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题目:我的志愿
老师,上次的作文写“我希望自己是……”,这次是“我的志愿”,我不懂,这两个题目有什么不一样?
但是在您可怕的谆谆善诱之下──您说下课前没有交作文的同学要打十下手心,我怕痛,还是决定很努力地写出来。
我的志愿,嗯……我看了坐在隔壁的林大炮和江小春的志愿,他们都说他们的志愿是作总统,最好是像蒋公那样神气,坐在跟乌龟一样绿的大车子里向站在马路两边的人挥手,有那种……君临天下的威风,他们写说这样很过瘾。
可是蒋公是男生,我是女生,所以我不能作蒋公。
想了想,我想起妈妈在家里看新闻的时候告诉我的话──
我妈妈说蒋公没什么了不起,根本就是扶不起来的阿斗,要不然中国怎么会沦陷?台湾怎么会变得这么凄惨?还发生二二八事件,欺负台湾人。
我妈妈说蒋公不厉害,他老婆才是狠脚色,年轻的时候又漂亮又有钱又有能力,把蒋公迷得七荤八素,让他心甘情愿抛弃其他女人娶她当老婆,逃难列台湾过完当总统夫人的瘾之后还带一大笔钱到美国去作美国人,而且,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妈妈说她实在太佩服她了!
我听了妈妈的话之后也觉得蒋公一点都不厉害,蒋夫人才厉害,又漂亮又聪明,还把蒋公管得死死的。
蒋夫人好厉害,我跟妈妈一样佩服她──
所以我的志愿定作蒋夫人。
导师评语:
第一:向同学,“我希望自己是……”这个题目是要你发挥想像力,可以希望自己是一只鸟,也可以希望自己是一朵花,要变成一只乌龟也都随你,不必太实际;“我的志愿”则是你将来想做什么工作,完全不同,你要搞清楚。
第二:谆谆善诱不能用“可怕的”来形容,老师的谆谆善诱一向和蔼可亲,一、点、都、不、可、怕!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相信老师,老师也是千百个不愿意打同学们的手心。
第三:坐在你隔壁的同学──左手边的是林大春、右手边的叫江小炮,一个学期都快过完了,好歹把左右两边同学的名字记起来。
第四:狠角色的角是角落的“角”,下是脚丫子的“脚”,罚写十遍。
第五:我相信向同学的妈妈是在评论政治人物的功过,绝对不像你听见的那样佩服蒋夫人。大人有时候会用反讽的方式来说话,不要乱听乱写。
第六:在写作之前老师说过要用“起、承、转、合”四段来写,你都没有在听,文不对题、没有内容,写蒋公时也没有空一格,罚你重写,下礼拜交。
第七:以后如果再随便把你妈妈──我在家里讲的话写在作文里,就罚你抄《论语》十遍,知不知道?死丫头!
错字订正:角角角角角角角角角角
第一章
向莞。
这个名字从一年半前开始像一枚铜板丢进台湾商界这片大湖,“咚地”发出一响之后开始被耳尖眼利的人注意。
此后,随着几笔商界嗤之以鼻、斥为荒谬的企业改造案,及其所带来足以吓凸人眼珠子的丰厚营收,向莞这个名字更是叮当响,如雷贯耳到跑商业线的记者自告奋勇挖出她百八十年前的琐碎生活史,小至小学被罚站的次数、大到如今拯救几家因为二代祖的“滥垦滥伐”以至于所剩无多、垂朽萧然的家族企业,至今短短二十七年的个人史,因为其中的九分之一在商界令人赞叹的成就而被扒粪地狂乱报导,成为新一期商业周刊的封面人物。当然,负面的八卦杂志也等着抓到她的狐狸尾巴好放上封面大卖特卖。
社会对她正面的评价有──
新世代企业救火队,向莞。
商界新彗星,现代财神爷化身的美丽佳人,向莞。
美丽又有才能、行事手腕不让须眉的新时代女性,向莞。
当然负面的也不容错过──
谁才是操纵向莞的幕后高手?
实力?运气?还是不为人知的暗盘交易?
突然崛起的商界女强人、企业救火队真有实力吗?
虽然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旁观者像雨后的青蛙聒噪不已,当事人仍然维持不听下看不在意──亦可统称“不放在眼里”法则因应。武侠小说写得好:他强任他强,他横由他横──这厢当事人依然是明月照大江,波纹不兴管它去。
反正,任凭正负评论文攻武吓,追求向莞的男人也是只会多不会少。
炙手可热,足以形容尽向莞如今的非凡身价。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李成禄的红玫瑰送到总务室,陈仲逸的紫罗兰拿去会计室,齐东鳞的香水百合交给人事室,回覆姓祝的我这辈子都没空跟他吃饭;还有其它拉拉杂杂的邀请函过滤好再给我,除了女性同胞跟六十岁以上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其他一律送进碎纸机──”
“别说气话了。”商凡庸跟在后头好气又好笑地哄着美丽不可方物的上司。
“这不是气话。”向莞重申:“另外──这是什么鬼东西?”一进公司就开炮的火力在看见办公桌上突兀的怪东西停火,转头看向埋头猛写上司交代的秘书。
“喔,姓祝的说他知道你不会答应他邀的饭局,决定改变战略送礼物,知道你不收花,所以送你娃娃。”
“他当我几岁啊?”那个臭男人!“送我一只ET能干嘛?”
