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妃嫔风从虎一概不识,何叙君并未封妃,他也不知,只知道她是皇上深爱的女人,对皇上极为重要。
奇怪,阳廷煜不但不觉得欣喜,甚至本忘了有这号人物,要不是风从虎提醒,他本不会想到还有个在逃的“未来宠妃”何叙君。
“不必了!她不是朕的宠妃,从来都不是。她爱去哪儿就去哪儿,要嫁傅谦也成,要回崎岭县也行,你送她一程。一切如她所愿,就当朕放了她一马,反正她不在乎联,朕少一个她也无所谓。”阳廷煜语气平淡。
风从虎冰冷的脸上此刻居然冒出错愕。
“怎么啦?风将军?”阳廷煜看着他。
“没事……”
“西戎边境无战事,所以朕派你去抓她,确实大才小用了。此事,肤有愧君王本分,委屈你了,风将军。”阳廷煜淡淡地道了歉。
“不敢!此乃末将职责。”风从虎低着头。
“辛苦你了。”
阳廷煜不再多谈,起回紫辰殿。
何叙君?是了,何叙君事件削去了爱后对他的信任,纵使对何叙君的迷恋已退烧,为时已晚,爱后已不再信任他。
从未狂恋一名女子,迷上了何叙君时,还以为真爱就是这么回事,等到发觉失去何叙君也无谓,爱后的反常与生疏才教他难以忍受时,孰轻孰重,如同拨云见日般明显。
此时此地,他脑子里全都是爱后的倩影,下了朝想见她,夜里独眠也想她,面对朝臣想的还是她……
随她的爱憎而起伏,因她的反话而心寒,为她不爱他而难过……,
对何叙君仅只因她的拒绝而生气,哪有如同对爱后的牵绊之心,扯得他心发疼。
时间很长,有日子,他可以挽回她的信任的。
张太后毙死。
清晨发现张太后气绝时,宫女紧急找来御医,但御医再怎么精明也回天乏术,张太后就这么与世长辞了。
正当宫女太监们慌成一口时,阳廷煜茫茫然端坐一旁,不若明熙公主呼天抢地,也不像明芦公主默默垂泪,不过,和面无表情的文彤辉相比,他仍显得落寞许多。
身子硬朗的张太后年纪不过五十,平日保养身体极为谨慎,早已为下半子冗长的年岁做了准备,怎会突然去了?
阳廷煜伤心之余,满心疑问。他坐在慈宁宫中,听着侍卫及宫女太监们的简述,以便知道张太后断气的原因。
“中毒?怎么可能?”明熙公主大叫。
“会不会是弄错了?”就连沉默寡言的明芦公主也开了口。
宫门深处,皇族的性命珍贵不已,吃食有专人在一旁试针,要中毒不太可能,不只明熙公主不可能相信,其他人也不相信。
“是中毒没错,箕门针,刚中毒时没有症状,直到睡着了才发作,发作后一个时辰之内便要人命。推算时间,太后断气时是午夜子时,中毒时辰大约是戌时上下。”御医道。
“昨晚戌时,侯太妃来过!”一名宫女呼叫,在场诸人随之议论纷纷。
侯太妃,平日深居简出的侯太妃。
“并非我所为。”应皇上宣召而来的候太妃傲然道。
侯太妃面容秀丽而年轻,她的年纪还不到五十,看上去则不到四十。自先帝驾崩后,她便收敛起娇狂气焰,深居在永晔宫内,极少出宫门一步,几乎不与任何人打交道,也拒绝了好几次文皇后的邀宴,往往后宫人们忘了永晔宫还有个曾经风光一时的宠妃。
据说她与已故的纪贵妃交情最好,纪贵妃死了,最难过的不是先帝而是她,不过也只是传说而已。毕竟,老一辈的宫女们早在新帝登基时,没老死也全被迫出宫去了留下来的只有张太后和侯太妃身边的几名老宫女,那些老宫女素来不与人打交道,后宫的往事便随着时日深埋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那么,敢问候太妃和太后说了些什么?”阳廷煜有礼地问道。
“闲话当年罗!我们这两个老人家还能说什么?自然说说昔日风光,和太后还谈得挺投机的呢!”侯太妃笑着。一句句我呵我的,显然不太将皇帝放在眼里。
念在她是先皇故人,辈分算是他姨娘,阳廷煜不予计较。
“那么,当时太后和太妃的身边可有人伺候着?”他问。
“没有。”侯太妃答得很干脆,似乎不怕因而加重她的嫌疑。
阳廷煜随后—一问了侯太妃和张太后身边的宫女们,全无所获,又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是侯太妃所为,只好命令候太妃和一干慈宁宫、永晔宫的宫女太监们,不得随意出宫,以防嫌犯脱逃。
心烦气臊地挥去了一干人等,阳廷煜落落寡欢地静坐着,无意瞥见随后离去的文彤辉,对上那一脸毫不避讳的冷漠,他难过的心情更是跌到谷底。
以往,爱后一定二话不说冲上前来安慰他,他多想要她的陪伴啊!她就这么无情?
