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从牛皮纸信封里拿出一张报纸丢该湘云,“读读红笔圈起来的地方吧!”
湘云一看标题——
以信托基金之名行骗,投资人损失共逢两千七百万,嫌犯庄永昆落网。
她脸上失去血色,身体开始颤抖。
阿昆哥,你还是做了傻事,都怪我,不该告诉你要废院的事,都是我不好!湘云自责不已。
雷震误以为她的反应是由于害怕,不禁面有得意之色。
“我想报纸上的这个人,也就是跟你合照的这位把?”他有取出一张照片丢在她面前。
湘云拾起照片,那是阿昆哥跟她在中学的合照。
“齐管家看到这个男人在车站向你打招呼,当时他喊的是你的本名,所以我们开始调查你。没有想到你的背景竟然如此惊人。”雷震盯着她的脸,“台大心理系第一名毕业的高才生,放弃了美国史丹佛大学奖学金,伙同一个前科累累的诈欺犯伪造身份跟介绍信,改名换姓来到雷家,委身当一个下女,真是令人不敢置信。”
湘云被动地听着,她的心全因为听到阿昆哥被捕的消息而揪紧着。
“不愧是心理系的高才生,难怪你可以收买上上下下的人心。”雷震摇头,“而我那儿子居然也不察,被你迷得团团转,如果我们没有及时察觉,恐怕你想得到雷家女主人地位的阴谋已经完成了。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手段。”
湘云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直视雷震。
“恐怕还及不上你的万分之一。你会选这个时候回来,恐怕不是凑巧的吧?齐管家老早就在怀疑我了,你却要等到少爷重回汉阳,并且开完刀之后才找我摊牌。我想你要是在少爷动手术之前将我赶走,只怕少爷就不会想要开刀了。你也是将我利用得非常彻底,雷先生,我说得对不对?”
雷震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因为完全被料中。这个女孩子太厉害了,除了自己的儿子之外,他还没有遇过这么强劲的对手。
在一旁的齐管家也瞪大了眼睛,此刻的湘云跟平日的形象迥异,精明厉害直逼在商场上打滚多年、老谋深算的老爷子。
“不错,而且现在我也可以将你送去吃牢饭,请你别忘记这一点,白小姐。”
湘云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也相信他做得出来,就算雷浩想救她,只怕也是枉然。
所以她是绝对不可能留下来的。既然如此,也许她可以跟他谈一些条件。
反正既然已被视为拜金女骗徒,那就干脆捞一票,至少可以为育幼院脱困。
“雷先生,恕我提醒,不管我的目的为何,至少我进了雷家之后,对令郎的影响一直是正面的,我想齐管家对于这一点是可以作证的。”
她扫了齐管家一眼,齐管家心虚地低下头,对于这一点他的确无法反驳。
“那又如何?难不成要我付你心理辅导费?”
“我再提醒一句,雷先生,你深夜把我叫来,而不是当着令郎的面拆穿,是因为你对后果心知肚明,恐怕令郎深受打击,你就会再度失去一位优秀的继承人,不是吗?”
该死!在这种劣势之下她居然还能反击,之前太低估她了!雷震悻悻然地打开书桌抽屉,拿出一本支票本跟一支钢笔。
“说出一个数目。”
“一千万。”她清晰地回答。
“你真是狮子大开口。”雷震相当震惊。
“光是Salvation就是天价了,令郎的身价应该更不只如此。我还没算上你跟他之间的父子亲情。”湘云扯动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虽然在你的心目中,这恐怕不值一文。”
“够了!”雷震忍无可忍,他快被逼疯了。“支票给你!”
湘云接过来,核对了一下,露出笑容。
“多谢了,雷先生,我保证很快就会消失,再有不会出现在令郎面前。”
“希望你说到做到。”
“你以牢饭想逼,我能食言吗?”她站起来,“那我先告退了。”
虽然刚才她表现得很强势,但是她的内心却脆弱得不堪一击。这张支票是用她的尊严、她的感情换来了,这两样东西的价值只怕这种势利眼、满身铜臭的所谓大企业家是永远不会懂的。
也罢,原本她跟雷浩就不应该有任何交集,上帝虽然没有聆听她的祷告,却仍然把她出轨的命运岛回正路。
走到门边,一打开门,湘云整个人的血液都凝结了。
雷浩站在门口,他的脸色没有一丝血色,完全像一个死人。
“原来我的身价只值一千万。”他喃喃自语,“你可以为了区区一千万永远不再跟我见面,我在你眼里算什么呢?”
湘云捂住嘴,倒退了好几步,眼泪夺眶而出。
“儿子。”
“少爷!”
