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多好!清风明月,万籁俱寂——”
“为什么带我上屋——顶——来?”明熙公主打断他的摇头晃脑。
如果不是处于屋顶上,她会很乐意欣赏他闲扯淡时衣袂飘飘的潇洒模样,可惜时间、地点都不对。
“这屋顶可不是一般屋顶呢!”萧北辰夸饰语气,“这是天子头上,宣政殿的屋顶,想想看,能坐在这上头,岂不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在自家屋顶上坐着,有什么了不起?
明熙公主揉揉因睡眠中断而发痛的头,“好吧!反正被你吵醒了,人也上来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她注意一下值班的侍卫巡到哪儿了?嗯!人还远着呢!还好。
“咦?不是公主姑娘约在下的?”萧北辰诧异道。
“我约的是后天在将军府碰面,你提早来了,我还没想到要说什么呢!”明熙公主随口推托。
实情是——夜晚与屋顶,还有一轮明月加上萧北辰,等于一切错乱的根源。她决定日后再谈。
“我还以为公主姑娘是要提合伙的事呢!所以小生在下才会将你从被窝里挖起来,多练几次足不沾地,这样才好合伙,是不是?”他笑。
他是真不知两人间的触礁处,或者死要装疯卖傻?
明熙公主的心绞疼了一下,幽幽开口:“怎么一直没听你说,你和何叙君是未婚夫妻?”
她还是沈不住气,先问了。
萧北辰嘻嘻笑道:“公主姑娘要红帖子吗?不知要包多少礼金呢?小生在下恭候着。”
“你……”明熙公主气得破口大骂:“你这个死没良心的!明明有未婚妻还对人家又搂又亲,本宫不跟你计较,你还真不当有这回事!你……”她的理直气壮随着几近撒娇的言词愈来愈软,说到后来,刁蛮的公主终于忍不住樱樱啜泣起来。
一见她气哭了,萧北辰狠不下心继续捉弄她,慌忙将她一抱。
“跟你开玩笑的,先别哭嘛!”他为她弹去泪珠,柔声哄着:“是你那个三皇兄赫王爷,垂涎何叙君垂涎得厉害,风从虎就骗说我和她有婚约,好挡一档赫王爷,别生气嘛!”
事实上,连同皇上、棣王爷、风从虎,还有路边不知名的甲乙丙等,也都垂涎何叙君垂涎得厉害,不过萧北辰不打算让明熙公主知道,以免事情更加复杂。
“那何叙君到底是谁的未婚妻?”明熙公主仰着脸问。
萧北辰的语气模糊:“这要看谁先捷足先登……”
“什么意思?”她眼里的水光闪闪发亮。
“她是男人追逐的目标,目前还不晓得是谁得手,还得再看看状况。”
“那你呢?你也是追逐者之一?”明熙公主沈下脸。
萧北辰失笑摇头:“我要是敢,会被风家伙砍成十七、八段的。”
他要是敢,也会被她砍成十七、八段!
明熙公主暗喜:“这样说来,那日咱们在梁上所见不虚,风从虎和她是真有感情啰?”
若在以往,她大概哭都来不及吧!明熙公主一径欢喜,不知心境上的微妙转变全落在他的眼里。
“是啊!咱们在梁上的所见不虚,当然也包括咱们自己……”他深沉的眼眸与声音同时吹吐着夜的魔魅,吹化了她一身蛮傲,教她心甘情愿闭上眼,奉上她的唇。
啊……她又沈沦了……
就说嘛——
夜晚与屋顶,还有一轮明月加上萧北辰,等于一切错乱的根源。
第五章
“你猜猜,走前头的那一对儿,各是什么出身?”熙来攘往的人潮间,隐隐自背后传来这句问话。
明熙公主拉长了耳朵。
“嗯……像是个富家小姐同她家奴仆随从吧?”另一声音答。
奴仆?明熙公主听得皱眉,斜睨了身旁悠然自得的萧北辰,那一脸微笑,似乎是没听见他们的话。怪了!贼性若不敏锐,当什么贼?
“不会吧?有哪家奴仆敢与小姐并肩而行的?”那声音疑惑道。
“不管什么出身,看起来未免太不登对了。”
说他们不登对?明熙公主嘟起了小嘴,轻拉萧北辰衣袖,示意他说句话。
“嗯,不晓得是哪家的小姐同人私奔了出来。”身后的声音这么肯定着。
“这小子好狗运,老子我就拐不着有钱人家的小姐。我看这小子说不定用了什么偷香窃玉的手段,才能得手的。”另一声音说得酸溜溜。
“意思就是:这小骚货已经是破鞋啰?”他也无惧于旁人侧目,肆无忌惮地同伙伴调笑起来。
听到这儿,明熙公主终于忍无可忍地回头。
“你们在说谁?”她恶狠狠地怒斥身后两个交头接耳的男人。
冒着火的艳丽容貌不但不曾吓得人退却,更容易勾起人轻狎侮慢之心。
“哟!有人不打自招,抢着自认是骚货、破鞋啦!”
