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呢?”卢永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记这么清楚做什么?我相信医生一定跟我有同样的疑问,搞不好已经在怀疑我们的关系了。我别过头不去看他,情愿乖乖接受医生的数落:
“那你吃什么?该不会是饼干、泡面、糖果、披萨一些垃圾食物吧?”经验丰富的医生一下就猜出我饮食的毛病。
“还有乖乖……”我低头怯怯道。
医生将我骂得头越来越低深深让我觉得自己若活的不够健康就对不起祖宗十八代似的。
轰炸了许久后,医生写下病历,临走前殷殷嘱咐着卢永霖,别忘了出院后替我补身,并且盯着我多运动、要常出门晒太阳、三餐要正常……云云。
有没有搞错?生病的人是我耶!卢永霖是我什么人,要他替我记这些、做这些?啧!好像他是我老公似的,我这辈子应该不会这么倒楣吧?我瞪着他死命握着我右手不放的手。
医生走后,我以为暴风雨已过,正是彩虹灿烂时,暗自松了口气,卢永霖那双火眼金睛此刻射出原子光热线,活像要将我活活烧死!
“一个月又二十二天不出门,你不是意志力过人,就是疯子!”他自牙缝间迸出这句话。
听他这么骂,我非但不生气,反而忍不住沉吟又沉思:我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我想是后者居多,前者也可能有一点点吧!不出门也是逼自己交稿的一种方法,确实需要一点意志力。
其实,作家有哪个不是疯子?自以为是地写出一本本书,自以为是的鄙视读者程度,怨天尢人,自命怀才不遇,自以为是的痛呼曲高清寡……
作家,哪个不是自以为是的疯子?
“我按你的意思不去敲你的门,但是……”卢永霖将声音压低,不想惊动由布幔隔住的邻床病人,只惊动了沉思中的我,“一个月又二十二天……凌雅雁,你真够狠!”他喃喃地指控听起来威胁力十足。
“狠?”说实在我不太懂他的意思,只能挺直上半身,无谓地迎向他的怒气。
“为什么?想躲我吧?你告诉我啊!说啊!”他挑衅的看着我,握着的手更用力了。
我摇头。认识他之前,我平常就很少出门了,无所谓躲不躲的。
四周一片静,没有人开口,布幔的那一边此刻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显然邻床的病人已经睡了,卢永霖与我对视当场,点火线似乎已经点燃,只待一触即发的轰然。
最终还是我先受不了这样的精神仗,毕竟我是不病人,战斗力正弱着我气虚地卸走全身盔甲,将爆炸前的点火线浇熄,缓缓躺了下来:“我有点累,想睡了。”
卢永霖冰冷的脸滑过一丝歉疚,立即软化。“你快睡,想吃什么,我去帮你买。”他的声音透着关怀与焦躁。
他握着我右手的手传来暖流不止,我的心窝也涨满暖意,嘴唇掀了又停,刻意忽视他的表情后,我摇了摇头才迸出虚幻的声音:
“我想喝水。”
卢永霖不发一语地松了我的手,他小心翼翼先倒了半杯冷水,再添上热水,仔细地测着温度,然后才递给我。
我伸手接了过来,一口气喝个精光。水温温的,杯上留有他手的暖暖余温,吞下的温水一路滑下食道,熨的我全身发热,不煮即沸。
“今日真谢谢你,我出院后再请你吃冰。”我低头玩弄手上的空杯子,不敢看他,声音像个标准的病人一样,安分而虚弱。
“天气越来越凉,吃冰对你身体有害。”他闷哼。
“那就不请了。”我也少个麻烦。
“说出口的话不要耍赖。”他堵我一名句。
“那你说呢?想要我怎么谢你?”我抬头看他。要我任他宰割?
“每个星期陪我打一次保龄球,外加一顿晚餐。”卢永霖竖起食指示意着“一次”,亮出我睁眼后的第一个笑容,又是致命的吸引力。
他的回答之快,我几乎来不及后悔,也忘了反悔。
稿子没送到出版社,被卢永霖扔在床边,白白陪我住了三天院。
期间,我闲来无事翻来看一看。交稿时间虽到,我也不急于一时,细细读着。越读越不满意,瓶颈阶段写的东西,原来是这副德行?我几乎想撕了它。
罢了!这也是我第一回拖稿,但还是重写吧!美其名为了口碑保持水准,实则……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的稿子,实在没有勇气交出去找骂捱。
趁着换瓶点滴的空档,我来到走廊,挂个电话给编辑,报告这个噩耗。
编辑大人是很善良的,当我支支吾吾地说出“十月晒太阳昏倒住院”这个狗屁不通的理由,他很好心地没再追问,只要我好好保重,便催促我去休息,让我感动的想偷偷爬出医院把电脑搬来——住院上工。
但那是不可能的。我叹息着挂上电话,转身,卢永霖又像七月半的鬼魂,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面前。
“咦?你今天不用上班?”我奇道。
“我已经下班了?”他双手抱胸瞪着我。
我低头看看腕表,已经是五点半了,的确是下班时间,但是……下班时间的塞车路程就这样省去,而在准五点半就出现在我面前,除非他用飞的。
“哦。”但我没去质问他,他的生活作息我无权过问。
“生病也不忘工作,我真该把你挖到我公司来。”他虽是笑着,眼里却不带笑意,而是怒气:“你该躺在床上休息的,还是,你现在想在我的怀里再昏倒一次?”
