学率方面,圣罗高中从来都不令人失望,总是敬陪末座;学生会运作能力亦然。
然而这一切在去年的学生会选举上有了重大的改变;历届除了为校方决策背书时用得到的学生会办公室,如今被频繁使用,大有焕然一新的气象。
当时十四岁、又是尚华集团第二代的雷君霆在众人跌破眼镜的惊讶下角逐形同虚设的学生会长宝座;同年,仿佛应和似的,副会长与干部候选人名单中有几位来头也是让人错愕得不容忽视。太过灿烂华丽的组合吸引百分之七十点三的选票,冲破圣罗高中有史以来的最高投票率──百分之六点五六。顺利成为下一届学生会运作主力,也成为校方头痛的病根。
创校至今独揽的大权面临旁落的窘境,偏对方又是不能得罪的世家大族,校务单位只好悔恨地抱著脑袋烧,独啜苦酒。
其实让校方如此伤脑筋的学生会一开始也有过不小的内哄──最先开始的成员有十一名,但其中六名据说有的是发现该届学生会在年纪最小的新会长带领下已非昔时吴下阿蒙,想蒙混到这个学生会成员的经历不易;有的是因为其它至今“不明”的原因纷纷求去,最后仅剩五位。
然而,这五人带给校方的压力才是最可怕的,短短一年的运作竟能逼得校方让渡权力,与董事会、家长会站在平等地位,如此明显重大的改变,连圣罗高中两千四百余名学生都感受得到,甚至有少数学子开始对学校运作感兴趣。第二年学生会正副会长及干部选举,以百分之九十九点一的投票率支持已升上三年级的原班人马连任,也“顺便”选进几名新成员补足学生会人数;据说开票结果出炉时全校学生欢声雷动,秃头校长在办公室吓到口吐白沫被救护车送走则是当天唯一的憾事。
新学期开始的第一周,学生会的决策会议正有条不紊地进行著。
美眸瞥过窗边,褚真妩媚的丽颜写著不满。
五、四、三、二、一!耐性宣告用尽。
目光转向圣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学生会长──
十五岁的雷君霆,青春期该有的发育已经在他身上显现,身高像童话《杰克的豌豆》中的豌豆一样,从一五五神速地拉拔到一七三,未臻成熟,但再加上逐渐脱离稚气开始有男性棱角轮廓的脸庞,已能彰显一股足以震慑十来岁青少年的迫力,严肃不易亲近。
“会长,我有话说。”
“请。”鸭嗓似的声音应允,扬掌暗示会议中场休息,显然这戏码已不止一次上演。
“多谢。”颔首致意,矛头转向窗口:“副会长,请你遵守最基本的议事规则,回到座位进行会议;如果你的屁股不能好好黏在这把椅子上,我不介意用三秒胶助你一臂之力。”
会长容忍他,不代表所有的人都该比照办理。
“用不著那么麻烦。”一脚晾在窗外的狄宾转头看众人,流气笑应:“只要褚美人的尊臀愿意坐到我腿上,就算要我坐一整天的会议室都甘心。”眉尾的十字纹不客气地挑衅在场所有人。
百无聊赖转著笔玩的葛非焰漫不经心打了个呵欠。“干脆推他出去算了,反正都是助他一‘臂’之力嘛,‘推’出去跟‘拉’进来应该没什么差别。”
“哎哎,这么说就不够朋友了哦!”
“谁跟你是朋友?”不屑。
“好主意。”相貌清纯可人的冉琳琳甜笑:“我想看一个人从四楼坠落会是怎样的肝脑涂地法。焰哥,我精神上支持你。”言下之意,要动手请自便。
“宝贝,这么残忍的话不适合从你口中说出来,好歹你也曾是‘圣罗之花’,顾一点形象好吗?别吓坏在场学弟妹,今天是新学期第一次开会耶。”可怜坐在最后头的学弟妹,都吓呆了。“再说,从四楼以下的楼层坠地除非是头部先著地,否则致死率趋近于零。”
冉琳琳笑得更甜了。“那就请你尽量以头部著地。”
“别玩了。”初次见面时被狄宾笑称一张情妇脸就此结下梁子的褚真挺身阻止越发混乱的情势。“你都知道是首次开会,就该给学弟妹作个好榜样。”这种人怎么会被选作副会长?学生该不会把学生会选举错当成偶像人气票选活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