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年四季哪天不开春花?”葛非焰乘机酸道。
戏谑的眼盯著楼下,话却是对著会议室里的人说:“我看明天学校新闻社又有八卦可以玩了,想想看会是什么标题?嗯……‘文艺社社长狂恋黑道女帮主’,够耸动吧?”
身为会长的雷君霆令人意外地起身靠近窗户,俯首瞄入眼的两人距离颇近,看似亲匿。
狄宾别具兴味盯著雷君霆的脸,可惜后者已先一步回到龙头座上翻阅会议资料,丝毫不为所动。
真的──那么不为所动吗?
“哎呀,陈应生喜欢上陆云侬?”凑热闹站在窗边的冉琳琳惊呼:“这真是……嗯……很奇怪的组合。”徐志摩型的男孩爱上据说在国中时期因帮派纠葛以致脸颊留伤的流氓女陆云侬?
“美女与野兽的绝妙组合。”葛非焰调侃道。“挺像的不是吗?”
褚真的表情因为闲话家常松懈下来,跟著打趣:“谁是‘美女’?谁是‘野兽’?”
“继续开会。”粗哑的声音夹道冻结的冷锋杀进八卦圈,雷君霆迈入第二期变声的情形没有好转,依然粗哑难听。
会长一声令下,八卦团立刻解散回笼。
“还有你,过来。”声道隐藏著不为人知的火气。
察觉到的狄宾暗地嗤声一笑。
什么地方不挑,偏挑在学生会外头堂而皇之地“偷情”?
不知死期将至的陆小姑娘皮得绷紧点喽,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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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脸上的疤痕真的带给陆云侬某种程度上的麻烦,那绝对不包含遭人嘲笑这一项。
夹带曾与帮派火并的黑道色彩进入圣罗──当然啦,也是因为本人觉得好玩,这个荒谬到极点的传闻才会在本人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态度下如雪球般愈滚愈大,开始有“陆云侬是某某帮派大姐头”、“某帮潜入校园的冷血女杀手”诸如此类幼稚园等级的推论,本人听了险些没笑到肠穿肚烂,而某次到校参观的亲亲老爹粗犷外型带来的江湖味及二哥酷冷的气质更落实旁人对她身分的揣测。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她也懒得跟这些人浪费口水搅和,任流言蜚语一传就是两年,升上高三,仍时有所闻,还加了不少料。
这样一个黑煞女照理说应该是没人敢亲近的吧?
错!因为非常人所能及之黑道世界的色彩加持,以及本身过度开朗的外向,陆云侬反倒交了不少朋友,时常能见她在闪动敬惧大眼的同学中自得于群星拱月的乐趣,过去令人侧目的伤疤竟成为今日英雄豪气的点缀。
原本以为身背“黑道仇恨”的她无缘碰触高中生的纯纯恋情,每天牵牵小手、漫步在植物园,像小孩子一样大玩你追我跑的游戏、接著双双跌倒在地,不小心一个天雷勾地火,完成毫无技巧可言的初吻仪式,然后一再重复,继续牵手、继续漫步,就算无聊得让人想打呵欠也要努力装出一副陶醉其中的醺然貌。
她以为她跟这档事是八竿子打不著一边的,谁知道三天前冒出个号称徐志摩再世的老兄,来找转世的陆小曼以续前缘。
她陆云侬跟那尾小鳗鱼有何干系?最多就是两人同姓而已。
人生还有许多比校园恋爱更可歌可泣的事好玩,奔放无羁的少女心思,实在无暇也无意应和对方柔情万千的投心。
“侬妹!”惊喜的大叫始自于二十公尺外的陈白马口中。
“噗”!未入喉的牛奶自口喷出,在半空化成白色飞瀑。
抬眸遥见缠人的文坛才子。“要命!”溜!
这样的追逐戏码近日时常在圣罗的校园中上演。
向来以运动神经发达自训的她自然不会跑输成天吟唱“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的文艺社白马王子,转眼间两人的距离已拉到看不见脸的远处。
但能锲而不舍追著她绕广大校地半圈,也足以让人对他脱帽致敬了。
终于陈白马体力不支,停在校内亭亭如华盖的百年老树下。
一名同校学生正坐在树荫下优闲阅读。
“请问……你刚才有看见一个女孩子吗?中短发、长得很可爱的女孩子?”
“嗯。”让人喜悦的答案。
“往哪个方向跑?”
这位好心人抬起手,指向左前方通往莲花池的阳关道。
“谢谢。”陈白马深吸一口气,继续他的追爱戏码。
“呼!”藏身在树上的陆云侬见人已走远,才跳下来,盘腿坐在救难英雄身边。“谢啦。”
雷君霆却已经合起书页,无心再读。“他就是最近追你追得很勤的陈应生?”校园里的传闻甚嚣尘上,很难不在意。
“我不意外你会认识他。”学生会长嘛,虽然她仍然疑惑为何有这么多学生支持这位“小”会长。“人家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想兵遇见秀才也一样,没办法。”跑得好渴,盘算是否要去买水喝的陆云侬眼角扫进雷君霆手边的保温瓶,垂涎写上脸。“里头装的是什么?”