雷震与齐管家也都大吃一惊,心急如焚。
“你们都给我安静!”他暴喝一声。
他们两个人果然都不再出声,只是在心中暗暗焦急。
雷浩走进了房间。
“小湘,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是我听错了。”雷浩又用刚才那种平板的声音询问湘云,“那个诈欺犯不是你的朋友,是他缺钱,所以逼迫你做这种事的对不对?你并不是要存心欺骗我的对不对?你并不打算兑现这张支票的对不对?”
这一连串的“对不对”字字锥心刺骨,雷浩握紧拳头,身体摇摇欲坠。
他知道父亲即将对他最心爱的女子不利,因此绷紧了神经在窥伺着任何风吹草动。当他发觉父亲跟齐管家待在书房里,直到深夜都还没有听见出房门的脚步声,他就知道大事不妙。
但是事实的真相竟是如此地不堪!他只觉得自己的身心都要被坼裂开来。
湘云无法出声。
“小湘,只要你否认这一切,我完全相信你。”他咄咄逼人。
湘云闭了闭眼睛,她知道可以照他要求的将责任全推给阿昆,就像阿昆之前建议的一样。问题是她的良心不容许自己这么做,而且如果她还想留下,只怕雷震绝对不会放过她,那张支票也将被收回,到时候她还是一无所有。
至少先保住育幼院吧!她毅然下了决定。
“他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湘云勉强支持着,“伪造身份的事也是我拜托他的,缺钱的是我。”
这句话不啻是晴天霹雳,直接击中雷浩,将他的心粉碎得极为彻底。
雷浩蓦然哈哈大笑,整个俊美的脸孔扭曲,比哭还难看。
所有的人全都担心地注视他。
“没想到我雷浩居然会有今天,会栽得这么惨!”他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没想到我第一次付出真心,却被践踏得这么彻底,我真的被你瞒过去了。果然,我不但是个瞎子,还是一个废物,居然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还把你当作天使一样膜拜。”
湘云已经快要承受不住,几近崩溃。这世上她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他,但是现在受到最大伤害的却是他。
“一千万,哈哈!一千万!没想到你在我面前装得冰清玉洁,心眼竟然是这么阴险歹毒,骨子里居然是这么犯贱!”他被恨意蒙蔽了,只想发泄,只想伤害她以求报复。“早知道还要付一千万,我就应该把你的身体玩够本,你的身价还真是很高啊!”
湘云咬住下唇,肝胆俱裂,他把她当成什么?居然这么侮辱她!
也罢!就让他发泄好了,如果这样能让他好过一点,她也就认了。
“今生今世我都不想再看见你。“雷浩突然厉声大吼,”你这个骗子!妓女!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我永远都不要再看到你!”
湘云的泪在脸上泛滥,她仍然一句话也不说,飞也似地绕过他,逃出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居然是你向老爷打小报告逼走小湘的!”赵婶怒气冲冲得对着齐管家发大飙。
事发当天深夜,小湘收拾好行李,留下一封信感谢所有雷家佣人这一段时间的照顾,然后打电话叫了计程车,悄悄离开了雷家。
原本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是准备保密的,奈何少爷最近几天的情况实在太过异常,他不吃、不喝、不睡,像个疯子一样蜷缩着身体呆坐在床上,完全封闭自己。如果谁去碰触他的身体,他会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嘶哑地大吼,吐出一连串模糊难辨的语音,拼命挣扎,力气大得吓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齐管家在他回房间之前先一步打掉门闩。
到最后只好请医生来,把汪子敬也找来,跟小孙、老赵、齐管家等几个大男人合力制伏他,架着他的手脚替他注射镇静剂,吊上点滴。
到了这个地步,谁会相信湘云的离去没有任何复杂的原因?
“我只是做我分内该做的事,我是雷家的人,自然要替雷家着想,不能让任何别有居心的人伤害主人。”齐管家僵着一张脸。
“狗屁!”赵婶肝火上升,连粗话都冒出来了,“要是你真替雷家着想,就不应该把小湘赶走。以前少爷的那副死样子你难道忘了吗?现在他变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难道你是瞎了眼没瞧见吗?”
“赵婶,好了,别太激动了。”李嘉劝解。
“那是小湘的问题,跟我无关。”齐管家绷着脸。
“去你的无关!不管小湘是为了什么原因而改变身份进入雷家,一定有她的苦衷。她为少爷做了那么多事情,大家全看在眼里,如果她是什么坏心眼的人,有办法做到这个地步吗?”赵婶大肆咆哮。
“是啊!管家,我想小湘不是那种人。”小孙插嘴。
“我也觉得她心地善良,不会有坏心眼。”老赵也帮腔。
“她想算计的话,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齐管家环视四周,提高声音,“而你们一个个居然都向着她,不也就证明了她的确很有一手吗?”
赵婶气得发抖,“你以为她像你一样的心眼吗?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她替少爷做菜做得那么好,却只做清淡的的菜肴给我们吃?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吗?”