“还是挺漂亮的破鞋,就算是旧的,送我穿也不错。”
见调笑有了响应,两人这下兴致更是高昂了,加上萧北辰又若无其事地连头也不回,他们料定那落魄小子怕事而无胆护花,两个男人一搭一唱地戏弄起明熙公主来。对于引来旁人的侧目,他们还自鸣得意呢!
“你看看他们嘛!我被欺负了,你怎么一声也不吭?”明熙公主心急如焚地推了推萧北辰。
被迫转回身来,萧北辰懒散地瞟了瞟那两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虾蟆。
这种没胆量的登徒子只敢讨嘴上便宜,愈理会他们便愈是得意,还不如装作没听见,不过既然明熙公主受了委屈,那他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他假意安慰明熙公主:“别生气嘛!你总得同情同情那些讨不到如花美眷、只能嚷嚷的可怜光棍。”他转瞅那两人,“有些人呢,没本事讨老婆,也没有偷香窃玉的胆……”
萧北辰俊秀潇洒的笑容中带了点狐狸般的狡诈味。他轻松搁下一个长长的疑问,牢牢抓住所有人的注意,引人静待下文。
他不慌不忙续道:“最不幸的是,你还得原谅他们的臭脚丫子生疮流脓,穿不得任何的鞋,就算鞋送上了门,他们也没那本事‘穿’!”极有劲道地结束最后一个音,萧北辰那双贼眼更极挑衅地瞟向两人胯下,不怀好意地令人心发毛。
旁观的好事者已有人会意地窃窃笑出声。
明熙公主困惑地低望两人的脚。
看不出是否生疮流脓啊!都穿了鞋了,怎说穿不下?
男人之一哇哇大叫:“谁生疮流脓?臭小子,你若有胆,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家脱了裤子来验明正身!”
“对!大家来比划比划,瞧你还能拽吗?”他的同伴也帮腔道。
“好啊好啊!咱们兄弟俩来做公证。”旁观的好事者中冒出自荐的无聊人,引来所有人的呼啸与叫好。
唉!就知道一理他们便没完没了。萧北辰见状叹口气。
要命的这一刻,偏偏明熙公主还插了句要命的话:
“脱鞋子就好,脱什么裤子?”
这下更将所有人的哄闹情绪提至最高。可惜明熙公主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不对头的话,只奇怪为什么她最近碰上的男人——都这么爱脱裤子?
显然还是男人最懂男人的言语。
萧北辰忍住笑:“理他们去!谁有那时间跟一群无聊家伙打交道?还不如陪你。”他低声说完最后一句。
不愿她成了众人调笑的对象,萧北辰忙哄着明熙公主继续往前,丢下身后眼红的两人,和一狗票好事的观众。
“别想溜!”
两个找碴的男人老羞成怒冲上来,听声音是不想善罢干休了。萧北辰头也不回,暗暗给了两个拐子,然后准确地接收到两人的哀嚎声,拉着明熙公主迅速左弯右拐,没入人群。
明熙公主好奇地回头,那两人已被人潮冲没,没了影子。
“咦?他们没跟上来?”
“你希望他们跟上来?”
“当然不!”明熙公主愉悦地一把环住他的臂膀。
“怎么啦?你今天特别黏人呢!”萧北辰低声在她耳边呢喃。
一句话说得她双颊飞红。这不是他俩头一回并肩走在路上,但京里冠盖云集,明熙公主忌讳碰上贵族王孙和朝臣们,从来与他维持半步之遥的距离,率性的萧北辰没这方面的顾忌;这是她首度愿意同他在大庭广众下亲昵。
“人家愈来愈喜欢你了嘛!”在他的身边,她深感一种确切的心安与稳定。
一句话哄得萧北辰心花怒放。明熙公主率直而不做作的性子,比起多数矫揉造作的女人要得他的心,有时候他还真庆幸深宫只娇宠了她,没将她的心思扭曲得复杂。
“不怕撞上棣王爷或那姓郭的?”原意仅是玩笑,却震得她抖了抖,萧北辰立刻后悔失言。
“有你在,他们欺负得了我吗?”她撇撇小嘴。
明熙公主毫不犹豫的信赖,教他没尝到多少后悔的滋味,顿时心中便溢满了骄傲与满足。
“小心点,这儿人多,可别跟丢喔!”他宠溺地柔声叮嘱。
说着说着,怕人潮冲散他们,萧北辰挣开她攀住他臂膀的双手,在她略带受伤的异神色中,他笑而紧握了她柔嫩的小手,她灰暗的脸色迅速朝他绽放光辉。
她还真藏不住心事!
“想握我的手就早说嘛!又不是不让你握。”明熙公主装模作样地拱着她的自尊,不想让萧北辰看出她方才的失态。
“是!小生在下我想好久了呢!”萧北辰由着她得意,不介意她这点口是心非。
无关紧要的小枝节,没什么好争的,顺着她无妨。
情感在相依的指掌间传递,随着散漫的脚步震动着两人喜悦的心。
***
“如何?我这样子还好吧?”明熙公主姿态优雅地转个身,土黄色的粗布衫裙在及膝处打起一阵浪花,乍见宛如仙子。
瞧她那兴高采烈的模样,彷佛她穿着的是价值连城的华服,谁知是件清寒百姓最普通不过的衣服?