“它叫星际宝贝,最近很流行。”电影才刚下档不久。
“你要就拿去。”
“谢主隆恩。”商凡庸腋下夹好行程表,大手抱起娃娃。
女上司美眼古怪一眺。“喜欢娃娃?”
“我收集。”
“怪人。”她咕哝,目送一脸满足的秘书离开。
公事包放上桌的同时,商凡庸再度走进办公室等待接下来的交代。
今儿个主子心情大坏,为人臣者要小心伺候,以免一个不小心落得人头落地的下场。
“今天──心情不好?”
“我哪天心情好过?”她反问。
他就不懂了。“这家公司内部结构健全,员工向心力尚可,帐面也算乾净,没有逃税、也没有浮报的假帐目──”
“你专挑好的说。”她白他一眼。“为什么不说说这家公司因为过度扩充厂房、不当投资,又遇上现在经济不景气、银行大抽银根,以致资金周转不灵陷入危机的事?如果那么健全,找我干嘛?”
“这些问题你根本不放在眼里嘛。”跟她共事多年,如果不能摸透她心思,他还能当她向大小姐的秘书、内务总理衙门的大臣吗?“你在乎的根本就不是这些小事。还是老实说吧,亲爱的老板。”
向莞从公事包抽出文件,丢在桌上,嘴巴念念有辞:“‘向小姐,董事会并不赞同聘请你担任专务,是在我的力保之下才勉强接受’──你还记不记得那老头到事务所找我们的嘴脸?”
“记忆犹新。”只差没老泪纵横下跪苦求高人出山。
看样子在刚刚长达一个半小时的例行性早餐会报中她吃了不少排头。
“还有那票董事!‘我们不知道你是否像外传那么有能力,或者──你知道的,关于你的事外面众说纷纭,倘若你有能力,我们董事会也欣然接受,全力配合;若是没有能力,你知道商场上是不讲情面的,随时都在淘汰没有能力却自视甚高的庸人’──老天,那种高高在上的嘴脸,要是他们真有本事搞好自己的公司干嘛找上我?”
一定吃了不少排头。商凡庸咳了咳,准备安慰上司:“你知道的,你年纪轻轻成就非凡,总难免惹人眼红──”
“一个成功的女强人要做到喜怒不动于色、凡事谨慎小心应对,懂得控制自己的脾气,随时随地都要让自己保持在理性的状态──我说凡庸啊,这些话我都会背了,你应该去当听人告解、帮别人指引人生方向的神父。”
“本来是有这打算。”
“你还真的打算剃渡出家?”真那么清心寡欲?
“神父不用剃头。”又不是和尚。
“我知道。”注意力被他转移,早把先前的不愉快给丢在一旁。“既然想当神父,又为什么要掉进商场这个大染缸?”
“这是……”商凡庸转转眼珠子。“为了某个原因。”
“废话。我问的就是原因。”
商凡庸看着老板。“用三围来换就告诉你。”
三围──向莞走近他,纤手勾上商凡庸宽挺的肩膀,吐气如兰:“你明明比谁都清楚的,故意装糊涂。”
“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事,我们统称它为秘、密。”商凡庸的脑子还在主题上打转,没有这么容易就败在美人诱惑下傻傻就范。
这男人!
色诱的计画失败,向莞扼腕地弹了手指回到办公桌后。“什么时候坦白出柜?”
出柜?商凡庸不明白。“新的金融衍生商品?”
“圈内的行话,come out、出柜,意指公开坦白自己同性恋者的身份。”
这话吓得商凡庸俊容失色。“我才不是!真是通天之冤、彻地之枉!”
“外头传得可热了。”她贼笑睨人。“有人说你是同性恋,才能这么安稳跟我搭档多年而没有因为近水楼台得到我这颗月亮。”
会有这种传言还得多亏他没有花边新闻可供娱乐,旁人只好无中生有,化虚为实。
月亮?商凡庸露出古怪的表情。
凭良心说,他觉得老板像殒石,不像月亮。
“不吭声就当你是了。”
“你很清楚我是不是。”商凡庸好脾气地回敬她。“记得外头还传言我们有一个私生子,但是为了自己的纵欲玩乐,把可怜的孩子丢给住在乡下的老人家照顾,是一对没心肝的父母。”
“是啊是啊,别忘了寄点生活费给我们可怜的‘私生子’。”败给他。“打屁结束,今天的行程呢?”
