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片刻,来人已走到他们藏身的树下,慎思定晴一瞧,不禁吓了一跳,只见来人中有个汉人装束的年轻人,那人身着长袍,手执摺扇,分明就是罗亦飞,身旁还站着四五个野人,其中一人皓首长须,俨然是野人中的长老,正与罗亦飞用着十分纯熟的汉语交谈着。
「你说有两个人要来盗取我们的血罂粟,此话当真?」那老者用着怀疑的语气质问着罗亦飞。
「晚辈岂敢有半点虚言。」罗亦飞一脸恭谨,面对老者拱手回答,「这的确是我亲耳所听、亲眼所见,因此才兼程赶来向乌木长老您报个警讯。」
乌木长老双眸一翻,精光一闪即逝,斜睨着罗亦飞道:「你们汉人的话十句有九句是假的,要我如何相信?」
「长老十几年前曾救过家父,此大恩大德家父一直铭记於心,也曾多次交代晚辈要找机会报答长老,晚辈无时不敢或忘,怎敢对长老有任何欺骗,况且这对晚辈来说并没有半点好处,还请长老明察。」罗亦飞一脸谄笑地说道。
那乌木长老沉默着思量了片刻,忽然转头对身後的其他人交代了几句话,只见那些人一同点头,接着便齐向长老行礼,分向四面八方而去。
「好吧!我就相信你一次。」乌木长老点点头,语气却丝毫没有缓和,「不过,若是让我查出你另有图谋,可不要怨我心狠手辣,顾不得故人之情。」
罗亦飞向乌木长老一个抱拳,笑着说道:「长老所言极是,晚辈若有欺瞒之意,甘愿领受长老责罚,那是晚辈咎山自取,家父也不会有任何怨怪的。」
乌木却不理会他这一套.直接问道:「我们布鲁族人恩怨分明,你帮我这个忙,我很感谢,说吧!你想要什麽?」
「晚辈怎敢向长老讨赏。」罗亦飞神态十分敬畏,「只不过那两个人中有一个晚辈新婚不久的妻子,肚子里也已经怀了晚辈的骨肉,却在前几天不幸被另一个歹人掳来,还望长老到时能成全晚辈。」
长老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乎对这个要求感到满意,「这个简单,我已经交代手下要捉活的,保证伤不了令夫人。」
罗亦飞连忙躬身道谢,口中谀言不断,像只狗似地摇着尾巴期待着主人的赏赐。
这些话全都听在慎思与端端耳中,原来这家伙早就知道血罂粟的下落,对他们又不敢明言,现在才跑到这儿来邀功,还把他们俩给卖了。
慎思虽然也鄙视罗亦飞的行径,但他只注意身旁的一切动静,对罗亦飞所说的话并没放在心上,而端端却是气得浑身发颤,什麽「新婚不久的妻子」,什麽「怀了他的骨肉」,根本就是一派胡言,她恨不得立刻跳下去,一剑杀了这信口雌黄的小人。
直到树下的两人走远,端端还是愤恨难消,回想过去竟还与这种人「青梅竹马」,不由得一阵气苦,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慎思一时没留意端端的举动,只是放眼四周,侦查着任何可能是危险的讯号,陡然听见怀中传来细微的啜泣声,他低下头来,疑惑地望着不断掉泪的端端。
「你怎麽了?哪儿不舒服吗?」他柔声地关怀着。
「慎哥哥……他……他太可恶了……」她断断续续地抽泣着,珠泪成串地滚落,「他完全就是胡说八道!」
慎思轻拍着她的背,温言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这种小人你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
「可是……可是他诬蔑我啊!他说的根本不是实话。」
「没关系,这些我都知道。」慎思微一抿嘴,浅浅一笑,「你说,我会相信那种人的话吗?」
他诚恳的神色稳定了端端烦躁不安的心情,端端吸吸鼻子,停止了哭泣,回以一个感谢的笑容,不经意地瞥见慎思受伤的手,心中一跳,险些忘了他手上还有着因为自己的骄蛮所留下的成绩。
「慎哥哥,你的手……还疼吗?」她从怀里掏出白绢及金创药,小心地帮他包紮,「我真是笨,连敌人到了眼前都不知道,还把你的手咬成这样……」
「这有什麽?以前在家天天和人打架,每天身上没有八道十道口子还真睡不着觉呢!不信你再多咬几口,看我晚上是不是能睡的舒服些。」他咧嘴一笑,表示这点伤只是小意思罢了?
