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题目是难,要对上恐怕要花功夫找齐所有字细选。」倪夙潮细看后皱眉。他认 为自己或许可以对上,但大概要花上个十天半月选字,就算对出了,意境恐怕也不太美。也难怪,限制实在太多了。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有这个题目?」小莫惊道。
「你也见过这题目?」倪夙潮问道。
「这根本是我小时候好玩自編的狗屈不通的上联,连我自己都接不出满意的下联, 当然不会有答案。这个周公子输定了。」小莫道。
「那这个丛雅姑娘嬴定了?」倪夙潮问道。
「当然没这么简单。想抢才女称号也得靠真才实料,既然是拾人牙慧,我没理由将 称号送给她。」小莫冷哼。
亭台上的周公子苦苦思索,亭下人议论纷纷。丛雅带着媚笑优闲等着,眼看胜券在 握。
一炷香时间已过,周公子仍答不出。
「在场若有能接得出下联的,亦可得这狀元头釆。」丛雅自信地环视当场。
一炷香时间又过,周公子与在场请人仍无人答出。
「看来『才子宴』狀元从缺了。对不住,本姑娘这会便要自封『江南第一才女』, 诸位可有异议?」丛雅志得意满地笑问。
「且慢!」小莫排开众人站出这:「小女子有话请教。」她神色客气谦和,气质不 凡,貌胜芙容,紧紧吸引住众人目光。
「不敢。夫人如何称呼?」丛雅眼见一个高雅脱俗的美人站出说话,颇为惊讶。
「夫家姓倪。」小莫欠了欠身,还不想自暴身分。
「原来是倪夫人,不知夫人可是来答题的?」丛雅精神一振。近日来挑战夺采的都 是男人,一来是閨阁女子多半不愿她头露面,二来她认为江南名媛才女虽多,但再也没 有人能及得上她与刘蔚云。当年胆敢隔帘选增的刘蔚云她也颇为神往,但既已失踪多年 ,空悬许久的『江南第一才女』之位,由她来接收是理所当然。
「非也。只想请问姑娘此题之出处为何?」
「自然是小女子所作。」丛雅面不改色道。
「那么请问姑娘可有答案?」
「这……作此联本是一时兴起,没有答案。」
「既然没有答案,怎能算是成功的题目呢?」小莫道:「此联规矩太多,顾虑平仄 对仗之余,还得讲究声母韻母,所能变化的仅剩平、上、去、入等音,再加上首字是数 字,能找出既对仗又与首字数字相同声母韻母的字更是少之又少,找出的字中要再能组 成一个有意义的下联更是难上加难。」
众人交头接耳,台下败阵的读书人甚多,赞成者大有人在。
「倪夫人是认为这个上联毫无意义?」丛雅警觉到此女来者不善。
「不错。如果姑娘有下联便能算姑娘胜,若无下联,只能说这个上联失败,并不能 证明此联是好联。」小莫继续钉她。
「就算不是好联,比试前已经说好能对上者得头采,无人对上我便自封才女,如今 情形是无人对上,就算此联并非好联,亦算小女子胜。」丛雅笑容渐渐斂去。
小莫摇头批评:「此联不仅难对,意境也差,意义上更说不过去。『七妻』二字便 不合理之至,一屋仅能有一妻,其余称妾,而不知到哪去找一户家有七妻,请姑娘指点 。」小莫见她死皮赖脸,继续攻击她。
「当然是到停春阁去找嘛!」亭台下有个无赖男子大叫,存心吃豆腐。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丛雅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小莫亦皱了皱眉。
「就算泣乞,想找个棲身之处,大可选择破庙山洞,勉强还可遮风挡雨,何必选择 避不了风吹日晒的谿壑岩床?」小莫幼时曾经花了好一番功夫作此联,又花了好番功夫 作下联,然后极挑剔地找出一堆破绽,再宣布这对子是失败之作,揉一揉丟掉了。看过 对子的大概也只有刘大人、少爷及小姐,丛雅有可能是透过绮兰从刘逸扬那儿弄来的。 小莫猜测。
「倪夫人是不同意我自称『江南第一才女』了?」丛雅面色一寒。听她字字见血地 挑出破绽,丛雅再难有半点笑容。
「若非拾人牙慧,你要称才女便由得你。」她冷眼直视,气势逼人。
「此话怎讲?」丛雅面色漲红。
「你心里自有数。」
「请你说清楚。」丛雅咬着牙。
「这上联明明是刘蔚云姑娘十一岁时的涂鴉,现在竟变成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姑娘所 作,原来丛姑娘这么喜欢小孩子玩意啊?」小莫道出其相摇头道:「小孩子不懂诗词当 以意境为要,只晓得玩弄文字游戏,所作出来东西不值一哂,丛姑娘竟还当是宝?」
「你有何证据证明此联非我所作?」她见众人已起疑心,心中颇慌乱,忙要小莫提 出证据。