“十点半,评估部门会议;十一点,会计室会来跟你说明目前财务状况;十二点半,‘乐凌电子’的代表──你放心,是京凌的副总夏纯怡请吃饭;三点半,竹科一厂,重点是裁员问题,今天行程终止于──能够从竹科脱身之时,我指的是安全脱身。”不景气的时候再来个裁员的大动作,主事者很难不被扁得满头包。“我建议,三点半的行程交给最高层去干,一来以表诚意,二来搏取同情。”
“听到可能被裁员,谁会同情挥镰刀的那个人?”向莞白他─眼。“被裁员的人哭天抢地、打你出气都来不及了,还想要搏取同情?十分钟前,楼上那票老头才集中脸上可怕的皱纹凝重地告诉我‘向小姐,既然这个改造计画是你提出来的,当然要由你向大家说明,我们一定会支持你。现在我就派人联络竹科厂的负责人,要他务必全力配合你’──”
商凡庸听得傻眼,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在逃亡方面他们年轻人不及老年人的高瞻远瞩、反应灵敏。
“哼哼,多好听啊!明明知道非进行裁员、缩编规模不可,全部都在等我开门,卑鄙!坏人我来做,他们不必得罪下头员工,反正计画一旦完成,我领钱走人,跟这家公司井河不相干,怀恨的裁撤员工要泼硫酸第一个找的也是我,他们可以老神在在、安全无虑,只要最后出面无辜地装可怜说句‘我曾经劝向小姐不要赶尽杀绝,想不到她还是这么做了’之类的屁话,再叹几口短命气,继续当他们的不沾锅,公司又不是我的!”
难得她把企业主避难流程倒背如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请人救命,态度还这么嚣张!”
“容我提醒,虽然你的能力受到注目,但在商场还是属于初出茅庐的新手,被看轻是可想而知的;据我所知,‘明达科技’曾向另一家顾问公司求助。”
“你是说‘展峰’?”
“还会有谁?”
孰可忍,孰不可忍!“好!就算要被泼硫酸洒王水我也要把明达救出生天,为了我的面子,这家公司不能倒,不但不能倒,还要起死回生!本季营收破二十亿!”玉脚踩上椅座,如果此刻有涛涛海啸作背景,气势绝对磅礴。
商凡庸暗笑之余不忘拍手以尽为人臣者阿谀之职责。
展峰是向莞的禁忌,只要一提起它,就算是苟延残喘的老旧传统产业她也会设法让它回春再现生机。
这招向来很成功,此次也不例外。
她这样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地视展峰为敌,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感觉到一股冥冥之中被人怨恨的敌意,还是压根不知道地等闲视之?
老是这样……站在爆发的火山旁仍旧守得一身凉爽的商凡庸暗叹。
一厢情愿,是他老板最根深柢固的毛病。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果不其然,暴动的场面开始于“关于裁员方面的问题”这九个字,情势媲美法国发达的工运。
还来不及说明接下来的详细内容,先是台下一阵鼓噪、台上一片窃窃私语,接着是麦克风被人抢去换上夹带怒火的咆哮──事实证明,就算是知道EQ为何物的高知识份子,在面对自己可能饭碗不保的情况还是会有冲动的反应。
而且,情况远远超出向莞的估算。
她是知道可能引起争执,但“争执”跟“暴动”两个词的定义不同,前者用口舌争辩,后者是拳脚相向!
身子缩进会议桌后,正巧和商凡庸头对头互撞,来不及被怒气填膺的竹科员工拖出来报复就已经自己成伤。
“哎哟喂呀……”向莞揉揉额角,痛得她眼泪都快飆出来。“你在干嘛!”
“跟你一样。”逃难啊!商凡庸这厢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他没有向莞躲得快,额头被饮料罐丢出一颗小笼包,痛得他龇牙咧嘴。
“是不是男人啊!”她推他,会议桌下面塞两个人怪难受。“保护女人是男人的天职。”
“别开玩笑了,是谁不时把两性平等挂在嘴巴上的?要平等就大家一起躲,别奢望谁来保护谁。”在要求男人尊重女权的时候,还要男人帮忙拉开椅子请坐,不觉得矛盾吗?
她瞪他。“你这时候跟我吵两性平等?”都什么时候了,性命交关哩!
“不要推啦!”商凡庸拒绝让出防空洞。“你忍心让得力助手我死在暴徒手下?”
碰!一张椅子砸上会议桌。
“你死又不是我死,助手可以再找,向莞只有一个。”
尚凡庸瞪大眼。这是什么主子!
“我多年来的忠心就只换得这个代价?”
匡!玻璃破碎发出铿锵。
“要是忠心,在这时候就应该挺身护主,誓死捍卫领袖!”她说得理直气壮。
啪!游行中不可或缺的主角──蛋,发动另一波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