端端也被他逗得一笑,捉起他的手作势要咬,看他一副「不妨用力咬之」的神情,却只是将他的手在自己唇上轻轻地点了一下。
虽然两人都知道经过罗亦飞这-通风报信,要取得血罂粟的危险又高了许多,可是这也未尝不是个好消息,至少让他们了解目的地确实在此,而且说不定那些四处巡逻的野人还能将他们领到有着血罂粟的湖泊,这样一来,又少了一番寻寻觅觅的工夫,更何况两人艺高人胆大,对於这样的险境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反而将它当成是坚定两人感情的-种磨难。
也或许是死生相守的承诺让他们将自己的安危早就不放在心上,反正生是在一起,死也同样不孤单,既定如此,也没其他事让他们觉得可怕的了。
有着心爱的人为伴,慎思觉得心中安定多了,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腹中却是空空如也,他抚着肚子,用着询问的眼神望着端端。
「饿了是不是?」端端从随身的兜里取出乾粮来,分了一大部分给慎思,「好几个时辰没吃到一粒米,也真难为你这个『饭桶』了。」
「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端端也!」慎思接过乾粮,朝端端一个傻笑。
他们心知目前死神就在暗处虎视眈眈,也不敢生火煮饭,只将乾粮就着水囫圆地凑和一餐。
待两人用餐完毕,天色也已暗了下来,四野茫茫,如浓墨一般的黑幕彷佛望不着边际,将天地完全包容,偶尔传来夜枭凄惨的哀鸣,一声声都像是用锯子来回地撕裂着耳膜,激得人心里一颤。
慎思怜爱地将端端搂在怀里,他心中早就有数,这或许便是两人此生最後的拥抱,他们没有过多的激情,只是紧紧地依偎着,享受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端端,你睡一会儿吧!」他低下头去轻轻地吻着端端的发们,「我们子末丑初出发,若我估计无误,血罂粟应该就在附近,可以趁着天色未明之前将牠取到手,然後翻过前面那座山,约莫再过三、四天,我们就可以回到岸边了。」
端端微微颔首,低低地「嗯」了一声,经过这一整天精神上的折腾,她也实在是累了,更何况她已全心全意地相信慎恩会保护着她,不会让她受到丝毫的伤害,因此过不了片刻,她就在他的怀里沉沉地睡去。
慎思将她又搂紧了些,看着端端甜美的睡容,幸福的感受填满了他广阔的胸瞠,即使他在此刻死了,也是无憾的。
一种诚挚的感激油然发自内心,他感谢神医所开的药方,让他得以到这个岛上来,认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他感谢将他指引到这儿来的林老汉,还有那个见钱眼开满口福建土腔的掌柜。
他也感谢曲沁,要不是她的病,他还无法认识端端;他也偷偷地感谢秦老汉,在冥冥之中答应了他可以将端端带回江南:他甚至还感谢孔嘉及罗亦飞的搅局,让他和端端的感情又更深了-层。
慎思由着自己的思绪神游物外,丝丝缕缕都牵系在端端身上,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感觉到全身上下传来一阵阵的麻木,这才意识到时间已是飞快地流逝了。
他瞥眼望着天上那轮明月,正高高地挂在天顶,看样子已近丑时,可是端端睡得正香,实在是不忍吵醒她,思量了片刻,还是决定由着她继续睡。
他稍稍移动一下身子,希望藉由变换姿势来消除手脚的麻痒,没想到只是微微一动,端端便惊醒了。 「慎哥哥,我睡多久了?」她揉揉惺忪的双眼,「丑时到了吗?」
慎思微笑着,低声说道:「你才睡了一个多时辰,再过一刻左右便是丑时了,不过如果你还累,就再睡一会儿吧!」
「不行!正事要紧呢!」端端甩甩头,像是要甩掉满脸的睡意,「等我跟你回去江南,再睡他个三天二夜。」
说着便从慎思怀里站了起来,慎思见她如此为自己设想,对她更是又敬又爱,也赶紧撑起自己,不料才一站起,双腿一软,又倒了下去。
「慎哥哥!」端端见状心头一惊,以为来了外敌,忙纵身过来护着慎思,「你受伤了?伤在哪儿?要不要紧?」
慎思瞧她急得泪水已是悬在眼眶,担心之情溢於言表,心中感到一阵温暖,还夹杂着一丝丝的自豪与满意,笑着说:「不打紧,只是脚底滑了一下。」
这样的掩饰却逃不过端端敏锐的观察,她心知慎思肯定是因为抱着她,为了怕吵醒自己而不敢动,导致血路不畅,才会站起来又倒了下去。
她感激地看着慎思,却只是无言地将他扶起来,为他拍去身上沾惹的尘土。
「慎哥哥,我们下一步该朝哪儿去找?」她让慎思半倚着自己,边帮他揉着发麻的腿边问道。
慎思侧着头考虑了一会儿,将手指着野人聚落的方向,「要是我没猜错,养有血罂粟的那个湖现在应该是戒备森严,野人会将人部分的人力都集中在那儿,我们先到他们族里去深个究竟,人愈多的地方就是我们的目标。」
说话间,他的腿也不麻了,於是携着端端的手,无声地跃到树上,辨明了方向,便飞速地向野人聚落而去。
