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傅谦喃喃自语,惊恐地连连退开三大步,如避蛇蝎。
方萱梅看在眼里,心中涌起受伤的挫败与酸楚。
“你不希望我……关心你吗?”她悄声低问。
傅谦深呼一口气,“我关心的是韶娥姑娘。”一字字刺痛跟着迸出牙缝,他咬牙忍受。
激荡于心的情感,被重重顾忌捆绑,难以轻言释放,又挣扎着亟欲冲开,傅谦几乎喘不过气。
“你喜欢她?”方萱梅屏气问道。
“嗯。”如此,他的提亲才算名正言顺。
不可讳言,他的表白令她感到心一沉。理所当然的关心,没料到得来这意外的结果,方萱梅除了失落,更感难堪。就算他喜欢韶娥,没道理连她的关心也得拒绝了吧﹖
“我可以作主,将她许配给你。”方萱梅抖着声音。
“你可以作主?哈哈哈——”像是听了荒谬的笑话,傅谦仰天狂笑,“你作的主,要是与你家老爷的冲上了,还能作得准吗?”
“皇上作了什么主?”耳闻他的讥讽,方萱悔不安地问。
“作主将明熙公主许配给我!你说,这回我该娶谁?”傅谦恶狠狠道。
“啊?你既喜欢韶娥,皇上又许了明熙公主给你,这……”方萱梅为他感到难过,“难怪你生气。”
他一定很喜欢韶娥,才会不愿娶公主为妻。当日她要早些察觉,便为韶娥作主了,也不至于拖到今天,变量连连。
“我谁都不喜欢!谁都不爱!”傅谦大吼着,“谁都不能左右我!谁都不能干涉我!我高兴要谁就要谁!”他狂乱地挥舞着双手,双目赤红,一脸戾气,吓得方萱梅呆立当场。
长久以来,亟欲振翅高飞的心受荣华富贵牵制,他安然服从君主的指示。经过重重难堪的磨难,他应是撑了过来,贪慕荣华富贵的念头因见识了官场百态而渐褪,没料到对那君王的心结却堆栈得日益坚实,一旦有机会找到方萱梅这个缺口,一径如脱了缰般奔腾不止,再也遏制不住。
方萱梅回过神,试着安抚他:“不如我去劝劝皇上,别再逼你……”
“不许你回去见他!”傅谦的反应出奇剧烈,阴鸷的目光直射她细致薄弱的面皮,反手一把揪住她的皓腕。
不论是文皇后、何叙君,以至方萱梅,屡次与那风流帝王爱上同一个女人既是宿命,那他认命了!认命不是放弃,反之是他不打算客气!这一回,他要霸住他想要的女人!犯上天皇老子也不管!
“那……”他打算如何?方萱梅感受到脸上的刺痛,低下头可躲避他的视线,却抽不回手,她有些胆怯。
傅谦沉着声,咬牙一字字清晰地吐出:“我不要他的妹妹,我要他的小妾!”别以为随随便便丢个公主就能安抚他!没那么便宜!
宣告完,他伸手扣住她的后颈,不顾她的膛目结舌,他印上她冰冷无助的唇。
所有的争论停止于此刻,书房内顿时安静下来,与房外的万籁俱寂同步,仅余急促的呼吸与慌乱的心跳,持续他们的对峙。
言儿无奈地趴于一旁,仰头望着他们胶合的身影。
不知它的两位主人是怎么了?似乎很亲密,又像有争执……
它的男主人没教过它,若当一位主人欺负另一位主人时,它该听谁的话?
