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文彤辉赤着脚下了床,连鞋也没穿,独自步至窗棂前。
求不到美人,就连觉也睡不着了?说来她可算是个心胸宽大的皇后,真正做到了不妒?
文彤辉很惭愧地闭上眼。不!她很清楚今日皇上在她跟前与选侍们嬉闹,已经惹得她妒意萌芽。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绪啊!怎么可能呢?她早已知道身为皇后,未来必须面对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也从来不以为这有什么好嫉妒的,甚至她还想借助她们来逃避一些身为妻子的责任。所以只要她坐稳后位,其他的当然就由得皇上。
但,既然是意料中的事,何以眼所见,竟然容他不下?
也许就因为从来没有亲眼见着,一时间刺激太过而失控了吧?
应该是。她所受的闺训,身为一国之后的仪节,自是少不了这一项。与妃嫔们和乐相处,不妒不怨,是身为皇后应有的态度,之前她都做得很好,之后应该也没问题,没必要因一时失控而慌了阵脚,庸人自扰!
没必要。
她所要的权势地位都已到手,剩下的便是小心翼冀地去维持,并且好好抚养自己的子女成人,继承大统。至于皇上,信任她就已足够,宠爱她倒可以折半,白天就行,晚上就不必了,他可以找别的女人,只要她没看见,应该就不会令她像今天一样失了方寸。
应该不会了。
轻轻推开窗,让夜风微微吹在脸上,月色倾洒内室一地。文彤辉搬张椅子正对着窗坐下,双手支着下巴斜倚着,好舒服啊她闭上眼享受短暂的凉爽,就一下子,一下子就好,等会儿就上床去躺着。
这一闭眼,迷迷糊糊地,醒来时竟是在阳廷煜的怀抱中!
文彤辉惺松睡眼里夸饰着不解与愕然。
“联吵醒你了?就算吵醒你,也不能再让你穿成这样'睡在窗边吹风,会着凉的。”
清晨一大早,独眠于金龙殿的阳廷煜起得比谁都早,经过鸾和宫时不巧瞧见了扇微敞的窗,皱着眉靠近,正巧逮着爱后卧睡于窗边的慵懒睡姿,他瞧得几乎眼睛发直!她穿得太少了!
意识到这一点,阳廷煜难抑心中怒气,左右张望一会儿,确定值班的侍卫们并末靠近这儿,应该没人瞧见,忙紧闭上窗,驱散侍卫后推门直入,抱起爱后上床去睡。
“皇上?现在什么时辰了?”文彤辉朦胧间下意识问道。
“刚寅时,还早,天还没大亮,你再睡吧!”阳廷煜轻轻将她放下,拉起棉被为她盖上。
“才刚寅时?”文彤辉伸手揉揉眼睛,迎上阳廷煜火热的眼眸,低头一瞧,才知自己衣衫已敞开,连忙钻进被里,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
“皇上起得真早。”这么一来,她的睡意也减了大半,脑子想得也就多了。昨夜,是谁侍寝?
对于文彤辉明白的躲藏,阳廷煜什么也没表示。这样也好,免得他不小心侵犯了她,然后他爱后接连又是几天的不理人,或者乘机勒索。遮起来也好。
“正巧让朕瞧到你这副模样。”阳廷煜呵呵调笑。
“彤辉,这么多年来,从来没见你的人离开床时,是穿这么少的,几时也有这样的兴致,想夜里放纵一番?下回别忘了提前告知朕一声,朕一定排除万难来陪你”
说到后来,声音愈是低沈沙哑,听得文彤辉耳发红。
“皇上,请恕臣妾失礼了,下回会注意的,皇上别开臣妾玩笑了。”
他的爱后又回复道貌岸然模样了,阳廷煜失望在心,只得勉强略去。
“算了,你睡吧!朕不吵你。”
“皇上……”文彤辉眼睛漆黑晶亮,哪有一丝睡意?
“嗯?”
“皇上睡得足吗?起这么早?……”文彤辉琢磨间,还是问道。
阳廷煜那嘴角,及时上弯成菱角状。嘿……打探昨晚来着?
