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穿衣服和走天下有什么关系呢?”她是个藏不住疑问的好学生。
“以后再慢慢告诉你。”那需要花许多的时间。
萧北辰的眼中映着深远的来日,同样前景无限。梁上初次吻她是意外,棣王府屋顶上吻她,才开启了他对她的感情,然后于宣政殿的屋顶上确定了彼此的心意。
不愧是贼子,谈情说爱全是“高高在上”。明熙公主曾如此笑话他。
她是个骄纵的公主没错,但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已不再痛恨她皇族的身份了。
得宠于宫内,除了宠溺、奉承与恭顺的话,无人会说些逆耳的言词,明熙公主不是听不下,而是没人说给她听,他说的,她便全听进去了,她的潜力之高,是他意料之外的。
比方说,他们一同光顾一户以放高利贷获取暴利的不肖地主家时,明熙公主会担忧他们让那地主损失惨重,那地主会不会因为失了不少值钱玩意,因而变本加厉的聚财。
“如果是这样,还不是苦了那些同他借钱的穷老百姓?咱们这么做,不就成反效果了吗?”她这么问。
显然她的思虑比他想象的周密多了!她也不若他以为的不知民间疾苦。萧北辰不吝给予赞赏的笑容,解释他会让对方不敢再继续为富不仁,他黑衣侠盗可不是那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行侠仗义;他会警告对方,并不定期来验收。
诸如此类种种,她频频令他刮目相看。
有个伴侣,本不在他既定的侠盗生涯计划之内,她是他生命中意外且迟来的惊喜。
就是她了!虽然还要再等些时间,也许还长得很,待她适应了两袖清风的日子后,他便会不顾一切地带她走。
两人共织着美丽远景。白头偕老的心意相同,却各自通向相反的幸福乐园。
背道而驰的幸福乐园里
是两个悲剧。
***
“你穿这样还挺合适呢!”明熙公主左右端详着妹妹。
她不得不承认,明芦那纤弱羞涩的气韵,很适合作民女打扮,不像她浑身上下的娇贵气息,怎么沈潜也见得着端倪。
好沮丧喔!萧北辰那身脱俗出尘的飘逸味儿,她怎么也装不来,倒是明芦像了个五分,这下更凸显她的俗气,与他更谈不上登对了。
除非他肯配合她,为她放弃闲云野鹤的生活,穿上朝服,走入宫廷官场……
“姊姊,我们回宫……回家吧!这里人好多……”明芦公主不安地左右张望。
萧北辰不在身边,明芦公主理所当然成了明熙公主的伴,想不陪她出宫都不行。
陪着姊姊一路是来,人潮几次差点冲散了她们还不打紧,总觉得所有的人都在注意着她,害得明芦公主频频绊脚;进了这家店,所有的女人偏又死盯着她们,教人局促不安,手部不知摆哪儿……
美丽的公主姊妹使得小小的衣饰店内光芒万丈,群聚了众女客的目光。
明熙公主比起妹妹从容自在得多了。
“很好看,就这件吧!”她代妹妹决定。
她刻意替明芦公主挑了件与萧北辰不同颜色的衣服,自己也另外选了件土黄色的新衣。
他的颜色,是属于她所有,就算妹妹也不能同享。
“哎呀!两位姑娘,本店还有更好的质料和新颖的款式,要不要试穿别件呢?”同上回一样,老板娘见明芦公主进门前身穿的华服,认定了她是金主,便想推销高价品。
“不用了。把旧衣服包一句,就穿这件走吧!”明熙公主想也不想便推辞了。
老板娘再度错愕。难道京里近来时兴穿便宜货?这可糟了……她盘算着是否要转业讨生活。
挥别了老板娘苦哈哈的送客笑脸,明芦公主终于找到机会发问。
“我们为什么要穿成这样呢?”姊姊一向重视仪容,反常的举动教人不解。
“你穿不惯吗?”明熙公主反问。
“不会。穿成这样走在街上,较不引人注目,反倒自在些。”明芦公主的扭捏模样褪了许多。
说是如此说,美丽的女子毋须华服衬托,她俩依旧得了不少惊艳注视,只是确实不如之前那么引人注目了。
但明芦公主的话却引来明熙公主的注目。
因为不引人注目,所以自在?明熙公主咀嚼着。
这是萧北辰所说的——因为不引人注目,方便走天下,所以天下便没有不能去的地方!是这意思吗?
“姊姊?你怎么了?”
“没什么。”明熙公主征征回神。
讶异于姊姊极不自然的反应,明芦公主想问接着要带她上哪儿,见姊姊突然间又征忡不语,迟滞不前,便好奇地偷偷朝她望向的地方看去。
瞥见那抹缝紫色侧影时,她的反应倒是同明熙公主差不多。
她记得她!再记得不过了!明芦公主的心中砰砰而跳。
一见到她,同时便忆起凉亭内那俊秀男子,当日她伴在他身边,今日呢?是否那男子便在附近?明芦公主开始四顾梭巡她的周围。
一见到她,明熙公主便知,该来的总是要来,至今才见着她的面,已算是晚了呢!
