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宴解散,众妃嫔平白看他人飞上枝头,却轮不到自己,讨了个无趣,便意兴阑珊地纷纷行礼离开了。
文彤辉一路无语,也打道回鸾和殿。
断了弦的琴,一把火烧掉,一了百了!
碎了的杯,乾脆也丢掉,一乾二净!
果真,妒心也可以烧掉、丢掉,成灰也罢,看不见更好,她这个皇后是否依然称得上是个俯仰无愧的贤后?
她没有嫉妒!真的没有?
因为她没有说,所以没有人知道,所以——
不算!
第五章
“能踏入金龙殿的妃嫔,你是第一个。”阳廷煜懒懒地对着跪在地上的方萱梅道。
“臣妾谢皇上隆恩。”
隆恩,这可真是个隆恩啊!也就是说,连文皇后都未曾踏入过金龙殿?
方萱梅的身上传来铃兰花香,弥漫着金龙殿内幽香阵阵,沁人心脾。爱后果真把铃兰花露给她了?阳廷煜不禁摇头喟叹,这是何必呢?
“不必谢,起来吧!”
方萱梅如同新嫁娘般,羞怯地低着头。这天外飞来的荣宠,快得简直不像是真的,仿佛走入梦境,她踏入了金龙殿后仍不敢相信。
“服侍朕梳洗。”
方萱梅得令,小心地服侍皇上更衣、梳洗,一双小手紧张得颤抖连连,毛巾都拿不稳。阳廷煜突然伸手抓住她的下巴,端详着、端详着——
“美人儿,萱梅,看来你心思不在朕身上,飞哪儿去了?”他戏谑道。
“没……没有,皇上!”方萱梅急道。
“没有?”阳廷煜拿下她的毛巾,自己抹了脸,“或者你是不习惯服侍朕,紧张吗?”
“皇上恕罪!臣妾该死!请再给臣妾一次机会?”方萱梅跪地哀求。这么点儿小事,皇上不会难为人吧?
“你罪不至死,别嚷着死啊死的。”阳廷煜抹完脸,将毛巾丢人水盆。
“是……”方萱梅除了应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但是呢,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联要是心情不好,把你丢出金龙殿都有可能。”看她抖了一下,阳廷煜的声调依然慵懒:“不过朕今天心情不错,当然也不至于丢你出门,别紧张。”
一旦赶她走,明朝传开来,她方萱梅的面子就完了,后宫必将没有她的地位,方萱梅松了口气。“谢皇上开恩。”
“开恩是开恩,也有个限度。”但怎么看,阳廷煜的笑脸都像故意刁难。“伺候朕要伺候到朕高兴,也不是容易的事……”
方萱梅战战兢兢地静待下文。
“你呢,就先从打扫朕的金龙殿开始吧!”阳廷煜坐上床,看也不看她一眼便倒了下去。
“皇上!”方萱梅惨叫。这……
阳廷煜从床帐中探出头。
“没听见?你不是要伺候朕吗?联要你打扫金龙殿,伺候朕过得清爽干净,懂了吗?你就扫大殿好了,寝殿这儿就不必了,别吵朕睡觉,扫完了你可以在朕的卧榻上睡。”他指着一旁的卧榻。上头还了张毛毯,“等明朝再伺候朕起床,知道吗?”
“是……”方萱梅在混乱与不知所措间,本能回答。
“喔,对了!”阳廷煜又突然探出头,唤回了方萱梅一丝希望。“你也不必太大力,要是过了初更,就算没扫完也算了,你就歇着吧!嗯?”
