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三把你还要掷吗?”青衣女子气定神闲地问道。还不认输?
“老子认栽!江老大!算你厉害!”男子乖乖改口称她老大。“长江以南是你的了。”语气虽有不甘,怎么也赖不掉。
“还有扬州。”“江老大”提醒他。
青衣女子身后一帮人听了,欢呼声震天价响:
“江老大打遍天下无敌手!”
“还是咱江老大厉害!”
“江老大是赌国第一把交椅!”
“江老大……”
青衣女子扬手,身后小喽罗顿时安静了下来。
“那好,从此我南方海派跟你北方金银帮,划长江为界,井水不犯河水。”青衣女子顿道。这场赌局让海派吞尽长江以南,还包了江北的肥肉扬州,真是个大胜利。
“可以!”男子仍不死心地捞起骰子观望,怀疑青衣女子换掉了他的骰子,否则她不可能这么顺手。
“不必看了,是你的豆子没错,你丢的这么顺手,还怀疑?”青衣女子鄙夷道。就算骰子动了手脚,也奈何不了她。
男子作弊被抓,难堪地黑了脸,但没发作。她看出他做了手脚,却也很给面子,只暗示而没戳破。如果连他做过手脚的骰子她都能耍得这么神,那么他输的实在不冤枉。
他在那张羊皮卷上划下几道线,签下了名。女子满意地审视羊皮。
“总有一天,老子一定收回这些地方!”男子丢失许多地盘,恨很道。
“随时候教。”
青衣女子转向蔚云笑容可掬道,“小娘子,谢谢你帮忙掷骰子,为了表示谢意,我想请你和这位公子吃顿饭可好?”
蔚云刚要询问上官君骅的意思,便被打断了。
“这位姑娘是我的客人。”男子冒出一言,声音不怀好意。
“是吗?她可没答应你。”青衣女子回道。蔚云和上官君骅闻言也跟着点头。这男人分明对蔚云意图不轨。
“这里不是长江以南,也不是江北的扬州,是老子的地盘,江老大你有何意见?”男子冷言讥诮。才刚划了界,在他的地头上他可有恃无恐,就算叫她老大也一样。
“这里是你的地方没错,不过即便在你的地方,你也无权动我海派的人吧?”青衣女子眯起了眼。
“如果她是海派的人,我吭也不会吭一声,可是你方才说跟她是萍水相逢,这不是睁眼说瞎话?”
“可是,这位姑娘刚帮我掷了一把,算得上是海派的功臣,老娘的盟友,就凭这层关系,可以算是半个海派人,你想动我的人吗?”青衣女子拉扯关系。
蔚云暗道惭愧。她明明丢出很烂的成绩,竟然还被说成功臣?
原来如此,上官君骅暗叹她的远见。青衣女子似乎是为了保蔚云,才让她踯了第一把,好让她与海派沾上关系。这位江老大真是个至情至性的江湖人,他对她起了几分敬意。
既然青衣女子都这么说了,再动蔚云便是跟海派为敌,违反江湖道义。男子敛去不情愿的神色,率领手下,拂袖而去。
(注)掷骰子比大小,四颗不同不计点,三颗不同也不计点,一对相同,另两颗方计点。两颗相加,再看是比大还是比小,计算输赢。若是这两颗也相同点子,呈四颗两对,以两对当中较大的点数计算。江老大的六六么么,若比大就算十二点,不计么点计六点,是接近全胜的组合。不过若是掷出四点相同,则不论比大比小,通杀全嬴。若是两方都掷出四点相同,那就要再比点子大小了,不过机率太低。通常掷出一次四点相同的机率只有千分之四。
第七章
“江老大,为什么让我掷呢?”蔚云像个好奇宝宝,询问眼前年纪虽轻,却看似满身传奇的貌美女子,欣赏她异于常人的罕见威风。
客栈内人声喧嚣,三人在沸腾吵闹中互道了姓名,天南地北闲聊起来。
“我掂了掂那四颗股子,确定四颗都做了手脚,只是不确定动在那,所以才请你先掷。”
“你那么高竿,为什么不自己来?让我动手实在太危险了。”蔚云不解道。
上官君骅也有同样的疑问。
“生手掷骰,更容易显出动过手脚的特性,你一掷,我就知道手脚动在哪了,而要让我来,大约要试好几回,等试出了也就玩完了。”江老大笑道。蔚云崇拜的眼神让她心情愉悦,“若让你掷骰,加入了战局,他再怎么想动你,也要顾及你和海派的关系。”
果真如上官君骅所料!他对江老大投以感激的眼神,代蔚云向她道谢。
“怎么看?能不能教我?”蔚云的好奇心被重重挑起。