他知道她与太后一向不好,他自己也是,但难过总还是会有,而她就连为人媳的哀戚模样也懒得装了?是他把她宠坏了,还是她本性便是如此?当真拿乔到无法无天的地步了?
暂时,他不想别的了,找出下毒之人才是正事,爱后的事就搁着吧。
阳廷煜独坐慈宁宫中,度过了有生以来,最孤独的一夜。
张太后人殓前,侯太妃在皇上逼问下,终于供出是她所为。
侯太妃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说自己的悔恨,还供出一个幕后主使人——
文皇后!
阳廷煜直认为不可能。他的爱后的确与张太后不合,却还不至于谋害她,就算爱后酷爱争权夺利,张太后又不会影响到她的后位:况且,他相信爱后的城府再深,伤天害理的事是不会做的。
“皇上如果不信,可以派人去搜搜鸾和官,说不定可以找出什么。”侯太妃抽抽噎噎地建议,一反先前倨傲模样。
在众人注目下,阳廷煜不得已,下令搜查鸾和宫。
先是搜到一个扎满了针,贴上张太后生辰八字的小草人时,阳廷煜满满的信心降了大半:直到从皇后寝室里摸到一瓶箕门针,凶嫌呼之欲出时,阳廷煜整个人顿时失了主意。
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皇上,文皇后疑心张太后要害她的太子,便串通了臣妾,先下手为强。臣妾迫于文皇后淫威,这才一时胡涂,答应了替她除去张太后,可是她说过要为臣妾脱罪,现在竟然袖手旁观,臣妾不得已才供出她来。臣妾是被逼的,请皇上明察。”
对照候太妃先前的强势,如今的弱势模样,看了的人莫不动恻隐之心。
文皇后近日嚣张而反常,原来是因为和张太后不睦……众人恍然大悟后,“文皇后是该死的妖女”传闻,便在后宫迅速传开来。
阳廷煜抱着一丝期望,希望爱后能矢口否认,没料到文彤辉不曾反驳,只模棱两可说了句话;“证物从臣妾那儿搜出来,皇上还希望臣妾说些什么?”她几乎不关痛痒。
“或许是有人栽赃?”阳廷煜满怀希望地提示。
文彤辉不及开口,侯太妃抢着大叫;“皇上!您这是不相信臣妾的话,暗示臣妾栽赃文皇后?”
阳廷煜心烦候太妃哭闹,又不能不作裁决,只好勉强下令暂时收押候太妃和他的爱后,等事情水落石出后再放她出来。
他还是不相信他的爱后真插手此事。
天牢为两位皇族娇客布置妥当,才“恭迎”她们人内。桌椅床铺是全新的,床前还有个遮挡的屏风,地上甚至铺了波斯地毯,衣服、珍宝一样不少,三餐一顿也不缺,还外加补品,阴暗的天牢内,也只有她们那一角永远光亮,狱卒特地为她们燃起烛光,一支又一支。只除了那灰暗的四壁,闷暗而少流动的空气,加上身边少了侍女有些不便外,所用的完全不输她们平日的起居。
这像坐牢吗?文彤辉坐在地毯上,屈起双腿,裙下探出一双宫鞋,右手支着下巴,左手抚着地毯。
她瞄着对面牢房内的侯太妃,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不失太妃高贵风范,才不像她,活像个没教养的女人。
文彤辉好笑地看着侯太妃鄙夷的嘴脸,猜测她正是作如是想。
“听说你是朝臣之女中,教养最完美的大家闺秀?原来是浪得虚名。看看你这付德行,杜你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呢!要皇上见着了,可不知会不会叹息选了你,有辱国体!”侯太妃尖声指责她。
闻出了候太妃语气中没来由的敌意,文彤辉见招拆招。
“皇上后侮也好,不后悔也罢,偏偏本宫脑袋未落地。后冠末摘之前,还是个皇后,总算也当过皇后,不像后宫其他女人,活了一辈子也没这个命哦!”文彤辉嘴角带着讥笑,别有所指。
侯太妃陷害她,言语对她不敬,自然有原因,论位阶她是后宫之长,除了太后和皇上在她之上,候太妃见了她也要矮上一截,如今情况却不是这么回事;侯太妃似乎连上下之分也不顾了,她就看她耍什么把戏。
侯太妃拉长了脸,刚要斥责,忽然左右看了看,连忙换上笑脸,腻声道:“皇上将咱们安排在对门,却没想到咱们可以串供,是不是啊文皇后、,咱们想想如何脱罪可好?”
“少来这套!”文彤辉哼道:“你自己玩的把戏你自己最晓得,你要唱戏给旁人听就自己去唱,关本宫屁事?少拖本宫下水!”
