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对于花,我一向没有研究。」她昧着良心说出这样的话,心虚的不敢看他。
「如果妳想知道,我现在帮妳打电话去花店,妳直接问老板好了。」狄维世对着她笑,眼中闪过一丝狡猞。
他是知道的!
原来他是知道的,方才还将她骗得团团转,满怀心思地去揣测,原来他送这束花是真有其目的,而且现在还设计自己去找寻这个答案,跌入这个陷阱,她才不上这个当呢!
她慌忙地摇头,急道:「不用了不用了!你看,我们不是快到餐厅了吗?」
狄维世见她如此慌张,便知她识破了自己的布局,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只是抿着唇将车转进一条小巷子中。
***
「Romantique」位于信义区一条小巷弄里,闹中取静,装潢雅致温暖,颇具异国风味,教人恍若有丝错觉,以为来到了法国的小餐厅之中。
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四周围绕了用来装饰的一些特殊香草,俨然成为专属于他和她的一个小天地。
由于都是常客,菜单没费什么精神就决定了,狄维世另外多要了一瓶葡萄酒,还指定要一九八五年出产的RomanceConti。
仲愉瞄了一眼价格,差点没让她把舌头吞下去,一瓶标价二十八万,这根本就是在喝钱!
她心疼了一下,立刻又恢复宁定,是自己提议来这家餐厅的,当然就要任人宰割了。
这样的小问题并不能困扰她太久,因为狄维世的笑语晏晏,让她犹如沉浸在和煦温暖的春风中。
「我可以叫妳Tiffany吗?」狄维世端起杯来,眼神里略带了些期许,「我听见妳同事这么称呼妳。」
仲愉也举杯,「当然可以,老是叫『尹小姐』也的确是太客气了点。」她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狄维世的嘴角酝酿了深深的笑意,与仲愉轻轻地碰了一下杯子,「上一次与妳喝酒,是敬这个无奈的人生,这次我们该敬些什么呢?」
「让我想想……」仲愉侧着头,很认真地想着。
狄维世突然开口:「敬这个美丽的人生吧!」语毕,他将手中的酒杯举起,微微摇晃后喝了一小口,性感的沉沉一笑,
仲愉微感意外,前天还在说这人生是无奈的,今天的态度却是全然不司,她狐疑地望着狄维世,只见他眼中有着淘气孩子似的调皮笑意,与平日那份成熟稳重大不相同。
她没追问他改变了人生观念的理由,只是同样的轻啜了一口,「嗯,敬这个美丽的人生吧!」
虽然她没说,狄维世一样能看出她眼里的疑惑,他直视着仲愉,口中轻轻念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话声虽轻,但仲愉还是听见了,霎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迟了片刻才想到这句词的含义。
这是什么意思?
真情的表白?还是无心的呢喃?
更令她感到吃惊的是,吃外国食物长大的狄维世,居然随口就吟出了秦观「鹊桥仙」中的名句,而不是济慈或拜伦的诗。
也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狄维世有意无意的撩拨,两朵红云登时扑上她的两颊,心头也暖烘烘地。
她垂下眼眸,闪避着他那双带着侵略性的眼睛,假装不了解他的语意,岔开了话题,避免自己的尴尬,「没想到你也读中国的诗词。」
「别忘了我身上有一半的中国血统。」狄维世无声一笑,在狄家的教育下,他可不是那些外黄内白连自己的中文名字都不会写的「香蕉」。
仲愉笑了,她在美国读了十年书,最看不过的就是那些第二代的移民,忘了自己的母语,也忘了自己的根。
狄维世的不同让她有些感动,虽然她并没有严重的民族意识,但在她心中一直认为,中国的男人还是比外国男人的心思更细腻、更温柔。
「对呀!我在美国的时候,每次遇到中华民国的国庆日,还在我住的公寓门口插上一面小国旗呢!」仲愉得意地说着,表示她是很爱国的一个人。
见她忽然孩子气地比较起爱国心来,狄维世莫可奈何地摇摇头,「没想到妳这么爱国,那么想必元旦的升旗和国庆的阅兵,也都少不了妳啰?」
「那当然!」仲愉挺起胸膛,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特别是国庆日的晚上施放烟火,除了在美国的那几年我没去,回国后我都是中午就抱一袋面包去占位子等着看了。」
「妳喜欢看烟火?」狄维世极富魅力的低低一笑,「为什么?」
「小时候我住南部,每次只能借着电视才能看见国庆烟火,像是在一块黑绒布上放满了各色各样的宝石,那景象真美。」仲愉仰着头,彷佛沉入回忆中,「记得到台北来的第一年,我终于真正的看见国庆烟火,那次我还感动得掉了眼泪,现在想起来真是好笑。」
狄维世也陪着她笑,「长久的盼望如愿以偿了,每个人都会感动的。」