狗儿的疑惑直到男主人一把抱起女主人出了书房,它还怔怔地没有结论。
第八章
明了韶娥是他的心上人,竟比知悉皇上无视于她的失踪要更难过时,方萱悔确信自己陷落了。摆荡多时的情感终于落实,但不知何时起的头而已,她正待细细厘清。
听说他失意,又忽闻他有入宫机会,她的一颗心便悬在那儿,一路随他的悲喜而动,她衷心企盼他能得到重用,重拾往日的自信与力争上游的动力。
她怀念那个神采奕奕的准状元郎。
即使知道他爱的是韶娥,她也愿作主成全他们,然而皇上竟赐了明熙公主予他,又是个教人措手不及的消息。
傅谦的态度更是令方萱梅错愕——
“我不要他的妹妹,我要他的小妾!”
他的话中充满恨意与抢夺之意,似是冲着皇上而来,对象却是她,方萱梅的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地承受他狂猛激烈的吻。
她已确定自己的心意,却不知他的——
“不行。你不能这样对我。”方萱梅颤抖着猛往床角缩。
犹记得重逢时,亦是此情此景,她却不敢对此时的傅谦怀有任何憧憬。
被他吻得昏天暗地,又让他不由分说地拦腰抱起,来到他的房间,方萱梅直到被拋在大床上,都是懵懵懂懂地,等瞧见他动手宽衣解带,方知他的打算。
“你马上就知道我行,而且也能。”傅谦冷笑着拋去上衣,扑向她。
“不!你马上就要娶公主了……你不能对不起她!”方萱梅偏过头,躲避他袭击她的唇。傅谦不介意地转吻鬓边,吸取发香。
“我才不要娶个鬼见愁回来供奉!”他在她耳边呢喃、吹气,“我要你!”
方萱梅耳根发热,伸手挡住他。
“你喜欢的不是韶娥吗?啊……你……”他顺势移至她的颈子,趁隙攻击,惹来她全身的轻颤与低声惊呼。
“我从没喜欢过她!”他箝住她试图阻挡的双手,吮吻她的粉颈,轻声道:“我要你!”
他再次的宣告惹来她二度红了颊。
“那你为什么要娶她?”她用力挣脱开他的箝制,想将他的身躯推开来。这回傅谦不想制伏她,径自忙着解她的衣襟。
“就像明熙公主之于我,韶娥也是,娶不娶无关喜不喜欢。”他享受着她一双柔美触及他赤裸胸膛的快感,软弱无力的推拒成了荡人心魄的催情剂,他忘情呻吟着,“我要你!”
又是这一句!方萱梅再难忽略,只得怀疑是个恶劣的玩笑。
“你……你又不喜欢我!”她委屈地控诉,珠泪断线般流下,推拒的动作也停了。
傅谦亦停下解她衣衫的手。
“谁说的?我这么说过吗?”望进她含泪的美眸,他忍不住轻轻吻干。
感受他温柔的举动,她本该是芳心窃喜的,只是他狡猾得没有正面回复,令她又气又急。
“你……你……”方萱梅羞愤地咬着下唇。难道要她直接问“你到底喜不喜欢我”,然后再决定让不让他“要”吗?她怎说得出口!又哪来的勇气决定!
“没有人能阻止我要你,皇上不能,你也不能。”话锋一转,傅谦不带温情的冷硬语气不容质疑。
当着她的面,他惯常称皇上为“你家老爷”,代表一种趋避与不敬的调笑;避提皇上是不想惹方萱梅忆起宫中的一切,更不想让自己忆起她昭仪的身分,只得又酸又讽地口口声声“你家老爷”。这番提起了皇上,虽有敬意,更含有一种正面宣战的意思,他为了这个女人,准备跟皇上作战到底!
