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拿着吸尘器在书房里埋头苦干,这几天她工作顺利,跟其他人相处愉快,没有受到刁难,指示齐管家老以深思的眼光在打量她。
看就看吧!姑娘行得正、坐得直,才不怕他咧!
湘云悠闲自得的哼着歌,忽然听到一阵大吼。
“我说不去就是不去!”
接着是一连串撞击声、花瓶碎裂声,还有怒吼跟叫嚣。女人细小的啜泣声夹杂在其中。
她想起来了,今天是少爷上医院的日子。
她听到管家的脚步声跟开门声,后来又听到一阵咆哮,接着她听到开门声跟脚步声,她知道管家跟护士都离开了房间,于是她管道吸尘器,走出书房。
正要下楼的期管家看到她,就开口吩咐:“过一两个钟头以后你去收拾一下少爷的房间。”说完,陪着哭的鼻子红红的李嘉走下楼梯。她明白管家叫她不要马上进去收拾的理由,是少爷还在气头上。不过她还是下楼去拿了扫把跟不簸箕。
她走到少爷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滚开!别来烦我!”真是声震屋瓦。
“少爷,我是来打扫的。”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开门就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被破坏的真彻底,不仅是花瓶,连书柜的玻璃门也都碎了一地。
始作俑者坐在轮椅上,面对着她,一脸怒气。
他现在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随时准备把人生吞活剥。他额上的青筋跳动着,双手紧抓住轮椅扶手,仿佛恨不得把它捏碎以消心头之恨。
饶是如此,他依旧俊美的让人屏息。
“你竟敢不听从我的命令?你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他暴喝。
“少爷,我就是记得我的身份才来打扫的呀!”她笑嘻嘻地,“这里的碎片不赶快清掉会有危险的。”
“你难道不知道我正在生气?还敢来打搅我?”他的脸扭曲的吓人。
“那请少爷继续专心生气?当我不在好了,我不会打搅少爷的。”她浑然不在意,拿起扫把打扫起起来。
雷浩简直气的发狂,这小女佣竟敢挑战他的权威。
“我叫你出去,听见了没有?”他像一场暴风雨,横扫千军。
湘云放下了扫把走到他前面,站定不动。
“少爷,你可以发脾气,这是应该的。那些医生没办法治好你,时他们无能。但是……”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你究竟要自怜到什么时候啊?”
他不相信会听到这些话,“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少爷,你遭遇的不幸大家都知道。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要怎么做。所以,请你好好思考一下。”
“你凭什么教训我?你以为你是谁?你根本不了解!”他嘶哑的狂哮。
“我是不了解少爷,但是我知道少爷是谁。”她语气坚定不移,‘亚洲之虎’、汉阳集团的总裁、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的人物。”
“那你现在看到的是什么?一个瞎子!一个废物!”他陷入狂乱。
一个年纪轻轻、掌握一切资源,正在巅峰时期、准备有所作为的人,突然遭逢这种变故,从云端跌至谷底,心中万般不平、愤恨、怨怼,可想而知是如何扭曲了他的个性。
湘云深切了解这一点,她决心要将溃堤奔泻的滚滚黄河导回正途。
“不!少爷,你想想,你曾经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如果公司发生亏空,你决不会什么事都不做,一定会设法解决,避免持续损失惨重吧?”她依然温柔,“那现在你失去了视力,失去了双脚,你还要继续损失下去吗?”
“你……”一时急怒攻心,他揪住胸口。
糟糕!药下得太猛了。
“少爷,你还好吧?”她丢下一切,急忙赶到他身边。
“滚开!”他双手一挥,将她甩开。
“啊!”她重心不稳,摔倒在地,手被碎玻璃扎破了。
盛怒之中的雷浩乍听到那一声叫喊,以为她只是轻轻摔倒,没有大碍。
“我不要你来教训我!”他握紧拳头,脸部表情凶恶,“我就是要损失,就是要自暴自弃,就是腰自怜,那是我的事,谁也管不着!”
湘云忍着痛,按住留血的伤口慢慢起身。
“是的,少爷,你想怎样都可以,每人管得着。”她竭力镇定,“如果说连你都放弃了自己,我想谁也帮不上忙。”
他的怒火燃烧,循着她的声音伸手一抓,刚好抓到她那只受伤得手。
“你胆敢再说一句……这是什么?”
他感觉有一道温热黏稠的液体流到他的手上。
湘云从齿缝吸气,忍着痛回答:“对不起,那时我的血,我拿上清干净。”
雷浩呆住了,她的口气异常淡漠冷静,可是他可以肯定若那种流量的液体真是血,拿她必定伤得不轻。
“你受伤了?”他的心莫名地悸动起来。
“不碍事,跟少爷所受的伤比起来,微不足道。”她顺手自面纸盒里抽出一张面纸,替他擦拭手上的红色液体,动作十分轻柔。
她在干什么?难道她不先关心一下子自己的伤势吗?