齐管家动了气,“我怎么知道!”
赵婶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是为了你这个死老头子!她知道你有高血压,就算你从一开始就瞧她不顺眼、处处找她麻烦,她还是为你着想,而且她跟你吭过半句吗?她连我都没说,是我看到她在食谱上做的笔记才知道的,这像是在耍心机收买人心的行为吗?”
齐管家震惊不已,没有想到……
“你这个不明是非、昏庸无能的死老头!”赵婶简直想拆了他的骨头。“你现在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过错了吧?你还不了解老爷的为人吗?他跟小湘哪一个才是真正在替少爷着想的人,你居然分辨不出来!少爷已经被你给毁了,你这狗奴才去向老爷讨赏吧!”说完这番话,赵婶怒气冲程地离开饭厅,不理会楞在那里的齐管家。
汪子敬一通电话将远在意大利为杂志出外景的卫亚洛十万火急地召回来。
卫亚洛已经从汪子敬与齐管家的口中得知一切,他一下飞机就驱车直接上雷家,像一阵旋风般直奔二楼雷浩的房间。
雷浩还是坐在床上,维持双手抱膝的姿势。
卫亚洛冲到雷浩床前,粗鲁地揪住他睡衣的领口。雷浩猝不及防,加上多日未正常饮食,身体虚弱,所以被一把拎起来。
“你这该死的混蛋!”卫亚洛破口大骂,对着雷浩的腹部就是一拳。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雷浩根本没有感觉腹部的疼痛,他已经完全麻痹。
“你这个是非不分、没有主见的大白痴!”卫亚洛激动得血气直往上涌。“你不是说过不管怎样都一定会站在小湘那边,保护她一辈子吗?为什么你没有遵守诺言,反而将她赶出去?你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吗?你这个该下十八层地狱的混帐东西!”
卫亚洛激动的言辞逐渐将心智茫然的雷浩拉回现实。但是一想到冰冷无情的事实,剧烈难当的痛苦立刻排山倒海而来,将他吞噬。
“我保护她?哈哈哈,我干嘛要保护她?她为了钱欺骗我的感情,把我耍得团团转。”雷浩的笑声暗痖悲凉,“要不是我爸,我现在都还蒙在鼓里。”卫亚洛盯着老友,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父亲告诉你所有的事实了吗?”
“她也承认了!”雷浩悲痛地大喊。
“那你既然知道她的真实姓名,还没有想起来她是谁吗?”卫亚洛沉声地问。
雷浩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亚洛放开他,打量了他好一会儿。“令尊果然老谋深算,他没有告诉你全部的事实。”
“卫亚洛,你给我把话说清楚!”雷浩大吼。
“显然你不知道小湘的本名。她叫作白咏絮,咏絮之才的咏絮,听到这个名字,你没有任何印象吗?”
“咏絮……”雷浩反复念着这个名字。
他的确对这个名字感到熟悉,但是始终想不起来。
“虎子,我可以告诉你,你这辈子做过的好事屈指可数,你能遇到她是该死的幸运。”卫亚洛沉痛地说,“难道你真的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这些话仿佛一记重锤,将雷浩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门再次打开。
“难道说……”他抖颤的声音充满了不确定。
“没错,她就是你大一是因为心血来潮,透过家扶中心认养捐助的孩子。”
天啊!雷浩只觉得天旋地转。
难怪她会连他音乐上的喜好都这么清楚,这件事鲜为人知。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惦记着你这位恩人。虽然后来你们断了通讯,她还是不死心得打听,听到你受伤的消息,她二话不说放弃了国外的奖学金。”卫亚洛冷冷地说,“现在你总该明白,她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进雷家了吧?她是为了报恩!”
雷浩呆呆的听着,这个冲击对他来说实在太大了。“你早就知道了?”
“不错,我跟城城、阿铭都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雷浩狂哮。
“为了达成她的愿望,我们答应替她保守秘密。”
坦白说,那个时候雷浩只是在朋友的怂恿下,参加家扶中心的计划,而且他还曾经为此后悔过,倒不是心疼那些钱,而是面对一个才念小学的女孩子,写信的话题实在相当有限,他又没什么耐心,有时候只是敷衍了事。
等等,她曾经说过她的单恋……难道说当时她口中的“他”,就是……
“她之所以改变身份,也是为了行动方便。要是她亮出真实身份,光以她的学历,雷家会让她进来当女佣吗?同理,她怕你认出她,这样也可能让她的苦心白费,所以迫不得已,她拜托现在坐牢的那个朋友帮她伪造身份。”
刚才形成的假设,加上卫亚洛的解说,让雷浩死去的心再次复苏。
湘云对“他”推崇备至,听得出来她是出于真心。雷浩几乎可以肯定她当时说的人就是自己。对于她的高度评价,他心里既是兴奋又感到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