须臾,两人来到距离聚落尚有半里之地,果然见到村里灯火通明,往来梭巡的人个个手持火把,刀出鞘、箭在弦,眼似铜铃般地环顾着四周。
慎思和端端正树上伏低了身子,瞧着这样的阵仗,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两人已是有备而来,但野人们经过罗亦飞的示警,更是战战兢兢、如临大敌。
「哼!看样子我们还蛮受『欢迎』的。」端端此刻对罗亦飞更是恨之入骨,「这可恶的罗亦飞,居然帮着外人……」
「算了,这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正愁没人带路呢!你瞧。」慎思指着远处的一条火龙,逶迤地游向黑暗的另一端,「这些人可能是要去换班的,我们只要跟上去,他们就会将我们领到那座湖畔。)
他牵着端端,沿着野人众落的边缘绕了个大圈,一边要留意来往搜查的人,一边还要注视着那群持着火把的人的去向,也多亏了慎思的轻功了得,在树上纵跃如飞,不仅迅捷无伦,更是悄然无声,那些守望的野人浑然不知他们所要对付的人已从身前如风似地掠过。
幸亏往湖边去的那些人都握着火把,在黑暗中目标更是明显,慎思追到与他们相距约有里许时,便慢下了脚步,不紧不缓地跟随其後。
如此走了十来里地,忽地豁然开阔,一抹浓碧展在眼前,浓碧之中静静躺着闪闪晶光,偶有微风拂过,扬起阵阵波纹,彷佛揉碎了满池的金粉,让人眼睛一亮,两人惊艳於眼前的美景,竟都屏住了呼吸,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第十章
良久,还是慎思先恢复过来,他搂着端端,隐蔽在一株大树之上,用手指了指围着湖边的那群野人,小声地说:「瞧,看来我们是找到地方了。」
端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野人在湖旁的一处空地生起一堆火,刚来到的那些人便来到火旁,其中一人似乎在发号着命令,其中有人便打了个呼哨,没多久,围着湖畔的草丛里冒出一颗颗人头,然後渐渐地向火堆靠拢,与後到的人会齐了之後,即排列有序地朝着村里走去。
而留下的那些人,也不过片刻的时间,就又消失在浓密的草丛中,只剩刚刚发令的那人还在原地,像是在等着什麽似地坐了下来,朝火堆里又添了些柴火。
那些乾枯的木材一放入火里.便发出哔剥的声音,连远在几丈外的慎思与端端都清晰可闻,在一片幽静的密林中,阵阵的闷鼓声听来犹如击打在心坎上,甚至连每一根细小的血管都能感受到那紧迫的氛围。
「慎哥哥,我们现在不忙着下手,再等一个半时辰,趁着这些人睡意正浓时我们再下去。」端端偎在慎思的耳边轻声地说。
慎思点点头,表示同意她这个主意,眼光中不由得露出钦服的神色,对端端的心细如丝敬佩不已。
其实瑞端是个有心人,早在野人出现在草丛里时,便已牢牢记住他们出没的地点,她更明白黎明前的黑暗最是伸手不见五指,也是人们最疏於防范的时候,那时要寻隙突破野人们的包围,比目前这个情况要容易多了。
两人悄悄地顺着树干滑了下来,躲开那堆火光所照射的范围,端端时时留意着有人埋伏的地方,小心闪过那些躲在暗中的野人,轻轻拨开草丛,蹑手蹑脚地来到湖的另外一侧。
果真如两人所料,湖的这一面荆棘遍布,密密麻麻地将湖岸给挡了起来,或许野人们估计他们从这儿来的可能性不大,竟然没半个人在此守着,这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当下两人商议,由慎思进入荆棘丛内,端端则在外头把风,若有任何风吹草动,便都跃人湖里躲起来,一来两人都深谙水性,二来这偌大的一片湖,野人要想守住整个湖岸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於是慎思钻入荆棘之中,一根根尖锐细小的刺立时撕裂他的衣服,还不断在他的手上、脚上,甚至脸上留下一道道血丝,他忍着不言声,只是一个劲儿地往湖边摸去。
好不容易终於见到了湖里的月影,他知道自己已经来到湖边了,便小心地蹲下身子,掏出一直别在腰问的竹篓子,依照神医的指示,咬破自己右手食指,让鲜血滴在竹篓里,再将竹篓轻声地放入水中,然後屏住气息,仔细地观察着湖水的动静。
不过片刻,就见到湖面上漾起微微的皱纹,他只觉得手上一沉,知道是竹篓里有了消息,立刻就提了上来,映着月光,看见篓子里头有二只他从未见遇的怪鱼,长约一指,其色如血,与神医画给他的图一模一样,不由得心中一喜。
「神医说只要一只就够了,没想到一下子抓了两只,实在是天助我也!」
他心里默默谢着老天,手上却没闲着,俐落地从怀中摸出早就预备好的银罐子,舀满了湖水,便将篓里的血罂粟放入罐子里,接着又四处搜寻着喂食血罂粟的观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