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她因看上了风从虎,所以不再将这些人摆在眼里。
再者,若她是个小老百姓,的确不想供养这群米虫。
她恐怕被萧北辰洗脑了!
想到这儿,明熙公主不禁笑出了声,伸个懒腰,和衣就卧。
棣王爷留她过夜,盛情难却之下,她勉为其难待上一晚。其实也不算勉为其难啦!能有机会出宫,不论是否名正言顺,她都不会放过的,于是就顺势留下。
门外传来几声“叩叩”的敲门声响。
“什么人?”明熙公主坐起身。
“启禀公主,王爷恬念公主晚膳似乎吃得不多,特命奴婢送些点心来,请公主享用。”一女声恭谨道。
明熙公主下床燃烛开门,侍女奉上一篮子点心后离去。
皇伯父待她是挺好,注意到她今晚没什么胃口,还差人送点心来,明熙公主捻了块糕点要往嘴里塞,糕点却在入口前碎成粉屑,散了一地。
怪了,她没使上什么力气,怎么这么容易碎?
她捻起另外一块就口,唇都没沾上,一样在入口前碎成粉屑。她不信邪,一连拿起好几块,都是相同的下场,弄得一地都是糕点屑,教人好不气恼!
明熙公主气呼呼地倒杯茶。
喝茶总行了吧?就不信她连杯茶都喝不到!
像是跟她作对般,“眶当”一声,茶杯碎了一地,茶的热气还氰氢着,她一滴也没喝着。
“公主,发生什么事?需要奴婢伺候吗?”门外传来方才的侍女声音,她似乎仍在门口不远处,尚未离去。
“没事,别吵我!”她口气略微火爆,打发了那名侍女。
见鬼了!偏不信今晚一点儿口福也没!明熙公主砌起性子,索性拿起茶壶,对准口便要往里灌。
“别喝!”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停住她的手,她手中的茶壶随即被夺了去。
“你是谁?”明熙公主瞪着不知几时站到她跟前的黑衣男人。那蒙面的模样及打扮,极为眼熟,很像是……
“才几年不见,公主便忘了在下?”他瞇着眼,布巾藏住了他的笑脸。
“是你?那个黑衣贼?来人——唔……”明熙公主挣扎着。
最近不知走了什么霉运,不但没口福,似乎连话都没得说了,老有人捂住她的口,她又不多嘴!明熙公主愈想愈觉委屈。
黑衣人压低声音:“别嚷嚷,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明熙公主眨眼。
“噤声。我带你离开这儿,否则你一刻钟之内就有大麻烦了。”黑衣人松开她的口。
“为什么?我会有什么大麻烦?”她不惹麻烦就不错了,谁敢找她的麻烦?
“公主?公主?您睡了吗?”门外又传来那名侍女的声音。
奇怪,她还没走吗?这伺候也太周到了些,她一向讨厌睡前频频来人打扰,皇伯父看着她长大,应该知道的啊!
“打发她走,我就告诉你为什么。”黑衣人在明熙公主耳边低语。
明熙公主转了转眼珠,凝视身侧那张仅露出一双眼睛的脸。在烛光渲染下,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炯炯有神,澄明清澈,熟悉的乌亮眸光闪耀其中,燃起她心中几许信任曙光,也照得她心中的窘迫不安无所遁形。她悄悄往旁挪了挪,拉远他们之间的距离。
“本宫睡前讨厌人吵,别烦我!”明熙公主对外大喊。
“是!公主恕罪。”门外侍女道。
明熙公主不自在地咳了咳:“可以说了吧?有什么麻烦?”
如果他所说的“麻烦”不够麻烦,她就要送他些大麻烦!
“可以,不过最好先离开这儿再谈。不然,本当嫁给郭嗣成的公主,可要改嫁给在下了。”黑衣人的眸里盛满戏谑。
“什……什么?”
***
“给我搜!一处也别放过!”
棣王爷一声令下,霎时王府内人声鼎沸,火光点缀着王府处处,实在不是黑夜本色。
“爹,怎么回事?”小王爷听闻这不寻常的骚动,走了过来,他的身旁跟了个面色不善的华服男子。
“公主失踪了!”棣王爷压抑着怒气。
“好端端的,怎会不见?门窗锁上没?”小王爷皱眉。
“都锁上了。”侍女道。
“你伺候公主,可让公主吃了药?”棣王爷问那侍女。
她点点低着的头,“奴婢下在茶点里,每一样都没放过。可是,奴婢三番两次探问公主睡了没,已经惹得公主不悦,奴婢便不敢再问。等一刻钟过,奴婢心想药效应该发作了,便撬开房门,公主已经不见踪影。只见地上散满茶点,不晓得公主吃了没?”