“是。”这才是真正的开了恩。
方萱梅自失望中清醒。她懂了,皇上本就不想要她侍寝,所以才如此刁难她,但是,既然不要她,又何必答应她?偏偏答应之后,宁可为她保留名声,依然要她睡在寝殿内,也不让她受外人的中伤攻击……皇上如此,算是狠心还是……
她分不清了。
默默地步出寝殿,方萱梅也不问如何打扫,迳自离开。皇上的本意就不是要她打扫,而是要她离开,所以就算她在大殿上坐到初更过后,也不算违逆圣旨,不然他就不会说出“过了初更没扫完也就算了”这种话。
能踏入金龙殿的妃,她是第一个……方萱梅伏在柱上啜泣出声。
一个女人又爱又恨的男人,不能独自拥有他,是老早便知晓的,但是,连为他所拥有的机会也没有,一次都没有……
好狠哪!
他是有点狠吧!仿佛呼应方萱梅,床上的阳廷煜睁着眼这么想。践踏一颗少女的真心,似乎不是君子所为,但是他无心理会这么多,他是皇上,后宫女子尽为他所有,不必内疚!
谁教……他的爱后是如此无动于衷!
方萱梅要求侍寝,他的爱后也不皱眉头,还送上最珍爱的香露,巴不得他的心思转移到别人的身上,这个女人……比起来,她的狠不下于他!
想起了文彤辉碎了杯,他笑了。毕竟她也非全然无动于衷啊!一听到他要方萱梅侍寝金龙殿,终于也慌了?
比起文彤辉一杯,方萱梅的委屈也就很微不足道了。
爱后呵爱后,你可知朕独情于你,不曾少过?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该敲锣?该打鼓?庆贺终于有个女人得到皇上的宠幸。得宠于金龙殿?
够了,这样看来,方萱梅即将是替代她承受夜里宠爱的主角,她该高舆的,反正她依然是皇后。
求取了贤德美人,接下来便是以琴瑟、以钟鼓,友爱之、和乐相处之…
文彤辉坐在月色之中,月色映照着容颜如玉,泪水如珠、如水晶,点缀着玉颜更加清丽。
哭什么呢?皇上又不是没宠幸过别的女人,要是在意,早该在意了,也不必明知结果,还汲汲为皇上求选美人,早该习惯的。
金龙殿……一个连她都没能踏入过的地域,是属于皇上的私有地域,从来不让后妃留寝,她在意的应该是这个吧!嫉妒吗?没什么好嫉妒的,皇上最宠爱她也好,次宠爱她也行,最不宠爱她也罢,反正一样是和妃嫔们同享丈夫,最宠爱谁都无妨,只要皇后依然是她文彤辉,这没什么好在意的。
她依恃的是血脉。身家背景、聪慧和高明的人际手腕,别的妃嫔动摇不了她的,没什么好在意……真的没什么好在意……
“御妻啊!又穿成这样坐在月下?怎不通知朕呢?朕说过,会排除万难来陪你。”
低沈的声音传入文彤辉耳里,阳廷煜高颀的身形跟着立在她的跟前,遮挡了落入窗前的月光。
“皇上?您不是在金龙殿吗?”文彤辉忙着推开窗,趁着飞奔去开门的时刻偷偷抹去眼泪,强压下心中的喜悦。
喜悦,不该有的,她该平淡视之,来的不一定是福,也许是祸。文彤辉提醒自己。
又为何因见着了他而难掩喜悦?
“皇上,这么晚了,您为何驾临鸾和宫?”文彤辉尽量语气平淡。
“刚才不是说了,只要御妻想夜里放纵,联会排除万难来陪你。”阳廷煜的目光带着戏谑与深沉。
“臣妾并不想放纵。”文彤辉暗地里这么说,还是迎上门迎他入内。
点上灯,更清楚地看到彼此的面目,文彤辉低着头拜见,被阳廷煜挡了下来。
“只有咱们两人时,一切从简,怎么你连朕的老规矩都忘了?”
是忘了,倒不知他在别的女人身边时,能如此清楚记得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她该为这点儿体贴而感到欢欣吗?
“皇上,今晚该是方选侍伺侯您,您怎么来了?”
“方选侍睡了,朕来看看你,不欢迎朕?”
“不是。巨妾以为,萱梅会伺候您……”高兴看到他是一回事,如果他临时决定改要她,可怎么办?