他两臂敞开,作势要逼近我,吓得我溜烟冲进病房,爬上床钻进被窝里。
三天来,卢永霖来看了我三次,下了班就来陪我,连出院也是他来办手续和接送。我不敢告诉家人,否则,我亲爱的姐姐若来探病,见着卢永霖也没有这个危险。
之后,每到了礼拜天中午。也不再理会我的禁令,照样大摇大摆地来敲我的门,将我拖到保龄球俱乐部去。名义上是陪他打球,其实目的是强迫我运动,他用以退为进的手法掩饰他的善意,好教不愿受人恩惠的我能够安然接受。
这样的体贴我受之有愧,他对于我越来越强烈的吸引力,引得我频频抗拒,不知所措,而他却该死的不知情。
“连续五次洗沟!天才!”卢永霖幸灾乐祸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重死了!没有比八磅更轻的球吗?”我的右手臂在抗议。
“你的姿势不对,手肘不能弯曲,我再说一次……”卢永上前抓了我的手腕,第一百零一次地指导着。
他贴在我身后的躯体飘散着他独有的干净气息,握着我的手腕揽着腰部的手联合著他惯有的高热体温,我左躲右闪数次,他像牛皮糖一样黏在我身后,气的我差点要回头骂人。
看看四周,好像没什么人在注意我们,在场的人似乎也不认得卢永霖,我与他的姿态虽然亲密如情侣,实则不然,但既然没人认识我们,我可以放心点。
“你退后好不好?不然我怎么打球?”我略带恶性循环气地朝他道。
卢永霖不以为然,含笑走入休息区坐下。我松了口气,脑子里努力模拟着刚才他的动作,然后右手一甩——
碰!咚咚——
球在我尚未完全推出时就已落地,“咚咚”两声弹跳,在我脚边滚着,连进球道洗沟的机会都没有。
我垂头丧气地步入休息区,甩甩酸疼的手,意兴阑散地倒在座位上,拿起可乐就灌。
“不打了!”我吐出声。卢永霖一副忍笑模样,看了就气。
他抓过我的右手臂捏了起来:“受伤没?你错误的姿势很容易受伤的。”
我习惯他每回的按摩服务。“连续六个零分,唉!再打下去,我说不定会忍不住冲上前,一一把球瓶踢倒,然后被Sandy赶出门去”我叹口气。
这是我们第七次一同打球,我的成绩依然贯彻始终的烂!实在不是个运动的料。
“你要不要试试看,看剩下扔几局你可以拿几分?”卢永霖每回都被迫收我的烂摊子,早已习惯从残局中求胜。
“每次都要我一个人打双人份,太操了吧?不想打的话就休息一下吧!”他笑声手电筒过我的肩膀,正确无误地让我来不及躲。
“怎么大老板上班也操、下班也操,已经灯枯了吗?”我嘿嘿而笑,肩膀一耸,滑溜地从缝隙间逃离他的掌握,向旁挪了挪。
“不要叫我大老板。”他的声音慵慵懒懒地,像是醉人的麻药:“我精力旺盛,身体健康,才不像你这只弱鸡,弱的连八磅的球都拿不好。”他也跟着挪动身躯,这回攻击的是我的腰。
“可是我用力捍人很喔!你要不要再试?”我威胁他,手指已经对准放在我腰上的手,还不放开?
“我今天没带撒隆巴斯,饶了我!”他苦着脸藏有笑意,将手收了回去。
这是每回打球都要重复的游戏,他攻击我闪躲,互有胜败,刚开始我死命逃避,到头来渐渐习惯,甚至喜欢上了这种碰触,除了他脸皮够厚,最重要的还是我的姑息。
是我偶尔不小心所冒出的惊慌失措与窘态取悦了他,真要命!我的安全距离一向比一般人大,他超过了界,我却未能及时阻挡,偶尔几次的抗拒不够正气凛然,恐怕也被当成欲迎还拒了吧?