“冰糖银耳汤。”
“哇塞!不愧是咬金汤匙出生的少爷,还有吗?给我。”秋老虎肆虐的上学期,天候总是闷热。
“换你对陈应生的观感。”
“有什么好换的,你问我就会说啊。”
他等著下文。“说吧。”
“先给我,免得你最后赖皮。”么妹的特征,说起防备的话总有点撒娇的味道。“冰的咧!”真好可不是,在这么热的时候。
陆云侬先是把冰冷保温瓶贴在脸上,眯起眼享受冰镇之乐。
雷家一定有个好厨师,同班到现在没看过他手边没有吃喝的点心,顺应时节作调整,唯一不变的只有每一样都好吃到爆的美味,偏他这公子哥儿大概是吃腻了山珍海味,不爱碰,正义感十足的她当然拔刀相助帮他吃光光,久而久之,变成一种习惯。
吃他、喝他──已经理所当然过了两年。
“好好喝。”再一口,苏苏──“啊?没了?”瓶口朝下倒了倒,一滴不剩。“这么少?”
“是你愈来愈会吃。”容量500CC的保温瓶不算小。“当心将来身材用滚的比走路快。”
厚!暗示她会圆得像球吗?“谁教你带来的东西那么好吃。”舔舔唇边余渣。“我只羡慕你这点,家里有个好厨师。”
“是吗?”虚应的笑容带有某种算计的成份。
吃干抹净,拍拍屁股起身。“我走了,拜──啊!”跌回草地。
“休想蒙混过关。”谁才是那个会赖皮的人?“说说你对陈应生的观感。”
“父亲是国会极少数声誉清廉的立法委员之一,母亲又是大学教授,上头有个哥哥,目前在清华物理研究所攻读硕士,家世堪称优秀;至于他本人,国中开始就在各种文学竞赛中崭露头角,上个月又拿下某报主办的文学比赛小说首奖,将来成就绝对不可限量。”
“结论?”
“如果没有被‘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等等浪漫情怀弄拧脑袋,陈应生十年后绝对有本事拿下文学界黄金单身汉美誉。我可以走了吗?”
雷君霆勾住她脖子不放人。“换句话说,你看好他?”
唉,这样很难受他知不知道?责难地瞪他一眼,偏对方却无动于衷,陆云侬索性身子往后躺,拿他的肩窝当枕头压,磨蹭地找到合适的位置。
“撇开升学率不谈,圣罗的学生各有各的强项,如果不是因为八成的学生毕业后都往国外飞,参加大学联考的人数不会这么少;同样地,升学率也不至于这么低。”
“你对学校倒是了若指掌。”唉,为什么就是有人年龄长在狗身上,听不出他语气里的酸味?
“托某人的福啊,成天在耳边嗡嗡嗡,都快背起来了。”悄悄打个呵欠,躲陈应生之前她还跟C班的人三对三斗牛,再加上一大瓶冰糖银耳下肚,血液全往胃袋窜,脑袋昏昏欲睡。
“不过这些都跟我们之间的话题无关。说,你对陈应生的告白打算怎么回应?”
“还能怎么回应──哈……呼,套首歌──我还年轻,心情还不定,难接受‘他’的情,咳咳……”被口水呛到。“那位现代徐志摩装疯想找今世陆小曼是他家的事,我没空陪他卖傻唱和。”眼皮沉沉的……
微凉的手掌绕过她双肩盖住逐渐往下沉的眼睑,助她认份闭眼找周公。
“要我插手吗?”鸭子叫的声音轻问。
“用学生会长的威严,威胁删他社团预算?”好想睡……他的肩膀高度又刚刚好……“别说我没事先警告你哦,别把雷家那一套搬到神圣的教育殿堂上用;别用这种方式报恩,你应该很清楚,我讨厌使用特权的小……呼……”阵亡。
“你以为我会做到被你发现?”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也连带瞧不起他。
雷君霆真想戳醒压在肩膀上的女孩,把话说清楚。“进入城堡的方法不只一种,小白痴。”
“嗯嗯……”回应也似,陆云侬咕哝了下,拂至脸侧的凌乱黑发隐约露出左颊浅白的长痕。
微热的鼻息浅浅吞吐在颈边,她打哪来的笃定,认为他像绵羊般无害?
骨感的长指凌空,以若有似无的亲匿距离描绘看了许久早已熟稔的伤痕。
“真当我是个不解世事的小鬼?”太狗眼看人低了,女人。“第三年了,你以为我会无条件任你依赖如斯只是单纯为了报恩?”