“你掷出两颗六点,表示这两颗手脚动在么点,加重了么点内面,对门的六点便会朝上。另两颗是么和二,共计三点,表示手脚起码不在么也不在六,所以我加重了点力道在六,现出两个么点。原本以为这样应该能赢了,没想到对方也是这个点数,想嬴他也只有豹子了,所以我又加了把劲……这个就只能靠经验,难以解释了。”江老大抱歉地笑笑。“其实说来说去,如果不是你先替我试出了那两个六点,这个赌局我就要输了。”
蔚云对于自己帮得上忙感到高兴,虽听得似懂非懂,对她的本事倒佩服的五体投地。
“难道江姑娘在下手前不能先试几手?何须在赌局中才靠云儿来试?”上官君骅提出疑问。要他用江湖人语气称人“老大”,不论对方是男是女,他都不习惯。
“知道他搞鬼,又要让他输的心服口服,当然得靠硬功夫。我就赌赌自己的运气,先是故弄玄虚一番,不试即下手,再买他个面子,不戳破他的手脚,他才会输的甘愿。否别依他金银帮的难缠厉害,要摆平可不容易。”她笑的莫测高深。
江老大处事圆滑高明,以技胜人,以计服人,让两个初涉江湖的官家子弟增长不少见识,蔚云更对她崇拜到极点。原来天下竟然还有这样明目张胆,嚣张到极点的女人,跟小莫闷不吭声地在台面下翻云覆雨,操控暗盘,殊途同归。
于是,在蔚云尚未有落脚处前,她顺理成章缠上了江老大,一方面是与她投缘,一方面藉此拖延与上官君骅摊牌决定去处的时间。她没有理由住进上官冢,上官君骅也舍不得放下伊人,两人满怀着依恋与尴尬,维持着微妙的默契,在去留之间暂时找到了平衡点。
暂时,汴京、苏州他们都不去。藉着与江老大交好,两人找到了不必马上分别也不必立即决定去处的借口,跟着江老大去了扬州。
而这一去,又是匆匆数个月过去。
★★★
苏州以市肆见长,扬州以园林取胜;扬州园林,一步一景,景色随影而移,变化于放收之间,“两岸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形成了擅南方之秀、据北方之雄的独特风格。
而此时的扬州,美景灵秀,秋意正浓,正是赚银两的好契机。
江老大从金银帮手中夺得扬州后,数月来积极经营,将海派的触角深入扬州扎根。与金铭帮一役,更确立她赌国后位,益发让她名扬五湖四海,威望如日中天。
能与这样的人结为朋友,是蔚云意外的收获。她自认太过平凡,性格既不突出,偶尔还有点胆小,至于才华更别提了,标准的绣花枕头一个!所以她会将小莫视为天,也对江老大崇拜的服服贴贴。
“江老大,红点子和黑点子哪里不一样?”
蔚云只要抓到机会,就猛向江老大请教赌术。难得能接近这样赫赫有名的江湖人,她的好奇心更像喂不饱的蛙,胀的鼓鼓的。
听着江老大的赌术讲解,蔚云边点头边吸收。江老大在她眼里除了是个朋友,更是近乎神般的偶像,与她的闺中密友小莫旗鼓相当。只是,小莫是个愤世嫉俗却隐忍于心的闷骚人,江老大则凡事明着讲,不怎么拐弯抹角,爽快的很。
不过,江老大叫什么名早,是什么来路,从来没人提过,问旁人也没个结果,只告诉她江老大就是江老大。尽管这位“老大”才大她一岁多,但她似乎是天生老大的料,没人对这位老大的地位存有异议。
显然她很喜欢当老大,她当老大也当的很称职:威风凛凛,豪爽果断,精神练达……老大该有的条件她都有;至于她是如何成为这一群赌徒的头头,蔚云却想尽办法也挖不出来。
江老大豪爽,但并非无所不言,她心中有秘密!蔚云知道这应是江老大不愿透露的隐私,便打住了。
“江老大,你嫁人没?”蔚云换个话题,但一开口又是吓死人不偿命。跟江老大说话,就是这点好,不必忌讳会吓着她。
江老大杯子刚沾唇,顿了顿,想起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不禁失笑。“你问这做啥?”
“好奇啊!想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有这个福气。”蔚云兴致勃勃答道。
“我有个未婚夫婿,自小爹娘与他父母指腹为婚,为我订下的。只是.大概“本老大”的恶名太响亮了,那个死小子不敢娶我,也不敢退亲,婚事拖了快二十年,也没个结果,你不问起,我还差点忘了呢!”江老大微笑,像是说着一件别人的笑话。
“你没派人去问?”