「是没有证据啦,不过当年不才小女子我亦跟着蔚云小姐涂了首下联,跟上联一样 歪曲不通,可别见笑。」她说接不出满意的下联,并不代表没有下联,勉强要湊出答案 还是有的。
她顺手拿起亭台桌上的纸笔一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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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只蛞蛭潞诙鴨柩剩执硖猎嗨D上起舞,这算是什么句子?小莫在心底叹气,幼时的自己还真是窮极无聊。
虽然意境不怎么样,意义也差,但与那奇怪的上联简直相互辉映。丛雅面色立即刷 白,人群顿时耳语四起。
「此联规矩多如牛毛,作诗时还得瞻前顾后,难以兼顾意境。小孩涂鴉尚可原谅, 大人莫要跟着走火入魔了。」小莫叹道。
当年她初学诗词,年纪尚轻却悟性极高,专门作些旁门左道的歪诗,刘家无人能及 ,她也沾沾自喜。只是后来年纪渐长,感性加深,慢慢明白意境的重要,才放弃玩那些 艰涩冷僻的文字游戏。如今重见当年的涂鴉,不胜歉吁,不希望见到丛雅步上她的后尘。
丛雅面色阴晴不定。到手的封号飞了不说,还在众人面前大大失脸,真是赔了夫人 又折兵。不过看这情形她想要赖也赖不得了,只得道:「夫人教训的是,丛雅甘拜下风 ,狀元头釆便由夫人得。小女子自今后起不再妄想夺刘小姐封号。」
「谢丛姑娘美意,心领了。狀元头采招待停春阁食宿三日,敬谢不敏。」小莫笑着 摇头。
「如此实在可惜。但不知夫人与刘姑娘是何交情,何以知道此联是由她所作?」
此语一出,等于承认偷盜别人智慧财产,不过丛雅难以理解她从绮兰姐姐那儿弄来 的举世无双的对子,天下竟有人能接上,并晓得非她所作,好奇心战胜了好胜心,忙提 出问道。
「我本蔚云小姐帖身丫鬟。」小莫道。
仅一个丫发便能吃定她,别说小姐要是出马她会有多难看了,丛雅感慨地想。对于 未曾谋面的刘蔚云又升起一分敬意及好感。原以为自己已是天下少见的才女,万万没想 到当场被人拆了合。人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没遇上对手前还真是无法领会。
「那不就是『关中第一才女』刘小莫吗?」人群中传来惊呼。
丛雅闻言大惊,起身为礼:「原来是御封才女,丛雅不自量力,倒叫夫人见笑了。 」
小莫嫁人倪家又得封才女的消息不久前也传回了江南。刘家一门出了两名才女,刘 逸扬也跟着沾了光,更重新炒热刘蔚云失踪悬案;而当年加诸在小莫身上的负面詆毀, 也随着榮寵加身而渐渐洗去了。
「不敢。」
小莫与她客套了一番,在众人的惊艳赞叹下匆匆告别,与倪夙潮急往刘府去,一刻 也不愿再耽搁。
★★★
「这是刘家新宅?」小莫站在富丽堂皇的刘府前,不可思议地惊问道。
光是正门便有六扇,正中央的朱漆大红门上镶着两道金碧辉煌的圆环,闪着富贵逼 人的光芒;门是两只巨大石獅威风凜凜地怒现四方,巍峨高耸的围墙,像是冰冷拒绝外 界的屏障,小莫看这气势,不由得心底微涼。
「比起观海山庄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倪夙潮笑着道:「看来这几年,刘公子还 真的是发了大财了。」
「希望他不要变得跟这屋子一样才好。」小莫叹道。
应门的奴仆不识小莫,却是一副狐疑的嘴脸,盯着服饰平常的两人许久,方才人內 通报。
小莫见这阵仗,开始担心她会见到怎样的一个刘逸扬。不过她的担心并没有持续多 久。
「小莫!」一声急唤后,跟着大门再度开启。刘逸扬急跨而出,一见到小莫,兴高 采烈地拉起她的手,视他人如无物。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真的回来了!」
刘逸扬一听说她此刻正站在门口,连忙冲了出来,想一见这个他日思夜念的人。这 个曾是爱人如今又似亲人的女人,是仅次于妹妹的牵挂。这此一年来他暗暗为她担心, 如今见她毫发未損地站在他面前,容貌娇艳更胜往昔,他心中的大石落了地。
「公子,别来无恙?」久别重逢,小莫同样激动不已。刘逸扬微微发福,稍減往日 风度翩翩的俊容,多了几丝市儈的俗气;只是见到她时不容造假的喜悦,令她相信她的 公子仍视她为自家人,顿时一扫方才的怀疑。
「听说你嫁人了。」刘逸扬见她梳着妇人发髻猛然想起,心中油然而起一抹妒意。 瞥见一旁久远的倪夙潮,连忙放下小莫柔荑,道:「好像过的还不错,真替你高兴。」 他有些言不由衷。
倪夙潮忍着醋意,提醒自己别失控。上回的教训犹在眼前,要是再弄成误会,尤其 是在刘逸扬的面前丟脸,他可万万不愿。