“你们可有见公主出房门?”这回是那华服男子开口。
众人一致摇头。
“那怎么可能?门窗都锁了,就算她插翅,也飞不上天去啊!”华服男子焦急的目光往房内搜索再三。
“你们可搜仔细了?”棣王爷厉声问道。
侍女同管家一致点头,“整间房都没放过,没有公主的影子。”
“难不成她会飞天遁地?你们也一起去找!”那华服男子按捺不住,语气粗暴地指使着,宛若他才是主人。
下人们以眼色询问棣王爷,棣王爷冷眼指示他们照那男子的吩咐去做。
他们一走,那男子沈下声音,阴森森地笑了:“王爷,倘若公主逃脱,咱们的计谋失败,家父定是大不悦,这结盟一事,依我看就不必了。”
“你拽什么拽?又不是我们故意弄丢人的!你高兴结盟,我们还——”
“住口!”棣王爷吼住儿子的出言无状。即使他也为那男子目中无人的语气所恼,棣王爷为了合作计划,还是掩藏了腹中怒火。他温和地笑着安抚:“有话好商量。郭贤侄,本王相信公主不会平空消失。就算她识破了咱们的计谋,也已成了瓮中之鳖,逃不到哪儿丢的,王府虽大,搜一搜也就是了,别急!别急!包你今晚春宵得度。”他呵呵笑着。
“但愿如此。”那男子冷哼,脸色终于缓下,“如果最受宠的明熙公主真成了小侄的人,到时小侄成了驸马,自然不会忘了王爷撮合的好处。”
棣王爷抚须,“文言庆能当国丈,郭贤侄自然也能抢得驸马,但得了明熙公主为妻,虽是有力后盾,终究不比左丞相嫁女为后来得不可一世。”微微泼他一盆冷水,棣王爷连忙又送上诱饵抚慰一番,“不过,公主毕竟是本王亲侄女,郭贤侄到时就真得称本王一声伯父了。倘使令尊郭大人想同左丞相平起平坐,甚至取而代之,本王是很乐意出手相助的。”
言下之意,娶了明熙公主也未必能爬上天,若要尽过左丞相文言庆,还是得靠两家联手。棣王爷不忘以姻亲辈份拉关系,再以重利笼络,暗示聪明人就该买帐。
“那么,往后就仰仗王爷了。”听明利害关系,那男子收敛不可一世的气焰。“小侄这就去候着,静待王爷好消息。但愿今夜大家都能睡个好觉。”他别有所指地笑了。
待那男子离去,小王爷终于忍不住大啐:“呸!癞虾摸想吃天鹅肉!也不瞧瞧自己德行,想娶我阳氏皇族的第一公主?凭他也配!”要不是他与明熙公主有三等血亲内的关系,结亲不为皇朝户律所容,他早把她娶走了,还轮得到郭嗣成那痞子?
“做大事不能意气用事。公主虽是你堂妹,也别牵扯私情在内。”棣王爷像是看穿了他儿子心思,冷言警告。
小王爷慌忙掩藏心思,转移话锋。“爹,瞧郭嗣成嚣张的样儿,等娶到公主,他爹郭大人若翻脸不认帐,咱们岂不什么好处也捞不着?”
“利害早已说予郭大人听,他会要他儿子安分的。就算这右丞相父子不认帐,咱们也可以把郭嗣成如何将明熙公主弄到手的丑事掀开,说他在咱府里胡来。明熙公主不知内情,就算她要怪罪,咱们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更何况姑娘家名节为重,这么一闹,她和郭嗣成还有脸吗?再者,都成了郭嗣成的人,她不得不嫁,再蛮横也得顾及皇族的颜面,到那时,还怕她不乖乖把话往肚里吞?”棣王爷微笑瞧着小王爷。
夜风本吹得人凉入心脾,却不知为何,棣王爷的话让小王爷冷透了脚底板。
唉!他永辽学不来他爹的深谋辽虑和……阴狠狡诈。
但,虎毒不食子,所以,他应该是安全的吧?
第四章
屋顶上的人儿,毋须夜风拂袭,早已凉透浑身。
看到这儿,来龙去脉也差不多清楚了。棣王爷和郭嗣成设下圈套要她往下跳,是黑衣人救了她。当时她若不肯立刻随他逃走,要让人撞见了深夜她明熙公主房里出现了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大概清誉不保,所以他才玩笑说到时她就非嫁他不可了。
“如何?”黑衣人转头示意明熙公主,一触及她空洞的眼神,便为她呆若木鸡的反应所震慑。
本以为她会怒不可遏,一待她有任何异常举止,他就要适时制止她过分激动的行径,以免暴露他们的行藏,没料到她的反应竟是毫无反应,这令他担忧。
明月一轮高挂天上,魔魅的柔光,吸附暗夜中所有生命的活动力。屋顶上寂静异常,一男一女的身形凝结于月色之下,抽去血色,像是栩栩如生的蜡人。
风刷过屋瓦的声音,刷得明熙公主的脑中峻峻作响。
右丞相之子郭嗣成,那已不知对她垂涎多久的纨裤子弟,献殷勤没一次承她领受,许久不再有所行动,以为他早打了退堂鼓,原来改从暗地里耍阴招来着!