“你先去包扎,不要以为用苦肉计我就会内疚。”他冷着脸赶她。
湘云无可奈何地苦笑,"我也不奢望。”看样子他也不懂得道歉。
“知道你还不快下去!”他又咆哮起来,难道她不懂得爱惜自己吗?
“好吧!我马上离开。”擦拭完毕,她放开了他得手。
一股莫名地失落感朝他袭来。
“少爷,请你停止再伤害别人,更不要伤害自己。”她语气放得很轻、很柔。“你也明白自己的实力跟才干,这些肉体上的损伤根本束缚不了你,你何苦封闭自己呢?我话说完了,听不听在你。”
他还没有反应,她就已经收拾起清洁用具离开房间,留下一脸错愕的他。
“小湘,你受伤得手不能碰水,我来就好。”赵婶热心的接过洗菜的工作。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哎呀,别那么客气了。”
湘云开了瓦斯炉,左边放着平底锅,右边放着一锅滚烫的猪油。
她把菜刀浸到猪油锅时接着在已经热了的平底锅里打了一个蛋,等到蛋慢慢的凝固,她拿起锅铲,轻快利落地把蛋翻了个面。
过没多久,她拿迄浸在沸猪油里的菜刀,迅速的对着荷包蛋地蛋黄中央切下去。
“大功告成!”她看到结果,高兴的欢呼。
“小湘,你在干什么?”赵婶纳闷。
“少爷说要吃被切成两半的荷包蛋,蛋黄没有凝固,但是不会流出来,我办到啦!”她一把铲起煎好的蛋放在盘子上。
赵婶吃了一惊,那切成两半的荷包蛋亮晃晃地躺在瓷盘上,果然是两个完整的一半。
“小湘,你真聪明!”赵婶由衷的赞叹。
“哪里,过讲了。我端去给少爷吧!”湘云拿起准备好的托盘,上面是雷浩的早餐。
“少爷,是我,送早餐给你。”湘云敲敲房门。
“进来。”
她小心翼翼地端着盘子开门进去,一面反手带上门。
很意外地,她看到雷浩穿着睡衣坐在轮椅上,而且是正对着房门。
这代表他正在等她来吗?可是她从他脸上读不出任何讯息。
“今天的早餐是一杯牛奶,还有一个荷包蛋。”看样子他还没消气,自己得小心为妙。“我把蛋切成两半,这是遵照少爷地嘱咐。”
她把食物放在桌子上,等待他的反应。
雷浩总算开口了,脸上的肌肉很僵硬。
“你昨天受地伤包扎好了没?”
他居然在关心她?湘云差一点昏倒。
“是李小姐包扎地,不碍事。谢谢少爷关心。”她及其温柔。
雷浩表情不太自然,因为他很少主动关心别人,尤其是车祸之后。
昨天他在怒气沉淀之后,平心静气地想了一想,不由得承认她说的话是有几分道理。
他一直明白,长久这么任性下去终究会导致毁灭,但是他没有力图振作,而周围的人一直曲意迎合、姑息纵容,不敢触怒他,导致他愈来愈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
这个女孩子是第一个捋虎须地人,又能讲出那番话来,胆识不小。
他听得出当时她话中诚挚的关怀,没有自以为是地义正词严,完全是无止境的温柔。它的一次觉得心灵上地重创得到抚慰,心头徐徐拂过一阵春风。
因此对于还她受伤,他的确有些歉疚。但是他从来不曾向人道歉过,不懂得该怎么表示。
此刻的他竟有些手足无措。
湘云看穿他的心思,不禁微笑,她不是非要讨回公道不可,慢慢来吧!
“少爷,请用餐。”她一如平常的过去推他就座。
也好,这样冲淡了尴尬,他松了一口气。
等到他叉起荷包蛋吃到嘴里,不由得大吃一惊。
“你……”
“我照少爷地吩咐,没错吧?”她呵呵一笑,十分得意。
这小妮子真有本事!他淡淡一笑,“做得不错。”
他一向很少夸赞别人,湘云受宠若惊。
“少爷夸奖了。”
“你这么聪明能干,为何会只想屈就一份女佣地工作?”话锋一转,他又恢复精明睿智的模样。
又来了!她知道这个家里的每一份子都对她的出身相当好奇,所以她常常要应付这种突如其来的问题。
“少爷,当女佣很好啊!而且在这里当女佣比在外面大公司工作还更有挑战性,正好激发我的创造力,所以我喜欢这份工作啊!”
“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挑战罗?”他心怀不轨。
“少爷,我可没这个意思。”事实上她确有此意。
当他在想办法刁难她的同时,他已经忘却了自身的伤痛,不再陷入自暴自弃地情结中。
如果能够一直激起他对挑战的兴趣,就有希望帮助他找回对生命原有的热情。
唉!真累啊!她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你是真的喜欢这里的工作吗?”