「谢谢公子,我在关中过的很好,只是有些想家。能回来看看是几年来的心愿,只 可惜小莫有负所托,没能找到小姐……」
一提到蔚云,刘逸扬的脸有些变色。小莫与倪夙潮对望了一眼,均觉事有蹊跷。
「先进来再说,肚子一定饿了吧?饭桌上再和你谈谈。」刘逸扬随即招呼他们进屋 ,将刚刚的话题含糊带过。小莫和倪夙潮认定事情大概不简单,当下也不多问,等他想 谈时再说。
沉甸甸的象牙筷子,极尽奢侈之能事,握在手中却非常不顺手,小莫暗叹刘逸扬的 改变;但刘逸扬熟稔热絡的态度,也让她慶幸两人情誼未变。
饭桌上,刘逸扬向他们介紹了刘府的女主人绮兰。绮兰面容艳丽,谈吐风骚而世故 ,是个见过大场面的青楼女子,比起一般小家碧玉,自是别有一番韻味。小莫看了看她 ,又仔细看了看刘逸扬,能体会当年为何少爷捨她而就绮兰,两人气味相似,再配不过。
绮兰当年也听说过相公与这位小莫姑娘的腓闻,不过既然她已成为刘家女主人,而 小莫又嫁了人,看来不会威胁到她的地位,她也就聪明的裝作不知道有这回事。
「说到蔚云,她不久前回来过。」刘逸扬突然开口。
「回来过?那她现在人在哪?」小莫急问。
「不知道,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好几天,到现在远是没找到她。」刘逸扬面色凝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何回来了又离开?」
「她……」刘逸扬与绮兰对望了一眼,面有难色道:「她未婚生子,几天前带着个 不足岁的婴儿回来,孩子的父亲是谁也不肯说,就又突然消失了,只留了这封情。」他 自怀中摸出一封已皱成一团的信,显然他曾读了不知多少次。他日理万机,纵然再奸巧 的市儈,兄妹之情还是不会褪色。
小莫接过信来: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们兄妹一别四年,没能好好相聚,我 就匆匆离开,是我不对,原谅我。这一去,是为了找孩子的父亲,如果顺利的话,我合 屋了他回来见你,说明事情经通,否则,我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没有他的日子我根本遇 不下去。
我真的不能告诉你孩子的父亲是谁,因为你一定会去找他算帐的,虽然我与他有些 误会,但我希望自己解決,哥哥如果插手的话,会议事情更复杂的。
如果小莫回来,代我问候她。这么多年不见,听说她嫁了好人家,我也替她高兴, 我要谢谢她当年那么照顾我,代我祝她婚姻幸福。也祝福哥哥你。
蔚云孩子的父亲是谁,小莫心里大约有了个底。不过此刻她还不想说破,对倪夙潮 使个眼色要他也别说,免得那对苦命鸳鸯会因刘家人的插手波折丛生。看这情形,这四 年来,蔚云吃过的苦大概不亚于自己,娇弱的蔚云是如何承受的?
「那四年前的大火及命案呢?」小莫念念不忘刘大人之死。
「是钟清流干的。钟清流因为输不起婚事,一怒之下就挾走蔚云和上官君驊,然后 放火逃逸。」
「为什么连上官君驊也被拖下水?」小莫奇道。
「还不是为了故布疑阵,掩饰罪行。」刘逸扬答道。
小莫与倪夙潮对望一眼。当晚如果倪夙潮乖乖待在房中的话,钟清流说不定也会对 他下子。此刻倪夙潮慶幸白己不但逃过一劫,还在林中碰上小莫,改变了他的一生。
「上官君驊如今人在何处?」小莫明知故问,想试探出蔚云可曾对刘逸扬提过任何 有关上官君驊的事。
「我打听过,他也失踪了四年,蔚云也说她不知道,连带她这些年的遭遇也提的闪 闪烁烁,模糊不清。」刘逸扬叹道。
「那么钟清流呢?」
「不久后他死于非命,蔚云这才逃了出来。既然他死了,我也没找钟家理论,没再 深究了。这些年来,钟家常派人上门要人,显然连钟家也不清楚他的死讯,要是把这事 张扬出来,蔚云就非出面不可。依目前的情形看来,她若是一出面,难保不会重演四年 前你遇上的麻烦,所以我没张扬。」四年前小莫公堂受辱,刘逸扬捨不得妹妹重蹈覆辙。
他也曾怀疑是钟清流欺负了他妹妹,不过钟清流死的早了些,孩子是在他死后三年 多才出世的,因此不可能是他。
「我怀疑孩子是上官君驊的。」刘逸扬不笨,除了钟清流,最有嫌疑的当然是他。
「是吗?也说不定另有其人。」小莫为蔚云掩饰。
「也有可能,这不过是我的推测而已。」刘逸扬也不确定。
「不管到底是谁,既然小姐不愿明说,必定有她的苦衷,如果我们贸然干涉,说不 定会议事情更糟,不如顺其自然吧。」小莫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