这不打紧,论耍狠耍阴,宫里会玩的还怕少吗?她看的多了。即使明了方才鬼门关前已走一遭,郭嗣成的计谋再狠,也不比棣王爷参与的事实,还要令她震惊且难过。
皇伯父竟会如此算计她?她是他的侄女,亲侄女啊!看她长大,疼她到大的伯父,竟联合外人,要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明熙公主喃喃自问。
“你是最受太后和皇上宠爱的公主,想娶你的多如过江之鲷。右丞相处心积虑想和左丞相互别苗头,郭家自然想尽办法娶你入门。”黑衣人会错了意,以为她怨的是郭嗣成。
“不!”这她早知了。“我是问皇伯父,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一向疼我的!”
他保持沉默。即使天知、地知、他知、她明明也知,他还是不忍说破。
明熙公主的双肩一阵抖动,黑衣人以为她教夜风吹得打哆嗦,忙挪过身子,移至上风处,为她遮挡凉意。
“我不相信……”明熙公主的双肩抽搐不停。
“还是冷吗?”他柔声而问,心一软,顺手伸出右臂环住她的肩膀,轻轻将她揉进胸口,以他暖呼呼的怀抱温热她哆嗦的身子。
即使明熙公主的身子略微丰腴,看似身强体壮,平日亦骄蛮霸道,这当头仍是令他忍不住想呵护。软玉温香在抱,他忍着微微荡漾的心情,抑制造次的念头。
“这样好点没?”他哑着声音低问。
明熙公主低着头没说话。一阵阵压抑的吸气声,弄皱了他的眉头。他轻轻提起她的下巴。
玉颊上的斑斑泪痕在明月映照下,串串水光晶莹闪亮,揪紧了他的心。
“怎么哭了?”他语带责备,责备自己太晚察觉。
有个现成的温暖胸怀可倚靠,明熙公主顺势将头埋入,索性哭个痛快。伤心被伯父出卖后,清醒过来回想:倘使计谋得逞,她的下场将是何种光景……就足以教天不怕地不怕的娇贵公主哆嗦连连,害怕之余还带点庆幸,然后借着点点珠泪,排解迟来的恐惧,静享微妙的心安。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哭……”他的怀抱有种令人熟悉的安全感。
“那就哭吧!”她的眼泪有种拧碎人心的破坏力。
黑衣人眼观四面,坚毅地将她的低啜揉入怀中,彷佛也将她的苦楚委屈承接了去。
棣王府内,火光不时四处流窜,正是搜索人马。但明熙公主睡的客房方才已经搜过,倒是没有好事者回头,客房的屋顶便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你有没有巾帕?我……我要擤鼻涕……”明熙公主的抽噎有渐歇的意思,开始嫌弃满面的涕泪了。
姑娘家自己不带巾帕,问男人要?黑衣人双眼圆睁,苦笑被面巾罩住。
“没有。”
明熙公主抽抽鼻子,从满眶打转的泪珠间,瞄到黑衣人的蒙面巾,想也不想便伸手一抽,用力一擤……
他没阻止她,任由她夺走他藏匿多年的秘密。
微笑在月色下轻轻绽开,和煦面潇洒。他宠溺地看着埋头于巾帕中的人儿。她似乎不知她已得到一个天大的秘密。
“你还有没有别的巾帕?我要擦眼泪。”明熙公主还是没抬头。
黑衣人无奈道:“只有这条了,难道这条不够你擦吗?”
“不要!擦过鼻涕太脏了,我要干净的。”没跟他要丝绢就不错了,她的脸一向只容丝绢亲肤的。
真难伺候!黑衣人看着她的头顶,心生为难之意。
“裤腰带如何?”他轻声道。
“啊?好啊!”她没听清楚。只要有得擦就好,她亲和力很够的。
他到底是惹了什么麻烦?这女人还真说得出口!更好笑的是,他竟打算照做。黑衣人无奈地叹口气,开始解腰带。
他的动作终于惹来明熙公主注意,发觉了不对劲。
“喂!我没要你的裤子,你脱什么脱?你的裤子能擦脸吗?你……萧北辰?!”
明熙公主抬头便迎上那再熟悉不过的笑容。纵使她再惊讶,由于被他捂口捂惯了,她已练就自动消音的本事,并未放声大叫。
“公主姑娘,你终于肯正眼看我一眼了。”总算愿意抬头了。萧北辰戏谑地扁扁嘴,一脸受忽视的委屈。
要脱裤子才能引她注意?几时他的魅力低得如此可怜了?
“竟然是你,我真是见鬼了……”明熙公主喃喃道。
月下的萧北辰,唯美的面容比平时多了七分魅惑,她不自觉地紊乱了心跳。
“有这么俊俏的鬼吗?”萧北辰嘻皮笑脸,自毁大半的潇洒。
明熙公主定下心,一脸严肃。“没有。鬼不会这么不要脸的。”
萧北辰忍着笑意,伸手便为她拭去眼泪。
“是。公主姑娘见了我这悬赏千金的大盗真面目,害得小生在下的‘丰功伟业’有了污点,这厢实在没脸见天下百姓了,公主姑娘该如何安抚我受创的心?”他捧着心,故作哀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