“是的,少爷。不过如果你对我的表现不满意,我不会赖着不走得。”
他蹙起眉头,这个回答令他心头一阵不舒服。
“反正少爷身边还有那么多忠心辅佐地人,特别是齐管家,他可是忠心耿耿,唯天可表,完完全全为少爷设想的无微不至,少爷还有什么好烦恼的呢?”
这小妮子暗地损他跟齐管家呢!他必须努力维持主子地尊严,不能笑出声。
虽然齐管家再三劝诫他要小心提防这个女孩,他也知道她决非简单的人物,可是相处的这段日子他感受不到她有任何恶意,甚至他可以确定,她对他付出的是真心关怀。想要她知难而退地念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好奇跟探究。
从赵婶他们几个下人地口中,也只有听到好的评价,显然她地人缘相当不错。
她不但冰雪聪明,个性开朗活泼,而且不畏强权,对主人的态度一直不亢不卑,有的时候还则言固执,更别提是讨好他了。但是再他郁闷或发怒的时候,他又很温柔而且善解人意,总是可以轻易化解他的纠结的情绪。
这样的女孩是他以前从没遇过地。
他忽然觉得,如果她能够长久待下来,对他的影响会是正面地。
他怎么会开始承认一个女人对他有影响力?雷浩用力地甩头,似乎拼命要把这个荒谬的念头甩掉。
“你上次说,你喜欢把蒙尘的镜子擦亮,这是你的目标吗?”他又变回冷漠。
“什么?”
“‘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务使惹尘埃。’这是禅宗五祖大弟子神秀地偈诗,对不对?”
他竟然看穿了!湘云咬紧下唇,这是她的疏忽,她早该想到不能太低估他。
湘云没有回答,他又接下去说:“我记得慧能当时也咽了一首:‘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所以他继承了禅宗衣钵,不是吗?”
她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少爷,如果你觉得慧能才是对的,那就应该想开,何必一直自苦呢?”
“你在对我说教?”他握起拳头。
“不是地,少爷,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下人,所以我的想法跟水准最多也只能对自己的问题好好想一想。”她柔声地说,“笑,是过一辈子,怨,也是过一辈子,要选择哪个方式过完一辈子,决定权在少爷。”
他不能被她折服,“我不该怨吗?我不该怪老天爷吗?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是我?甚至开车的罪魁祸首都完好无缺,凭什么我活该受这种罪?”
他满脸悲愤,身体在颤抖。老天何其残忍,用这种方式困住一头雄狮,让他有志不得伸。湘云很想伸出手抚平他的绝望,但她不敢。
“少爷,这个问题可以反过来问,为什么不是你呢?”她轻轻的说,“如果说发生在别人身上,难道就不是悲剧了吗?而且别人不一定有优渥地环境可以得到完善的医疗。我们无法探知上帝的旨意,但是我想他会让你受这种苦,也许是因为它认为你不会轻易被击垮,这些挫折根本无法把你困住。”
他怔怔地听着,情绪百转千折。
“当然,要是发生在我身上或许更恰当。反正我是个孤儿,无牵无挂、一穷二白,残废了也每人会心疼,死了也不会有人哭泣,没有存在的价值。我应该跟上帝祈祷,下次他要降下灾难的话,第一个找我好了。”她轻松一笑。
“住口,我不想听到这句话。”为何在听她贬低自己时,他会觉得心被刺痛?
“是,少爷。她很恭敬,“不过少爷如果能把上帝加诸在身上的灾难想成是代人受过,拯救了一个人,还有那个人的家庭,也许心情会舒坦一点。”
他神色一凛,寒气逼人,“你错了,真正该死的是那个女人现在还很活跃,根本不管我这个残废的死活。我为什么要觉得拯救她是一件好事?”
湘云叹了一口气,直到今天只能到此为止,再说下去只有把事情搞得更糟。
晴朗的星期六下午,湘云跟赵婶两人坐在饭厅准备晚餐地材料。
“最近少爷好像心情很好,”赵婶笑眯眯的,“比较少发脾气了。”“是啊!”湘云随口应道,不想解释太多。“赵婶,我去看看汤好了没。”
她正要起身,却见管家走进饭厅。
“小湘,少爷有事找你。”
“我知道了。”
她脱下围裙到厨房洗了手之后,才上楼到雷浩的房间。
她敲了敲门,“少爷,是我。”
“进来。”
湘云开门走进去,看到雷浩拥被躺在床上,身上还穿着棉质睡衣。
“请问少爷有何吩咐?”
“我要你读报纸给我听。”
她看见床边的椅子上整整齐齐的摆着一叠报纸。
“这不是齐管家的工作吗?”
“从现在开始是你的工作了。”他的态度还是一贯的冷漠,而且从不为自己的命令做解释。
哎!湘云暗叹命苦啊!
“从哪一版开始读起?”
她拾起第一份报纸,打开翻了翻,果真看到红笔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