侯太妃那模样,像是以为皇上派了探子在一分偷听,便故意陷害她陷害得彻底。
“唉哟!文皇后啊!你怎么口出秽言呢?要让人听见可怎么得了?”侯太妃夸张尖声道。
“呵呵……皇上送我入牢之前,说过不会有人来打扰本宫,换言之不会有闲杂人等,包括探子,你省省吧!别演戏了。”文彤辉冷眼扯谎,面不改色。
侯太妃先是怔了会儿,满眼怨恨之神色,颇有破口大骂的架式。文彤辉等就是这刻!要骂就让她骂,陷害人也得有个动机,她不记得得罪过从没往来的侯太妃,要是探出来就好办事。
没料到侯太妃也非等闲之辈,收起了愤怒神色,只撇撇嘴角:“不公平!皇上告诉你却不告诉我!他偏心!”
那模样,活像在向心上人撒娇,可惜先皇已经去世了,没有她施展的余地。
文彤辉好笑道;“我是他老婆,你是他姨娘,他不偏心我,难不成还偏心你?乱伦哪?”
侯太妃拧起眉:“你说话愈来愈不像样了,当真不怕人听了去?”
“呵呵呵……”文彤辉笑着耸肩;“反正本宫名声原就愈来愈差.也不差这一回。命都要没了,还在乎什么皇后架式?这附近就咱们两个,我若说了什么,你想告状就请便,要怎么说都可以,我不陪你玩。”
“这四周是真的没人?”侯太妃质问。
“看来是如此。”文彤辉等着听她畅所欲言,要死也得当个明白鬼。
“瞧你像个没事人,一脸不痛不痒,难道真不怕死?”侯太妃探问。
“我前半辈子要什么有什么,荣华富贵享尽了,唯独没死过,何不试试?”文彤辉摊开双手。
其实,她唯一没享受过的便是“爱”,但她绝不会在对手的面前示弱。
“难道你不怕罪诛九族?”侯太妃进一步恫吓。
“皇上是个有道明君,不会滥杀无辜,更何况文丞相府又是太子外家,有了太子当免死金牌,文家除了我,不会多死一个人的。”文般辉极有把握,就算脱不了罪,她也会力保整个文家无事。
“你好大的口气,别是心里怕得很吧?”侯太妃真想打掉文彤辉那张自信满满的脸。
“该怕的是你吧?侯太妃,你侯家无功、无位,这一牵连,九族若诛不了,父母兄弟是跑不掉的。先皇已经去了,保不了你:皇上呢,定巴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我撒个娇,哭个几滴眼泪说无辜,皇上多半会信。你认为情势对谁较不利?”文彤辉得意地看着面颊胀红的候太妃。
“你别想脱罪!”侯太妃低吼;“你这个阴险的女人,跟那个姓张的女人一样,仗着后位,以为仗着娘家有权有势,又有皇上撑腰就没事了,我偏要看你死!”
姓张的女人?张太后?文彤辉眼里发光,不动声色。原来侯太妃和张太后果真有仇。
“那就来啊……”文彤辉甜笑着,像是对着情人呢喃。
就连阳廷煜没见过的风骚媚态,竟对侯太妃使上了,还真有些可惜呢!原来她也懂得这套?呵呵……文彤辉暗暗好笑。
“狐狸精,你别得意!你离死期不远了!你保不了后位太久的。”侯太妃的模样,像是将文彤辉当成了仇人。
狐狸精?她这个正宫娘娘反被个太妃说是狐狸精?
“后位?就算我来日成了废后,似乎也轮不到太妃你来填补后位吧?我保不保后位,你……也未免太关心了点,还是你想填太后之位?”
此事的确可疑。
侯太妃哑口无言,多少显得有些失态与心虚,欲骂人又顿了顿。
文彤辉想到了死。
死有什么好怕的?除了见不到爹娘,见不到一对儿女,好像也不是啥可伯的事。更何况,如果可以因此切断与皇上之间的孽情,岂不也算干净俐落?
父母子女情,己身情愁孽债,在秤两端摇晃,互有轻重,文彤辉荡在儿…自私一度战胜亲情,竟想何不干脆一死了之?也省得和阳廷煜互相折磨。
哦!是他折磨她才对!她哪折磨得了他!
理智复苏,想起了孩子又不舍了。也许,顺其自然较好……
“至于我要死要活,都不错啊!不过我是否会死还不一定的,你呢,倒是死定了!别到时是我看着你死,送你上路,那可就……”文彤辉的话就此打住。
侯太妃机警地四面张望,发觉毫无动静,根本没有人时,气得破口大骂,骂得文彤辉先是惊愕,跟着咯咯而笑。原来侯太妃所谓的大家风范,也不过如此而已!
她悠闲无畏的模样,气煞了侯太妃那张还称得上俏丽的老脸。侯太妃和文皇后入狱第二天,明熙公主怀着敌意而来。
“太妃,您为什么要害我母后?”她含着悲愤,怒视侯太妃。
侯太妃哭喊着:“冤枉啊公主,全是那个狐……”也许显得过于不逊,她连忙改口:“全是文皇后所迫,太妃也是不得已的啊!公主!你要救救我!”
明熙公主对她这指控一直半信半疑,回头看看文彤辉,等她解释些什么。
“皇嫂?您怎么说?”
“此事等着皇上定夺,本宫说再多也没用。”文彤辉静静坐在床前。隔着屏风,明熙公主只看得到她的模糊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