真美!
小小的店子里,老板伙计及所有女客,皆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明熙公主的艳丽容貌和匀称骨架,顿时成了活招牌,为那件衣服提高了看似十倍不止的价值,女客们端详着她身上的衣服式样,决定等会儿也挑件试穿看看。
萧北辰还来不及表示意见,老板娘忙着说话了。
“姑娘人美,穿这身衣服当然也美啦!不过,本店尚有更好的货色,姑娘要不要另外再瞧瞧?”明熙公主进门前身穿的那件橘黄丝织品,明眼人一瞧便知她出身富贵人家,老板娘当然忙着推销好货色。
“你说怎样嘛?”明熙公主不理她,示意萧北辰表示点意见。
“你穿什么都好看。”他很中肯道。
在萧北辰眼里,粗布与华服是没有两样的,穿在她身上一样美。
“好不容易挑到跟你一样颜色的,就要这件了。”她满意地端详着周身上下。
老板娘忙道:“哎呀!姑娘,这颜色还有别的货色,绢、绡、丝、纱和缎子都有,要不要试穿看看?”
不能放任金主挑了劣质品就算,她身上那件粗衣,卖掉百件的利润都及不上卖件好衣服呢!
“不必了,就要这件,我穿着走。”明熙公主拿出银子付帐。
老板娘苦着一张脸,替她将旧衣打包起来,却被明熙公主制止。
“那件就留在这儿,不带走了,你要就给你吧!”她不喜欢出门手上不得闲。
“那就谢谢姑娘啦!”老板娘这下笑脸立刻灿烂起来。得那一件昂贵旧衣,转卖也有不少利润哪!
“不行!”萧北辰伸手制止,“这件衣服还是带走,不能浪费!”
她的富贵娇气着实要不得,一丝一线、一分一毫都不懂珍惜,萧北辰看不惯,当场便纠正她。
“可是我懒得拿啦!”要多少有多少的衣服,明熙公主不认为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替你拿!”他毫不犹豫地接手。
直至他们离开,老板娘的脸色没好看过。
“一个大男人,陪女人买东西不付帐也就算了,女人倒比他大方得多,没像他一样小家子气,穷酸得要命!”
“真是不搭轧的一对儿,那姑娘跟了他可委屈了。”女客插嘴。
“是啊!只一张脸皮好看而已,姊儿爱俏吧!”女伙计也道。
老板娘和店内女客们的闲言闲语,当然传不入早走远的萧北辰耳中。
他也正忙着咕哝呢!
牵起明熙公主的手,萧北辰轻声指责:“造福一个人,还不如造福一群人,造福该造福的人。你这一件衣服,可抵寻常百姓个把月的活命钱,而那家店铺老板娘又不是等着救济的贫民,送她自然不值得。你时常同我夜里‘上工’,见多了苦哈哈的穷人家,怎还分不清轻重缓急呢?”
记得打他们头一回碰面,明熙公主不要命地争着珍宝,他就这么说过她了。
“人家没想那么多嘛!”明熙公主委屈地低下头,“人家只想着同你看起来登对些,想找件适合的衣服,别再落人话柄。我讨厌人家说咱们不配!”她嘟起红艳的小嘴。
才刚肯定的感情突然就遭人质疑,乐天的人儿起了忐忑疑心,挂在心上没问出口,便会随着步履而愈发沉重。
恬念着那两男人所说的话,她忙拉着萧北辰买衣服去。她记挂的是两人的未来,而他竟然只记挂他济贫的伟业!
萧北辰的眼色漾着温柔。
“别管他人怎么说。廷安,除非你觉得我真配不上你,那咱们才是真的不配。”
“当然不!”明熙公主玩弄着他袖上的结线,“人家才不这么觉得,你最好了!”她故意忘了害躁。
相处愈久,愈觉得他是个胸怀壮志的伟男子,更是个值得倚靠的郎君,她的芳心早系在他身上了,若要招他为驸马……明熙公主红着脸琢磨在心。她已不只一次地偷偷揣想其可能性。萧北辰身怀绝技,说服他为朝廷效力,去考个武状元,或叫皇兄赏他个一官半职,应该不是难事,只是时候未到,她等着找机会提醒他。
萧北辰得意于心,“那是你有眼光嘛!刚才那些三姑六婆可不这么认为呢!”
看那些女人不以为然的神色,想也知道他被看得有多么扁。男人只有让自己的女人过好日子的份,哪能反其道而行,让她降格配合自己?这自然不被世俗所称道了。
只是,萧北辰是体制之外的游民,明熙公主是情窦初开的热情少女,一切以心上人为重,旁人的标准,一时之间倒还套不上他们俩。
时机尚未成熟吧!
萧北辰微笑道:“锦衣玉食惯了,换换贫民阶级的日子过过,也许更会惜福些。哪一天,当你觉得华服和粗布穿在身上没两样时,天下,便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了。”
“华服和粗布怎会没两样?穿起来感觉便不同啊!”当着他的面,明熙公主实在不好意思说这身粗布穿来并不舒服,但为了同他登对,她刻意忽略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