我心里清楚,如果换做别人,大概容不得对方碰我半根头发就已破口大骂,卢永霖能步步进逼,主要是他已经开始侵占了我的心,我们互相默许了对方跨越彼此的安全距离,只是我没有他来的干脆,他跨的俐落,我在挣扎才有这一次次的攻防战上演。
与他相遇,不在我预期当中,与他牵扯,也不是我所能招架得住的;生命中若留了个位置给他,他将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更是我不愿多做臆测的遥远事。
“在想什么?”卢永霖打破沉静,望进我呆滞住的眼里。
“没什么。”我不自在地干笑着,将身子往后挪动,因为他的脸已经逼近我面前不到二十公分了,“只是想,我下本书的男主角中女主角这么对望时,该说些什么话。”
“作家都像你一样,随时随地脑子里想的都是稿子,就连生病也是?”卢永霖的声音有点纳闷。
“不知道,起码我是这样的。”
“那我告诉你,男女主角这样对望时,根本不会想讲话。”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打算证实什么。
“哦?”气氛有点危险,我警戒地看着他。
“这样的距离对看,男女主角这一刻应该要接吻才对。”卢永霖微笑着凑近,我狼狈地猛然侧身往椅背上靠去,他并没有继续进逼,笑容持续着,显然我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
“我知道就好,不用示范,谢谢!”我伸手挡在身前,是不是要与发展这样的关系,我尚未决定,也没有心理准备。
卢永霖长长叹了口气,表情是无奈地苦笑。
“喀喀”的高跟鞋声音与一个人影捉走了我片刻的注意。透过卢永霖,我看见他的身后出现了个可以说视我为仇的不速之客——林琪珊。
早在我第二次踏进这里时就想过,也许有一天又会和她或者岳馨莲在此不期而遇,但我没想到会是在这种状况下——
卢永霖与我相互对视不过咫尺之遥,气氛暧昧地十足会让旁人想歪,我看见林琪珊的脸色青绿,显然正往最糟糕的想去。
我迅速将视线调回卢永霖的脸上,视她而不见。
从没仔细地这么与他对望,当然不曾体会他那张潇洒的俊脸若是直视一个人,尤其是女人时,会造成对方多大的震撼。我的心跳在胸腔骨骼间撞击出声,勉强保持呼吸像是走在钢索间摇摇欲附,稍不小心便要泄漏心情。
我故作不经意地又偷偷瞄了林琪珊,看见她死命咬着下唇,一脸气急败坏,我不禁有种邪恶的快感。再装嘛!明明是她自己喜欢卢永霖,偏偏假装为了岳馨莲而出头,我看她能撑到几时。
通常不小说中,清纯善良的女主角为了不愿当第三者,会在此时刻立即远离男主角,并且鼓励男主角追上前去,亲自向他的女友解释,只有邪恶的第三者会适时制造和男主角亲密的机会,故意让女主角当场撞见,好造成完美的误会。
但此时此刻,林琪珊不是卢永霖的女友,我的角色其实也很难定义是女主角或者第三者,再加上我这个邪恶女人一向当不得乖乖牌,过过坏女人的瘾,便闭眼靠了上去——
卢永霖受了我的暗示,轻柔地以吻封缄,遂了我的愿。刚开始我心里还惦着林琪珊此刻的表情,但却忽略了卢永霖的存在感会随着吻越来越深入而大到夺走我的理智,温热的唇吮吻着我的唇、柔软且甜蜜,教人一吻上瘾便越陷越深,但愿长醉不醒。
睁开眼时,我与他脸庞相距不过几寸,近的连毛孔都看的一清二楚,我的身躯也全陷进他的两臂之间,浑然不知刚才是怎样落入他的怀抱的,只知道呆呆地看着眼前卢永霖带着温柔微笑的脸。
又一阵阵的“喀喀”声唤醒我的视线。高跟鞋急促而愤怒的声音敲着我,提醒我及时目送林琪珊的远去,也许是因为我频频朝同一方向望去,卢永霖此刻也发觉了不对劲,跟着加头。
“原来是这样?”卢永霖对着林琪珊的背影问我。
“嗯?”我不解他的意思。
“我是不是托了她的福,才得你投怀送抱?”他回过头,温柔的笑不见了。他知我对林琪珊的心结?
“啊……”我既羞愧又恐惧。
“这个游戏一点也不好玩。”他的眼神冷淡的封了冰。
我的心也跟着封了冰。
这算是什么样的发展呢?忐忑地过了一个星期,卢永霖照样准时来敲我的大门,更显得我这星期以来的有不安与多疑,有多么可笑!
平静的生活从此于我成奢侈。
卢永霖变,变得陌生,不!变得让我更觉得熟悉。这么说吧,卢永霖变得比以前更热情,见了面就来个热情拥抱,再加一个热吻,手更是无一刻离开过我,或牵手、或搭肩、或揽腰,找到空档便要索吻,他变得极具侵略性,笑容更加邪魅,好似多数同行笔下那种坏坏的男主角,更印证了我对他的第一印象——那个坏的让人想拿钻戒砸死他的男人。
让我觉得熟悉的原因是他回复了初相遇时的面目,霸道而邪气,与之后几次来往,温柔而贴心的他相悖离,所以又让我觉得陌生。
如果他以前是用鲸吞蠢食的手段追求……他对我如果算是追求的话,他身经百战地,现在改采速战速决的方式想攻城掠夺了。
等了一个星期,在疑惧与期待中等到了一个热烈的情人——是情人吧?事到如今,我不想承认也不行——我悬空的心感受到踏实,却又低荡着一丝陌生。我自他如火的拥抱中滑轩脱逃,笑着将他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