“朕一向少眠,你也是知道的,尤其是独眠,可真是早到姥姥家去了,天还没亮就起来,这么多年都已经习惯了。”他一脸抑郁道。
“这怎么行?睡这么少,国事这么繁忙,皇上身子怎应付得来?”文彤辉有丝忧虑。
“也没办法。朕喜欢抱着人睡,有人陪着,睡得才香浓啊!”阳廷煜故作无奈。
“难道皇上昨夜……没睡好?”文彤辉索性道出疑问。
“没罗!那些个选侍见了朕就跑,没一个有心肝的。”阳廷煜摇摇头,还打了个呵欠。他确实没睡好,孤枕难眠嘛!
明知他说的是玩笑,也不晓得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才又让他这样嚷嚷。文彤辉莫名的欣喜中还带有一丝心软,她掀开被子。
“这样吧!皇上,才寅时初,上来睡一会儿吧!时候到了,臣妾会叫您的。”
“真的?”阳廷煜大喜。
“嗯!不过……”文彤辉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朕知道,朕发誓只抱着你就好,绝不会谋不轨。”
阳廷煜五指向天,文彤辉拉了下来。“不过是睡个觉,发什么誓?”
阳廷煜高高兴兴地脱下外衣,钻进他爱后暖暖的窝里。嗯!温暖的娇躯,久违了!虽然不能乱来,勉强也可以解解馋啦!不过奇怪的很,爱后今天特别好说话!以往,想上她床几乎都要用强……
文彤辉躺在他的怀中,也想着同样的问题。为什么她今天会这么主动让他上她床?隐约中,她似乎也在摸索什么,一种扑朔迷离的茫然,她对他们既有的夫妻关系产生一抹迷惘。害怕?恐惧?还是慌张?见到他原来也有风流的一面,促使她也想碰触他、抱紧他,从他温暖怀中找回些什么……
承诺?鸳盟?夫妻之情?
担心自己遭受冷落吗?
何时起,她堂堂一国之后竟也有了这样没把握的一刻?
不想了,睡吧!
温暖的躯体相拥,睡意又再度来,文彤辉昏然欲服,全然忘了这副躯体曾让她畏惧不已,曾她一碰触便感作呕,这前所未有一刻,竟是如此教人眷恋!
这是她头一回睡在他怀中,没有背对着他。
这也是人人称道的明君阳廷煜登基半年以来,头一回没准时赴早朝。
冬差狩装,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亲口说了放下,不再为皇上安排选侍,可也不能完全不闻不问,悉数置之不理。身为后宫之长,她这个皇后,依然得时常和后宫妃嫔们交流,以维持后宫的和睦气氛,这是她的责任。
只是,热衷的情绪不再。
也许是受了阳廷煜的影响吧!一旦发现原本不怎么好美色的皇帝丈夫,原也有荒唐风流的时刻,让文彤辉选美人的热度消了大半。
阳廷煜不是没说过,一朝他老眼昏花,也有可能沈迷于美色,不如事先杜绝所有机会,专宠她一人。文彤辉当时不以为然,相处了四年的丈夫几乎和她一样完美,不愧百姓对他以明君称颂,哪有可能说变就变,突然换了昏君面目?
现在情况不同了,文彤辉的顾忌多了起来。
琴声甫歇,明明没有往日的空明澄净,既是杂乱又无绪的调子,正好符合她魂飞天外的意境说。意境还算好听的,根本就是荒腔走板,众妃嫔们却此起彼落地轻轻拍掌,嘴上忙着称颂。
“皇后娘娘的琴技堪称宫内第一,意境悠远,如飞龙在天,又瞬间遁地,忽高忽低,忽远忽近,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戚清拜服!”打从皇后娘娘动手抚琴起,她就开始思索称赞词汇了,至于一曲听进了多少,不重要。
“娘娘的琴音如空谷足音,声响一回蹙之十回,余韵袅袅,如同炊烟缭绕,散之于天地间,成为想当然尔之天籁。”说话的是年蓉。要论花样翻新,她可也不弱。
文彤辉笑了,很勉强的笑,很寒心的笑。既是鄙夷出声者的鉴赏能力和马屁功力,也是嘲讽自己日渐疏懒的琴技。若不是靠她顶上的后冠,能得到这些称赞吗?