仲愉望着狄维世,眼中投过一抹谢意,「后来我就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将这些宝石都收集起来。」
「所以妳就去美国念了宝石方面的课程?」
「嗯!」她点点头,笑得像个孩子,「很傻吧!是不是?」
「怎么能说是傻?妳总算是完成妳的梦想了。」狄维世只觉得羡慕她能圆梦,不似他连想都不敢想。
她舒了一口气,苦笑着说:「是呀!我是完成了我的梦想,但是这条路真的不太好走。」
狄维世心知她是想起了李慧心那款钻石的事,当下也不多言,或者该说是,他知道他很难说些什么,明明知道错在李慧心,却又碍着两人的婚约,不方便批评或安慰。
更何况,不管他怎么说,都会破坏了此刻的气氛,影响她的好心情。
两人忘情地聊着,时间仍不停地朝前飞逝,餐厅内的客人愈来愈少,到最后终于只剩他们这桌。
餐厅的侍者来到两人桌前,客气地说:「很抱歉,我们要休息了,能不能请两位改天再光临?」
仲愉看了一眼手表,才发现居然已过了十一点,急忙道歉:「真对不起,我忘记注意时间了,麻烦你帮我买单。」说着,她从提包里拿出信用卡,打算闭上眼睛大笔一挥算数。
「不用了,狄先生早就吩咐过,今天的费用由他负责。」侍者退回她的信用卡,恭谨地回答。
「你……」仲愉望向狄维世。
狄维世带着歉意地一笑,「抱歉,刚刚聊得太高兴了,忘了告诉妳,这家餐厅的主人是我的朋友,订位时我已经告诉他,下次他要出国时可以免费搭乘迅业的飞机,但是这一餐不能算钱。」
听到狄维世开了这样一个玩笑,仲愉无奈地耸耸肩,「好吧!又欠你一餐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还得完?」
第七章
「干脆来我家煮饭还我吧!」狄维世若有意似无心的玩笑说着。
她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望见他的眼神里有着一丝认真的意味,连忙别过头去,但他的话却像颗小石子,在她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第二次!
这是今晚的第二次了,他这些听起来像是求爱的言语,偏偏又不是郑重其事的说出来,倒像是在试探她,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答案似的。
他要什么答案?
他已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了,还能要求什么样的承诺?
仲愉不解,想知道他的用意,但是一句话哽在喉头,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就算让她问出了那一句话,又能如何?
也许他不仅仅是想要结束单身生涯的最后一个火花,但是,工作了几年,她已不是什么天真的小女生,哪还会相信美丽的童话故事?
两个庞大家族联姻在即,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不是简单能够厘清的,任何正常人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喊停,而使企业蒙受损失。
纵然心思百转千折,她还是笑笑的说:「今天还是谢谢你的招待了,改天你若有空,再让我真正的作一次东吧!」
「那是当然的,如果妳非得请我一顿才甘心,随时打电话给我,我都有空。」狄维世点点头,和仲愉并肩走出餐厅。
***
两人坐在车上,彼此都不发一言。
豪华轿车无声地滑行在仍然车水马龙的街头,路旁闪耀的霓虹灯透过车窗映在仲愉脸上,更显得她脸庞的娇红。
「Tiffany,妳累了吗?」狄维世还是先开了口。
「还好,有什么事?」
「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不知道妳能不能答应我?」
他忽然故作神秘的说出这样的话,让尹仲愉心里怦然而跳,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什么要求?」
「我想去看夜景,妳能陪我去吗?」狄维世双眼望着前方的车辆,「来台北这么多趟,我从来没有好好的欣赏过这个城市……」
原来是看夜景,她感到些微的失望,又有点放心,笑自己怎会如此大惊小怪,误解了他的意思。
「好啊!反正我平时也不会这么早睡。」
得到她的同意,狄维世将车子转了个弯,朝着山的方向驶去,不到二十分钟,便来到山顶。
狄维世先行下车,再走到另一头为仲愉开了车门,轻轻握着她的手让她方便跨出车子。
仲愉感受到他手心传来的温度,一颗心顿时暖暖的,不过他只是护着她到下了车,便松开了手。
「妳看,那一片的绚烂璀璨,不也像是一颗颗的宝石吗?」狄维世手指着眼前的万家灯火,发出衷心的赞叹。