“她是伺候得朕很满意,她刚睡了,朕才来找你。”很满意地看到文彤辉脸色瞬间闪过一抹不安,很好!他喜欢看她这样的反应。
“那皇上来找臣妾是……?”既然他满意,又来做什么?
“就像上回,朕想抱着你睡。”金龙殿中熟悉的铃兰花香,刺激得他难以入眠,可惜方萱梅不是她。
“这……”
“天亮前,朕会离开,不会有人知道朕来过这儿。”否则,皇后与方选侍争宠的传言将会伤了两个女人。阳廷煜确切道;“朕不会碰你,君无戏言。”
“是。”文彤辉低下头为他更衣。如果他才刚要了别的女人又要她,什么,她恐怕不只呕吐,甚至会呕血。
拥着她,阳廷煜也说不出这是什么滋味。是独宠她没错,因为他不想为别的女人花心思,除了以前强要了她几回,大半时间,他尊重她独眠的选择,养成了他也独眠的习惯。是否因为他依恋的是她的肉体,其他的女人才可有可无?
或许吧!夫妻之间本该如此,迷恋妻子是应当的,他不允许妃间的争宠威胁到她的皇后地位,导致先皇后宫风暴再度的发生,绝对不可以!
被他拥着,文彤辉也说不出这是什么滋味。她渐渐不怕他的拥抱了,甚至有些习惯与他相拥而眠。他们之间,除了那档子事不和谐,其的该算是圆满的吧!说起来,她还是挺喜欢他的,比预料中还喜欢一些,只要不必做件事,她想她会更喜欢他的。
昏昏然然,各自拥有各自的心思。文彤辉睡得安稳,阳廷煜却没真睡,他必须迄守诺言,在天亮之前离开,为了爱后的信任,也为了不吵醒熟睡中的人儿。
时候到了,依依不舍地轻手放开怀中熟睡的人儿,阳廷煜安然离去。
满足地回到金龙殿,阳廷煜带着笑意入眠。
幸福的男人,岂知女人的心事?
他没注意到方萱梅泪流满面。她哪里睡得着,目送着他夜半出了寝殿,不论是去找谁,对她方萱梅都是个重大的侮辱!他宁愿丢下她而去找别人!她在他的眼里难道就连一粒沙都不如?
他也没注意到文彤辉凝视着他离去的背影,默默流着泪。天亮了,他回到有着另一个女人的地方,这种滋味她还是初尝,是否以后也得习惯?
明天,不管是敲锣打鼓,试着去习惯吧!
方萱梅成了皇上新宠。
方萱梅极受皇后娘娘重视。
后宫口耳相传,谁都晓得方萱梅连续侍寝五日,简直创下后宫空前的纪录,就连皇后娘娘都没这么受宠过呢!
眼下方选侍受封为昭仪,成了后宫除皇后娘娘外,品级最高的,眼看就要跳升为妃了,这回,后宫女子可巴结的对象除了皇后娘娘,终于又多了一个。
对于先据后恭的妃嫔们,方萱梅一概淡漠以对。她不晓得她还能说些什么,性子厚道的她做不来作威作福,实际上,她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骄傲。
谁晓得风光的外表下,昭仪这个地位,是她扫了五天的金龙殿换来的!
可笑呵!谁料得到皇上的封诰,给的竟是这般容易?要是她声扬出去,金龙殿的门槛非被众妃给踏平不可,金龙大殿的地板,永远不愁再有一粒尘埃。
可惜呵!她没脸声扬,苦笑着面对一张张恭贺与嫉愤的脸,她有口难言,宁愿将耻辱藏在心里,也不愿丢了方家的脸。荣华富贵,说得来容易也容易,说得来不易也着实不易,她送上了自己却遭摒弃,赔上的是自己的心和尊严,宫廷争宠,难呵——
难!
“方昭仪?萱梅?”