“没有。我在江家逍遥自在,在江湖上呼风唤雨,好不快活惬意!又不是吃饱撑着,没事找个男人来管我,当然是越晚出嫁越好。”最好是永远不要嫁。江老大只在心里嘀咕,怕教坏蔚云。
“他要是知道你这么漂亮,一定想早点娶你过门。”蔚云诚心道。真的!江老大的明朗娇容,没有半点粗俗流气,只除了穿着随便点,称得上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
“哈哈!我一天到晚抛头露面,他大概早就知道我长什么模样,要想娶我早娶了。”
江老大止住了笑,目光梭巡蔚云那张俏脸,“对许多男人来说,女人,贤良淑德是第一,其次才是美貌,两者兼具那就更好。然而有多少男人喜欢女人,是为了她本身独具的特质?不论是聪明、胆大、调皮、温柔、细心、伶俐……在一个女人身上才看得见的独一无二的特质,有多少男会真心欣赏,甚至懂得欣赏?”
蔚云不知如何接口,她在江老大的身上看到小莫的影子。
“男人要的只是符合他理想的女人,懂得顺从丈夫的女人,不是一颗光芒万丈,无人能取代的星星。至于他们选择的女人,又随时可以被其他女人取代,一点也不吝惜。”江老大的声音幽远,视线也飘了开去。
这样一个跺跺脚便能让扬州震摇半天的美丽女人,会有过怎样曲折离奇的故事?蔚云不禁悠然神往。
“总会有男人懂得欣赏你的。就算不是你的未婚夫也会有别人。”蔚云这话有鼓励江老大红杏出墙的嫌疑。
“我不像你这么幸运。”
江老大话一说完,瞟见门边骤然出现又立即消失的颀长身影,闪过一瞬惊慌,心虚地别过头去,住了口。
这话没头没尾,蔚云满头雾水。
江老大的心思,随着人影飞到了某个夜晚。
★★★
“云儿大概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女人了。”江老大用艳羡的口吻道。如果她也有这样的美貌……
“是吗?头一回见到她,我倒不觉得她有多美,只觉得她迷糊胆大得罕见,差点把我吓跑。”上官君骅呵呵笑了起来。江老大是个令人不设防的朋友,他无所顾忌。
两个不期而遇的人,月下闲聊了起来。
而乖宝宝蔚云,早睡早起身体好,正躺在床上。
“然后觉得迷糊胆大得实在可爱,越看越对眼,就一头栽进去了?”江老大单刀直入。
她不愧是“老大”,眼力敏锐而深入,不但认识没几天就拆穿了他们假兄妹的关系,如今更是一语道破他对蔚云的情感。
“真是一针见血。”上官君骅笑了开来。
“不过,你们之间总有那么点不对盘的地方。”江老大观察力不弱,“刚开始说是兄妹,可惜蒙不过我;不过,若说你们是未婚夫妻,偏偏又爱避着对方;以为你们只是熟朋友,携手走江湖又未免太超过了点。你们的关系还真是比梵文佛书还难懂!”
“瞒不过你。”在江老大这种人面前,上官君骅也感染了她的率性,直爽起来。
“我正在想办法和她拉近关系,好把她娶回家。”
“原来你们没有婚约?”江老大奇道,心中窃喜。
“迟早会有。”
上官君骅笃定的语气,浇了江老大一头冷水。
“世事多变化,你就这么确定会和她结为夫妻?”有点酸味。
“就是经过那么多的变化,才叫我离不开她。我和她水里来、火里去,同走了这么一遭,今生我是把命赌在她身上,放不下了。”他叹气。
“你们经历过怎样的事,称得上水里来、火里去?”她的心也在叹气。
上官君骅不语。这可就不能多说了,蔚云的遭遇非比寻常,他死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江老大见他有难言之隐,也不便勉强。静默许久,忍不住开口问道:“如果说,同你水里来、火里去的女人换成别人,你对她的心意会如同对云儿一样吗?”
“那要看是什么人。毕竟云儿只有一个,我的感情也不是那么充沛,充沛到不择地而出。”上官君骅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
“那……如果是我呢?”江老大问的突然,神色更有着难藏也不愿藏的渴盼。这话,够露骨了。
上官君骅正对着月的视线,骤然转折,落到她的身上,带着惊愕与困窘,“你……”他不相信江老大会这么问他,一时之间傻了眼。
“如果你先认识我,才认识了云儿,或者根本没她这个人,那么你会如何?”江老大的俏脸已经红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无法想像江老大竟会流露出小女儿的娇羞。上官君骅跟着手足无措。
“如果是别人,我不知道。”他无意识地撇开视线,“如果是江姑娘,这辈子我的眼睛会离不开你。”回话干脆且动人。
江老大是个奇女子,令他激赏,只可惜如今他的心中已满满是蔚云,无暇思考这个子虚乌有的假设。会这么回她,半是感动,半是欣赏,也有那么点安慰的成分。
就这么一句话,将江老大捧上了云端。她的心飘着飘着许久,终于才踏着了地,“我真羡慕云儿。方才我还偷想,若是我的美貌胜过她,你会不会眷顾我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