那女子是存在于她和萧北辰之间,不可碰触的隐晦。为了迎合心上人,她试着压抑自己可能会无理取闹的冲动想法,他没提起,她也没问过,而今当那女子遥遥立于眼前,才知这不曾碰触的隐晦,不是不存在,它的存在大到难以预料,只是她假装没看见罢了。
那女子和萧北辰的关系是……
而她对萧北辰的一切,真的了解吗?
“姊姊,那位姑娘……好象很面熟?”明芦公主怯怯开口,问的迂回。
“嗯!那位大婶嘛!”明熙公主语气轻松,心里可不轻松。
两姊妹各怀心思地默默打量那女子,她们的身旁突兀地飘来一声惊叹。
“哗!是黎乡乡呢!”
“黎乡乡?你是说飘香苑的黎乡乡?见她一面都要花上千两呢!哪可能出现在大街上让人白看?”旁人质疑。
“错不了!就是她啦!我同我家老爷上飘香苑,曾经见过她一面,就是她没错!不然,你认为真正的黎乡乡能比得上那女人吗?她身旁又护卫着几个彪形大汉,准是怕出了岔子,不是黎乡乡又是谁?”
“请问飘香苑在哪儿?”明熙公主忍不住插嘴。
男人们用奇怪的眼光打量她。
“瞧你是良家妇女的模样,问飘香苑做什么?”男人之一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嗯……长得不错,去飘香苑也许可以挂头牌。不过啊,黎乡乡不只美,还擅长琴棋书画,你……行吗?”他将明熙公主当成走投无路,打算卖身的女子。
明熙公主此刻模样寒伧得要命,那男人也不是个见过世面的,瞧不出隐藏在布衣之下的娇贵气息,所以这么说她。
“黎乡乡真有这么好的名声?”明熙公主有被比下去的酸涩感。
“好名声?哈哈哈……”两男人相视大笑,其中一个善意提醒她:“小姑娘,这种名声不要也罢。你安分当你的良家妇女,总比那黎乡乡艳名四播来得清白。她那种女人哪,远观要钱,亵玩也要钱,咱们今天可是赚着啦!免费瞧了她一面呢!”
“你说的飘香苑,难道是……勾……勾栏?”明熙公主终于听懂,这下可结巴了。
“当然!难道你以为是私垫,飘的是书香?”男人好气又好笑。
明芦公主不安地扯了扯姊姊的衣袖,示意地快些离开。
瞧见妹妹慌张的神情,知道她可能被“勾栏”两字给吓坏了,相反的,明熙公主心中的晦暗一扫而光。
是个风尘女子?那黎乡乡便不是她的对手了,难怪萧北辰最终会选择她,男人只会对那种女人逢场作戏,不会认真的。明熙公主松了口气。
“姊姊,回宫了……”明芦公主再度扯她衣袖。
“咱们跟过去瞧瞧。”明熙公主诡笑道:“我要确定她可是真叫黎乡乡,真出身于飘香苑。”
第六章
“明熙,怎么近来少见你的影儿?”张太后懒懒地瞅着明熙公主。
当例行公事般的问安次数,转为近乎节庆般难得时,张太后不禁怀念起女儿天天赖在她怀中的往日时光了。
孩子长大了固然可喜,脱离了自己的羽翼,总有些怅然若失。
“呃……母后,是这样的,已经快入冬了,天候也凉多啦!要活动筋骨不趁此时,天候一冷,身子骨冻僵,也动不了啦!”明熙公主慌忙陪笑,胡乱拉扯着。
张太后失笑:“这么说来,你又跑去围猎啰?”
“嗯……”明熙公主心虚地点头。
“同谁一块儿?风从虎吗?”张太后笑问。
“啊……”这是个睽违已久而几近陌生的名字。
“久没听你嚷着要嫁他,难不成有了新对象?”张太后一步步敲击。
“没……没有!”明熙公主用力摇头。萧北辰目前的身份、地位尚与她差上一截,现在招供出来,只会硬生生折断他们尚未开花结果的感情。
“其实,风从虎性子挺闷的,你要真嫁给了他,恐怕会被他那性子给闷死,不嫁他也好。”张太后见她对他的迷恋已去,也不再讳言他们的不合适。
但见明熙那恍惚模样,心不晓得又飞上哪儿?
“儿臣也觉得,是不太合适!”明熙公主应声。
“那么谁合适呢?”张太后不经意地追问。
“是……呃,儿臣也不晓得……”明熙公主言语闪烁得差点咬着舌头。
张太后瞄了瞄她,“嗯,只要不是在外头认识的来路不明的野男人,有中意的,大可告诉母后,好为你作安排。”
明熙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可别是同明芦那丫头一样,思春了吧?