不再积极于挑选美人,也就更为客观且冷静。戚清固然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只要能达到目的,拍马屁这点小手段当然不算什么。然而,早先她赞赏有加的年蓉竟也变了面目?挺值得研究。
初见面的年蓉不卑不亢。见了皇上的年蓉失魂落魄。今天的年蓉,又是怎么了?
文彤辉对她,从欣赏到失望,而现在,是惋惜。
“两位姊妹谬赞了。本宫久不碰弦,琴技也差了,担不起各位的称赞,受之有愧。”文彤辉道。
“敢问娘娘可是有心事?”方萱梅突然道。
“哦?何出此言?”文彤辉起了点兴致。
“娘娘琴自然不差,只是,似乎心事重重,琴音……有些跳高原意,臣妾大略猜测娘娘也许有心事?”
在方萱梅怯怯地进言之后,妃嫔们无一不朝她瞪眼,似在责怪她不该得罪皇后娘娘,弄得方萱梅头低了下来。
文彤辉笑着摇头。“方选侍多虑了,本宫琴技年久失修,如果这也算心事,就算有吧!”她不想承认。
看得出方萱梅的鉴赏能力不差,琴应该也不弱,更重要的是,她够诚实,比之她这睁眼说瞎话的皇后老实得多,比起些逢迎拍马的妃嫔更是可爱。意舆阑珊的文彤辉,开始用另一种面目看待方萱梅。
“请娘娘再为大家弹一曲吧!”妃嫔中又有人道。
“是啊!娘娘不如再弹一曲,以飨我等”当然少不了附和者。
文彤辉摇头。“这么多姊妹在场,总不成全听本宫一个人弹?多无趣!不如,就请方选侍来奏一曲吧!”
“好啊!既然方选侍能挑出娘娘的碴,想必艺比娘娘还要好,就弹一曲来听听吧!”这是郑美鹃,曾经踹了方萱梅一脚的宿敌。
“我不是挑碴……”方萱梅辩解着。
“别说了,就你弹吧!”文彤辉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众妃嫔也以为方萱梅触怒了娘娘,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好戏。
方萱梅先是胆怯,终于鼓起勇气,红着脸低头弹了一曲。
文彤辉静静地听着琴音,注视着方萱梅。往昔在年蓉的光芒下,方萱梅是略显逊色了些,然而,今日她是对她另眼相看了。
“皇上驾到!”
琴声甫歇,太监尖锐刺耳的传报随之响起。怪了,最近老觉得这句话格外不顺耳?文彤辉暗忖。
她觉得不顺耳,所有妃嫔可是惊喜交加,文彤辉没忽略妃嫔们的反应。
阳廷煜一出现,还带着稀稀落落的掌声而来,瞬间,所有妃嫔们的心似乎也被掌声鼓动了。
所有人同时行了礼。阳廷煜笑吟吟地凑向他的爱后。“御妻的琴技愈来愈好了,可否再为朕弹奏一曲?”
文彤辉顿了顿,笑道:“皇上,方才不是臣妾弹的,是方选侍,您可要再听一曲?”
“方选侍?”他顺着爱后的指示,瞧见了一旁低着头的方萱梅。
“萱梅,还杵着?再弹一曲请皇上听,弹得好本宫有赏!”文彤辉鼓励道。
阳廷煜无言地看着他爱后,又忽然转向方萱梅,笑开了一张俊面。“说得好!方选侍要是弹得好,朕一样有赏。”说罢,他差人在文彤辉的身边摆上椅子后坐下。
众妃嫔此刻的心情可以用馊了馅儿的饼来比拟,够酸啊!早知就不该煽动方萱梅弹琴,让她因祸得福,得了娘娘和皇上的注意,平白将好运送给她,失策!