她顺着他的手看出去,山下闪亮的灯光与天上的星光交互辉映,整个视野里布满了光采耀眼的宝石,而且颗颗都是巧夺天工、浑然天或的,忍不住的内心一阵感动,眼眶霎时也红了。
原来他将自己所说的每句话都记在心里;原来他说要看夜景,就是为了要带自己来这里,去回忆那曾经让她流下泪的美景;原来被一个人重视,是这么美好的感觉,而重视自己的那个人,也是自己最重视的人。
她哆嗦着唇,早已忘了要说些什么。
察觉到她的唇微微的颤抖,他急忙道:「山上风大,妳觉得冷吗?」不待她回答,他便将自己的西装脱了下来,为她披上。
「谢谢。」她拨了拨顺风飞扬的长发,存留他的温度与气息的外套将自己紧紧地搂住,就像是他将她紧紧的搂在怀中一般,「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夜景了,真美,真的和宝石一样。」
狄维世见她因这么点小事而如此感动,心也跟着热了起来。
他朝她微微一笑,快步走到车后,打开后车厢,拿出放在冰桶里的红酒,那是他在餐厅借着上洗手间时吩咐人去准备的。
「啊!没想到你连酒都拿来了。」仲愉接过他手中的红酒,忍不住的笑,他真懂得她的心思。
「等等,还少了一项最重要的。」
「嗯?」她不懂他在搞什么玄虚,他每个动作都似有其深意。
他神秘的一笑,拿起手机,快速的按了两个键,然后对着电话那头说道:「可以开始了。」
骤然间,远方幽暗的夜空从平地划起一道银线,将天幕一剖为二,那银线直冲至天际,接着便是轰然一声,幻化为点点闪烁的彩色星钻,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一道道的银线此起彼落的飞起,竞相在天空中层耀它们生命中最美的一刻。
「是……是烟火!」她被眼前绝美的景致震慑了,过了一会儿才又大声地喊了出来,雀跃得像个孩子又跳又叫,「天啊!真的是烟火!」
「嗯,是专属于妳个人的烟火。」狄维世微笑地看着她。
「专属于我个人的烟火……」她望着眼前的狄维世,满怀的感谢舆激动已然化为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别忘了,这人生还是非常美丽的,再敬一次美丽的人生吧!」他仰头将杯中的酒饮尽。
仲愉也随着他将酒一口喝完,款款地注视着他。
两人的眼神在一片火树银花里交会了,这一刻,除了静默,再也没有更好的语言。
***
在送她回家的路上,两人还是默然不语。
但此时的氛围,却与上山时的平淡有着天坏之别。
仲愉的眼中仍然萦绕着方才万紫千红的满天花火,那是只属于她一人的光芒,但是,身旁的这个人也是吗?
她低头沉思着,他与李慧心的婚约已是众人皆知的事,为什么他还要付出这么多的心力来为自己做这些事?
为自己买下钜额的珠宝,为自己煞费心思地安排施放烟火,然后送了一束别有含义的郁金香,再加上那些不经意的言语……他的心里到底将她放在何处?
不明白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一连串的「不」字,在她心里纠缠成一个难解的结。
这复杂的心结,究竟要到何时才能打开呢?又有什么人能为她解开这个结?
其实她十分清楚,除了身旁的狄维世,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得到。
她不敢奢望,或许她只是狄维世生命中短暂的彩虹,只是他的宇宙里众多星辰中最不起眼的一颗罢了,毕竟,他和李慧心是门当户对的豪门联姻,而她,不过是主钻身旁用来点缓的小碎钻。
或许,他只是想在李慧心之外的女人身上享受点偷情的滋味,而她,便是他所选定的牺牲者。
一颗心猛地揪痛,痛得几乎要大喊出来。
不会的!他不会是这种人。那真挚的眼眸、那诚恳的笑容,他怎么可能是披了羊皮的狼呢?
她在心里投了反对票,声嘶力竭地为他辩护着,从没听说过他在感情生活上有什么不良的纪录,虽然受到那么多女人的包围,但他一向都是个洁身自爱的人,这样的推想真是太侮辱他了。
但是,除了这个可能,她真想不到有任何的理由可以让他为自己付出这么多,除非……除非他是真的爱上自己了。
可能吗?他已有了李慧心,怎可能还会爱上自己呢?
想到这点,又陷入一开始的自我诘辩中,让她彷佛深深地陷入了无法逃脱的漩涡。
***
车子来到纪念馆大门,缓缓地停了下来,直到他替她开了车门,她才蓦然惊醒过来。
下了车,正想与他道别,狄维世却突然伸出手来拉住她,又觉得冒犯了,倏然收回。
仅仅是这么简单又短暂的肢体接触,他们的心都不禁-阵撼动,隐藏在两人之间的火花,却是不能够再忽略了。
他望着她,带着深深的期待与关心,「太晚了,妳-个人在路上走很危险,我送妳回家。」
然而,他真正想说的却是:他不舍得与她分开。即使只是这么短短的一段路,能多片刻的聚首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