不过,当然她的女儿不同于那贱种,明熙才不会干出什么丑事。张太后护短地暗忖。
“没有啦!母后您多心了。”明熙公主摇着张太后的臂膀撒娇。
目睹了黎乡乡躲躲藏藏地跨进飘香苑后门,明熙公主幸灾乐祸地定了心。验证了她是风尘女子,明熙公主陡地觉得与萧北辰的未来是一片美好,就待他有了功名后,娶她过门了。
获知情敌已不足为虑,明熙公主镇日飘飘然地描绘着胜利远景。
“前些日子,棣王爷进宫问安,还特别问起你呢!”张太后随口提起,将陶醉在幻想中的明熙公主给吓丢了魂。
“问……问儿臣什么?”
“上回你上王府祝寿作客,竟然不告而别,把棣王爷给吓得心惊胆战,赶忙前来宫里请罪,深怕你出了事,一知你人好好的,棣王爷也就放心了。”
知道她没告状,所以才放心吧?明熙公主试探道:“母后,您觉得……皇伯父他人如何?”
她突兀地问起,把张太后问愣了半晌。
“棣王爷?嗯……朝中都敬他德高望重,难得他人挺和气,对皇上也忠心;你小时候不也挺喜欢亲近你皇伯父的?”
“是啊!”明熙公主口是心非。
那是以前,忘了从何时起渐渐地不亲了,如今还可以疏离到推她入火坑的地步……她打了个寒颤。
看来母后对棣王爷印象不坏。明熙公主初知人心险恶,不敢贸然告状,孩子气的无忧日子已成过去,她不能再像往日一样,说话不用脑子了。
“棣王爷出宫前还问起你的婚事呢!”没注意到明熙公主抖了抖,张太后径自微笑道:“他说道,若是你尚未有中意的对象,而皇上也还没决定格你指配给谁,他倒是可以举荐几人。”
“那……皇伯父举荐了谁?”明熙公主小心翼翼问道。
不要是郭嗣成吧?
“唔……说了几人,母后也忘了,回头母后再要他提个名单你瞧瞧。”张太后误将明熙公主低垂的模样当成了害躁,也难怪,说到婚事,哪个女孩儿不害躁的?
“不用了。”明熙公主勉强笑着摇手,“儿臣觉得现在过得挺好,还想赖在母后身边呢!难道母后讨厌儿臣了?”她故意蹶着嘴,状似可怜兮兮。
“女大当嫁嘛!”张太后笑咪咪地安抚,“母后也告诉了棣王爷,得先问问你的意思,总得你喜欢,母后才会答应啊!”
张太后的袒护让明熙公主松了口气。还好,有母后和皇兄在,棣王爷动不了她的,休想她嫁给郭嗣成那癞蛤蟆!记得堂兄是这么骂的,她深有同感。
“要找出配得上我金枝玉叶的皇儿的人选,确实不太容易,得好好斟酌,母后要你下半辈子继续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吃一点苦头,人选当然得从长计议。”
不必计议啦!她已经找着啦!明熙公主喜形于色,暗暗吐了舌头。
张太后郑重道:“品貌得是人中之龙,才华也得是万中选一……”
每听母后数一个条件,明熙公主不自觉便得意一分。萧北辰没一点不符合的……
“最重要的当然是家世背景啦!”张太后滔滔不绝地叙述着严苛的条件,最后这一句顿时泼了明熙公主一头冷水。
僵硬地听着母后描绘她未来驸马应有的头衔地位,明熙公主的笑容渐渐凝结于嘴角。
是啊!就凭萧北辰现在的身份是配不上公主的,她得找个机会同他谈谈了,来日方长,他们的未来岂可断绝于这一小小阻碍?
明熙公主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时而得意、时而窘迫,张太后自然瞧进眼里。
这丫头有了心事啦!十之八九是认识了哪家男儿,似乎尚且还不打算告诉她这个作母亲的。
没关系!来日方长,总会教她探出来的。更何况知女莫若母,从小将她拉拔到大,明熙那点心思能藏得住吗?逃不出她手掌心的。
***
接近傍晚时刻,坐落于京师最热闹的地段内,那幢众人瞩目的巍峨楼宅里外,准时亮起一盏盏宫灯,昭告世人——它开始营业。
这儿是飘香苑,京内颇负盛名的妓院,今晚尤其盛况空前。几名正式下海的姑娘,不论是执壶已一段时日的清俏,或者刚卖身的雏儿,都将在今晚拍卖她们的初夜。听说此番有十几人之多,算是开张以来最盛大的一回,是以闻风而来的旧雨新知,无不打扮体面,撑饱了荷包,摩拳擦掌地打算在今晚开个新鲜荤。
灯火通明的飘香苑,未入夜已蜡泪成堆,无数支烛火照耀着张张一掷千金而面不改色的脸孔。
“十万两!黄金十万两!”老鸨的声音兴奋地打颤,拔尖的嗓子折磨人耳……“各位客棺,今晚的压轴,这位阳公子以黄金十万两标下本苑花魁黎乡乡姑娘的初夜!恭喜这位阳公子!”
老鸨的声音随着拍卖了十几名姑娘的初夜,一路为着累积的赏银而颤抖,到后来,压轴的黎乡乡更是自底价五千两黄金,飙涨至十万两,敲定的那一刻,老鸨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底下众位竞标的寻芳客也跟着长吁了大气,议论纷纷——
十万两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