明了他不愿被皇上左右,才会愤怒地吼着谁也不能干涉他的决定,方萱梅胆寒地归究出他坚持要她的理由。
“你恨皇上?所以决定……要我,当作报复?”方萱梅喃喃而问,种种屈辱愤慨冷酷地从心底泉涌而出,浸得她寒颤连连。
被她一语道破,方知兹事体大、影响之深,傅谦抓住她的双腕,直直盯着她而无行动,冷汗直流而下。
“你问过我的意思没有?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报复的工具?”方萱梅含着泪,泣不成声。
怯儒的性子也有被逼急的时候。上一回青涩得不知抵抗,这回可不能又莫名成了代罪羔羊,她没有义务承受他的怒气,再次牺牲自己,更何况他又是清醒着,她可以说理。
只怕,理说清了,他认了错后,就是曲终人散时,她再难厚着脸皮口口声声不想回宫地赖在他府中;然后藏着自己的感情与他们那段极秘密的暧昧过去,又怀着不能有的期待,指望他也能有喜欢她的一天……
就像她不知何时起已倾心于他一般。
傅谦的双眼闪着焰火,是怒气;双颊涌上潮红,是羞惭。他的心思被繁复多变的情绪层层包里住,却被她一语划开,无所遁形。
他松开她。
“你要为皇上守贞?真不愧是他宠爱的昭仪,你该得更高的地位。”傅谦防卫式地嘲讽,可惜气势随着他的心虚而弱下。他自觉比她还狼狈。
方萱梅缓慢地摇摇头。她为的不是皇上,不是他,而是为她自己。她要守护自己的心。
傅谦不知她摇头的意思,疲累地甚至无力揣测。
他叹口气,“你说的对。我没有理由将气出在你身上,何况你又于我有恩。”纵使他救过她一回,算是扯平,他也不能无赖地硬将她男人的帐算在她头上!
方萱梅趁势坐直身子整理衣衫,凝视他转身过去的背影。
感受到他的悲伤,她很想说些什么安慰他,为他的未来尽些力,但她已深深明白他不愿受惠于人的心理。若她敢向皇上开口,他必定恨她个彻底,从此海角天涯永成陌路,况且她也没那份影响力。
“砰”地一声,傅谦一拳敲在被褥上。
“真丢人!让你看到我这副德行。”他愤恨地喘着,“论人才我自认不逊于他,但他的地位,我却再怎么努力地无法取代……”除非篡位!“在闹了不少笑话后,我早该看开了,这辈子我与名利无缘。”他回头,神色低落得教人不忍卒睹,“但是,老天喜欢开我玩笑,安排我遇上你,安排你全程见识我闹的笑话,再让我……”
“什么?”方萱梅专心一致地注视他,亟欲得知他藏起来的答案。
爱上你!傅谦闭上眼,再度转身背对她,“再让我知道,你是他的女人!就像在他的面前再出一次丑,我永远抬不起头来!”没有敬意与贬意,撇去地位不谈,纯然是两个男人间的争斗,但他还是输了。
又一次为了女人而争,赢家仍不是他!
感受傅谦的苦楚,方萱梅心疼地靠上他的背,双臂自后环上他。
“我不会告诉他这一切。”事实上,为了傅谦,她早瞒了皇上一切。“你是你,他是他,没有谁高谁下的区分。”只有她爱谁较多的分别,她暗叹。“你与他若同是平民出身,他至今地位恐还不及你呢!”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当上状元的。
她的语气也随着他而变。傅谦心一动,浑身渲满暖意。她真的认为——他得与她的男人相提并论?