皇后娘娘亲切的呼唤着陌生的称号,唤回方萱梅的三魂七魄。她都忘了自己现下是皇后娘娘的座上客呢!
“这……”文彤辉看着她。
“娘娘,这几天娘娘赏给萱梅的东西够多了,萱梅承受不起,心领了。”
文彤辉的笑脸略敛。“怎么?赏赐还嫌多?你现在是皇上的心头人,本宫自然也得多照料着点,只要有了一儿半女,本宫会力保你封妃,知道吗?”
“谢娘娘。”她还能说些什么?皇上连碰都不碰她,皇后娘娘的提议再诱人,都是白搭。
有幸坐在鸾和官中与皇后娘娘谈笑话家常,她该是诚惶诚恐才是。
只是,谈的是什么笑?话的是什么家常?气氛如此沈闷,客套又客套,除了客套还是客套!娘娘真是客套!真的将她当成了好姊妹?她怎么感受不到?以往印象中亲切的皇后,和她熟悉到了某一程度,竟然只剩下了客套?
算了!方萱梅什么都置之度外了,受宠、不受宠,真的已经不重要,她看开了!真的算了!
算了之前,望着文彤辉轻啜香茗清闲优雅的模样,方萱梅还有一点疑问,就么一点!只要能得知答案,她死而无憾!
娘娘可知,皇上去了哪儿?方萱梅很想这么问。微掀了掀唇……又闭上。她问不出口,她没有脸问出口!
皇上待你可好?方彤辉也想这么问。如果方萱梅真的伺候得皇上满意,皇上又何苦连续五夜都来与她同寝?或者,宁愿抱着她什么都不做,只是为了安抚她这个皇后?
想想看,如果不得不找个女人替代她伺候皇上,方萱梅该是所有选侍中最好的,这么一想,也许心里会舒服点。
两个女人,两种臆测,只为了同一个男人,离心碎——不远了。
“娘娘,戚才人求见。”娇采自外踏入凤禧殿。
文彤辉从书册中抬头。戚清这回又有何意图?“说本宫正忙着,不见。”跟着她又低下头,埋首书册当中。
“那……娘娘,郭婕妤求见,您见不见?”娇采又问。
郭捻香也来了?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就连平日看来安分守己的宫妃,也懂得上门巴结了?
“她和戚才人一道吗?”文彤辉撇着冷淡的嘴角。
“不!她们是分别求见,不是一道!”娇采答。“两人同时站在外头?”
“是的,还一句话都不说呢!”活像仇人一样,娇采还偷藏了句话在心底。
“都不见。”别要是两人为了争得她的信任,在那儿互别苗头吧!文彤辉内心冷笑。
“娘娘……方昭仪您见不见?”娇采好奇地问。
“哦?她也来了?”文彤辉有丝玩味。要是方萱梅求见,这就挺奇了,值得一见。
“……没有。奴婢只是想知道,娘娘是否对方昭仪特别待遇。”娇采声音愈来愈小,还偷偷吐了舌头。
“你胆子还真不小,戏弄本宫?”文彤辉冷着脸数落。
“娘娘恕罪。”娇采慌忙道;“奴婢一时好玩……”
“算了!”文彤辉没空理会娇采的求饶,心里思索着对方萱梅的疑问。
方萱梅自受封昭仪之后,就不曾再受皇上点召了,与她这个皇后也渐渐疏离,往来不再频繁,只知镇日深锁在皇上赐给她的碧渊宫内,行事相当低调,就不知与皇上之间,可是有了嫌隙……文彤辉沈吟,这不是好事,好不容易得宠的方萱梅倘若受到冷落,她这个皇后,夜里的处境也堪虞,皇上也不晓得哪天又会找上她,不好!不好?
心里想着不好,午夜梦回,依然动不动便思念起阳廷煜温暖的怀抱,这算是哪门子心口不一的矛盾?自从不召方萱梅侍寝后,阳廷煜夜里也不上鸾和官来伴她入眠了,也许认为没有必要再来安抚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