方萱梅在帝后的鼓励下,放纵指尖滑行于琴弦之间,铮铮,奏出一段段悦耳的调子,敲打着文彤辉和阳廷煜的心弦,世让天地一同沈醉在此活跃飞扬的琴声中
一曲奏罢,阳廷煜和文彤辉毫不保留地一同拍掌,拍得众妃嫔心有不甘,也不好发作。她们一致在心里认为,方萱梅弹得未必是最好,只要自己肯表现,这回获得掌声的该是自己?
“不错,确实不错!”
阳廷煜招了方萱梅过去,待她一靠近,便被他一把拥入怀中,一屁股坐在他腿上,她那慌失措的模样逗得阳廷煜哈哈大笑,气黑了妃嫔们一张张俏脸,而文彤辉面无表情。
“皇上……”方萱梅满面通红地挣扎,气弱得像落人陷井的小兔。
“美人儿,你叫萱梅?方萱梅?”阳廷煜总算记得她的名字了。
“是的……”
“抬起头来告诉朕,想要什么赏赐?只要朕做得到,都由得你。”阳廷煜嘴角上扬,极尽魅惑。
方萱梅一抬头,目光接触到阳廷煜双深沈而乌亮的眼睛,便再也离不开了,只剩唇瓣不由自主动了动。
“臣妾想要伺候皇上一辈子。”这个声音,陌生得不像她。
众妃嫔哗然,就连阳廷煜也征了怔,没料到方萱梅会有这样的要求。该说她有胆识?
“你真想伺候联?”他恢复平和的微笑。
“嗯!”方萱梅红着脸点头。
要后悔也来不及了,话既然收不回口,干脆就错到底吧!她原本怯懦的性子也不知啥时激起,要求侍寝的心愿在迷糊间脱口而出,气煞一干红了眼的妃嫔,也暗暗出了自己一身冷汗。
文彤辉喝口茶,冷眼旁观。
阳廷煜突然冷起了脸。“你好大的胆子!”迎上方萱梅随之慌乱后悔的面容,他又缓下道:“不过,这个要求不算过分,既然愿意伺候朕,那好,联答应你,就今天。”
所有的妃嫔简直可以气急败坏来形容。
文彤辉放下茶杯,笑道:“恭喜你,萱梅,你还没领本宫的赏赐呢!想要些什么?”
坐在阳廷煜怀中的方萱梅,很谨慎地低着头。“萱梅别无所求,谢娘娘厚爱。”
“别这样,本宫就赐你……西域进贡的西方珍品,一瓶铃兰花露如何?今晚用得上。”文彤辉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
方萱梅红透了脸,忙道:“谢娘娘赏赐!”
“好个皇后,真是善待朕的美人,也真会为朕着想。”阳廷煜笑着看了文彤辉一眼,便对着方萱梅呢喃。“今晚初更,到朕的金龙殿来,嗯?”
声音不大不小,刚容得下身旁两步之内的人包括文彤辉——听见。
“是!”方萱梅的心雀跃着。
当一声,悦耳的破碎声敲击着地面,文彤辉镇定着请罪。“恕臣妾失手了。”
“无妨”
阳廷煜不以为意地放开了方萱梅起身,从容地起离去,带走了方萱梅的,也敲碎一地妃嫔们的芳心。
良久,文彤辉道:“众位姊妹们可要继续咱们的琴宴?”相较于妃嫔们的不甘与嘈杂她这个皇后依旧端庄沈稳。
不待她们的反应,文彤辉的手指舞动了起来,舞了一曲狂乱的征战之歌,吼着砍杀嗜血的仇恨。更狂乱的是才几段,琴弦“啪”一声忽断!
“娘娘!”娇采赶紧上前,妃嫔们也从心不在焉转而吃惊。怎么回事?
“娘娘可受了伤?”方萱梅也忙问道。
“没事。”文彤辉将手指含在口里,吮着咸腥的血,望着断了的琴弦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