高中生涯正式迈入第三个年头,这段时间无论分班也好、分组也好,她以为凭什么两人总能凑在一起?若不是他利用家族的名声大玩狐假虎威的游戏,哪能凡事尽如己意。
然而,尽管他致力遮掩她的光芒,甚至刻意放任关于她的不实谣言愈传愈离谱,好教误信的人对她惧而远之,还是有人看穿谣言迷雾下的真实,发现她值得珍视的热情率直,陈应生只是其中之一,一尾他来不及制止的漏网之鱼。
两年来他在暗地动了不少手脚,打退许多投注在她身上的爱慕眼光──不论男女。偏偏,粗神经的她始终没听没闻没感觉。
第一年做得吃力,第二年利用学生会长的权力暗中帷幄,让事情变得轻松许多──她最瞧不起的小人行径却是他习惯的手法。
特权不用就枉称“特权”二字,自然也就没有让人追逐争求的价值;他追求特权为的就是使用它,家训教会他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双眼紧闭的陆云侬突地发出呵呵呢哝,好梦方酣,不担心身边的人可能突然化身成一匹极具歹心的恶狼,将睡梦中的小红帽拆吃入腹。
静谧的空气中多出一抹深且短的叹息:
“我可不想只做你的弟弟,明白吗?笨女人。”
第四章
“我有话说。”葛非焰见二年级成员先行告退之后,举手打断三年级班底收拾文件的动作。
“什么事?”雷君霆心下猜出八成。
学校是仅次于社会的谣言温床,他不意外又有另一波新起的浪潮,也很清楚谣言的内容为何。
“本校号称黄金腿的田径社社长张有亮这位黑马兄,继陈白马之后也扬言追求你班上那位传说中的‘刀疤女煞’陆云侬,看来今年的春天很早到,现在才秋初,就已经春意盎然。”说得有如实况转播的葛非焰完全没注意到当他说出“刀疤”字眼时,会长大人的眉头不悦地打了结。
“春天与秋天都是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季节。”褚真淡说。
“难不成今年流行黑道风?”葛非焰没有结束话题的打算:“陆云侬的行情这学期开始上涨,除了陈白马和张黑马,似乎还有许多人蠢蠢欲动。”
“焰哥也是吗?”
“我?喝!”
“发神经啊?”狄宾笑著说,眼睛却飘荡到一直没吭声的会长身上。
“你才是。”他只是觉得刚被一道冷风刺入背脊。怪了,现在才十月天,哪来的冷风?“你别开玩笑了,琳琳。我对黑道女子一点兴趣也没有。”
“这样啊……”再琳琳偏著脑袋想了下。“我倒觉得她挺美,高三才被注意到这事才奇怪。虽然脸上的伤是件遗憾,但仔细一瞧也是美人胚子,还记得吗?去年圣罗之花选拔赛有人私下帮她报名,后来──对了,后来怎样?”
“报名表和照片在整理的过程中遗失,没有办法完成登录程序。”褚真回想道:“通知代她报名的同学,对方也没有回应,最后只好当没这回事,喂,你笑得好诡异。”
“没。”狄宾晃晃手,笑得左眉尾十字纹颤抖不已。
笑眼集中的目标物正凝锁双眉无言瞪他。
“换个角度想,也许当初整理资料的人之中有人发现她的美丽,决定私自收藏,不让人欣赏,只可惜最后纸包不住火,还是让人发现这块可琢磨成美玉的原石。”
要说女人的直觉厉害吗?狄宾佩服地想,虽然是情妇脸,但还真有点脑子。
“真姐,想不到你对爱情小说也有涉猎。”冉琳琳笑说:“那一阵子学生会百废待举,请了不少人帮忙,大家手忙脚乱,百忙之中难免出错。”
“就是,看不出来你脑袋里除了钱,还装得下风花雪月。”
“嗯嗯,不愧是情妇脸。”狄宾认真道,很佩服。
只可惜辞不达意,惹恼佳人。
“狄宾!”最忌人谈她的脸,褚真拍桌发出河东狮吼。
现场立刻陷入嘈杂交战,多事人如冉琳琳和葛非焰,拼命在旁边喊米粉烫;漠不关己的则选择远离战场,走到窗边偷闲。
叩!窗棂轻轻一响,源自天外飞来的小碎石。
从窗户看出去,俯下视线,陆云侬夸张地挥手引他注意。
比比手表。时间差不多了。
右手剑指,左手摆出捧碗状──该吃饭了。
接著指向他,重复先前的动作询问:你呢?吃不吃?
雷君霆按按掌,对方立刻回应“OK”的讯息,留在原地等待。
绝佳的默契,自然得有如呼吸一般。
“离开前记得关好门窗。”
淡淡交代一声,会长大人不理办公室火药味浓,自顾自轻松走人。
“好慢。”陆云侬不怎么认真地抱怨。
“怎么想到找我一起吃饭?”
“你有没有发现依依最近怪怪的?”问不了当事人,只好改弦易辙找他这个同住屋檐下的人。“在校庆之后就魂不守舍。”
微喜的心情在瞬间一沉。“你只会担心夏姐。”
“我也会担心你啊。”脸干嘛臭成这副德性?“只是你行事作风像个老头子,根本不需要我太担心;反倒是依依,你记得她国三下快毕业的时候曾经失踪过一段时间吧?回来之后她就变得有点不太一样,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不过,我还是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