双臂上传来的温柔,傅谦不敢多想。他轻手松开她的抚慰,回过身来。
“谢谢你的美言。”能得她的肯定,犹如得到天下,傅谦顿时有睥睨群雄的勇气,不得不妒忌拥有她的男人,“或许他真有不少过人之处,才能吸引像你这样的女人……”她伴于君侧时那副幸福的模样,绝非作假。
初次得到他的赞美,方萱梅双颊嫣红地低下头去。
傅谦忘情地执起她小巧的下巴,“……教人心动。”
他对她心动了吗?方萱梅芳心一跳,既不敢问,更来不及问,傅谦灼热逼人的唇已贴上她的。温柔而缠绵的吮吻,梭巡她朱唇上每一处细微的角落,探索她口中每一处暗藏的甘甜,受到珍宠的感动驱使她无力地闭上眼,酸软在他赤裸的怀抱中。
热源不断地自他的胸怀穿透她的衣衫而来,方萱梅不敢确定此番她还有理智抗拒得了他温柔的袭击。宛若爱侣的亲密方式,教她直想沉醉其中——
傅谦陡地松开怀抱,将她从脱序的迷情中拉了出来。
他们相对喘息着。
被拒绝的难堪随之涌起,方萱梅难忍羞惭,局促地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不行。我不能这么对你。”傅谦喘道。这回轮到他如此说。
方萱梅惊诧地抬头。
“迟早你得回宫,我不能剥夺你获得皇上宠爱的权利。”他无权使她背负不贞的罪名!
傅谦毫不犹豫地跳下床,拾起衣服。
他是在为她着想吗?她正要伸手——
“我去客房睡。”傅谦像逃避什么似的,匆匆丢下话离开,不曾回过头看看她的挽留。
他真的为她着想。
方萱梅缩回无处着力的手,嘴角浮起淡淡的笑,缓缓平躺而下,拉上被褥。
沉浸在带有他气味的床缛上,她既是好笑又是心伤她念着他。
若不是她的默许,她能容他待她若此吗?他想过没?傻瓜!
经过无数次的转折,确定了自己心意后,她哪能安然回宫,认命地过那不见天目的生活?
他几时能明白?
※ ※ ※
三王爷叛乱失败,天下终于太平。
于傅谦,灾难却像愈演愈烈。
“……就因为明熙公主已有了心仪对象,所以她过一阵子应该会撤销婚事。”乍闻此事,阳廷煜也烦恼不已。已口头答应的婚约,像是儿戏似的撤回,教他君无戏言的惯例,不得不为之打破,庆幸他有先见之明,没将婚事宣诸天下。
傅谦静待着。皇上支支吾吾的模样,想必还有出人意料的下文。
阳廷煜果真没让他失望。
“明芦公主年方十六,性子温婉贤淑,长相亦不差,朕让她顶替明熙公主,下嫁于你,你仍是驸马。”
不会吧?傅谦像吞了颗蛋,张口无言。
骤知明熙公主退婚,正要暗自松口气,没料到宫中盛产公主,随时可找得出代嫁的,这驸马听来一点也不值钱,就算值钱他也没兴趣要当。不过倒没想到皇族的公主跟他还真有缘,以往求之不得的艳福,最近统统一古脑儿往他头上砸来,他又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傅谦变换不定的脸色与沉默,全让阳廷煜看在眼里。
“傅卿家,朕知道换了个人选,可能让你有些……意外。”毕竟明熙公主的美尽是众所周知的。阳廷煜清清喉咙,“不过,找个时候朕让明芦公主和你见个面,也许到时你就改变主意了。”
皇上的语气像是想弥补他的损失似的。问题是他对明熙公主本无遐念,自然不曾觉得娶不到她是个损失,至于换上了谁,他更不会因而难过或是欣喜,他压根无意娶公主!
“或许让明芦公主考虑一阵子,亦会觉得臣非合适人选。”傅谦委婉推拒。
傅谦初始的错愕,让阳廷煜顿时觉得有愧于他,岂知到头来他又是一副勉强的模样,阳廷煜从愧疚转而略带不悦。
“明芦公主已经答应此事,就待傅卿家点头了。”阳廷煜的语气有些强硬。
哼!销不出去的公主硬要往他怀里塞吗?
傅谦低头一拜:“臣惶恐,曾拋弃未婚妻,又流连青楼酒肆,劣根性难改,实在配不上公主,皇上明察秋毫,应知臣实非适当人选。”既然对皇上无所求,原来的诚惶诚恐也可以收起来晾着了,他就大方地自暴其短。话中大有“要敢将公主嫁给他,可不能怪他虐待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