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伤。」男孩说得不甚在意。「今天帮里有人找麻烦。」
「解决了吗?」妇人温柔婉约的慈眸中带着苦涩。
「您早就知道答案了,不是吗?」
每次移居到新的地方,不出几天,他的周围便会出现找麻烦的人。为了不使母亲担心,他总是尽心尽力解决这些麻烦,解决麻烦的首要条件,便是比谁都更有能力站上领导者的地位。但是每每等到他稳固-了地位,一切却又像套好似的,他和母亲又要搬家了。而后,相同的剧码又重新上演,如同日升月落般,永无止息。
今天早上他刚带领其他小兄弟,完满解决件烦事,回到家,果然又见母亲收拾行李的景象。
「煞儿,是妈妈对不起你。」泪水由妇人脸庞坠落。
「这一切,都是父亲安排的?」
「谁告诉你的?」妇人惊愕。
「我猜的。」男孩依旧是平静的语气。
「煞儿、你爸爸是为了你好……」
「所以才以实战经验磨练我?」求生的意志,能激发人的潜能,他可怕又过人的父亲,究竟是什么身分?
「煞儿,别怨你爸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赤烈盟初跨白道,盟中有不少反对的声浪,为了保护他们母子,只好将他们送离赤烈盟。但又不能不训练唯一的独子,她的丈夫只好使用最狠毒的手段--为帝煞制造事端,是生是死,全凭帝煞自己的本事。
走过许多国度,帝煞活下来了,证明虎父无犬子,但他已然比他的父亲更加冷冽了,他的心,也始终不愿开启。
「我不怪父亲,既然我出生的世界便是黑暗跟争斗,那么我只能在这环境里站上顶峰。」男孩说得成熟世故。「我不能原谅的是父亲为何把妈妈丢下?」
「煞儿,你爸爸并没丢下我们,他只是……」
「他只是太忙,抽不开身」男孩嘲讽着。「这十年来,我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他是为了保护我们。」
「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能留在身边保护,他根本不配做我的父亲。」
妇人悲伤的泪珠,再次滚滚而落,为儿子孤独的童年落泪,也为无法与丈夫相守的命运落泪,模糊的画面,嘎然终止,转成略带灰暗的画面。
画面中,男孩已十七岁,身旁伫立着年龄相仿,同样以神煞星命名的寡宿、飞廉及孤辰。他一路接受盟内人士的挑战,打败了与他同样过关斩将的三煞星,取得赤烈盟新任领导人的地位。
此刻的他,正在受封。依照盟内传统,他的手背,被烙印下火热的印记,而后,戴上了黑皮手套。承受那股锥心的痛楚,他依旧面不改色,他只是冷瞅着居于首位的男人。
那男人,有着与他酷似的面容,他在母亲临终的前一天.见到这个男人!
他那所谓的「父亲」,在母亲临终前,陪她走完人生最后一段。之后的数天,甚至搂着母亲的遗体,不吃也不睡。
他知道他们相爱,否则母亲不会含笑而终。但他还是无法原谅那男人--个让他们母子流浪了十七年的「父亲」。
又是一记大浪袭来,拍打船身的巨响,唤醒了被梦境纠缠的帝煞。寒冷的冰眸,陷入迷悯,纷乱的思绪,扰得他无法入眠。
「煞儿,希望有一天,你也能找到心爱的女人,能和你相偕到白首。别像我和你父亲,明明相爱,而我却没有能力帮助他、陪他一起到老--」
母亲临终前的话语,清晰地跃入他的脑海。
难道,出身于正常世界的女人,便注定无法在黑暗世界里生存?正如他母亲一般?
帝煞缓缓步出船舱,往事如同汹涌的浪涛,在黑幕之下,翻滚不息。
第四章
漆黑的夜里.板甲上一抹斜靠躺椅的身影,掠住了帝煞冰冷的星眸。
帝煞摒住气息,拧眉走近。「为什么在这里?」冰冰冷冷的嗓音,打破静寂的暗夜。打了一个哆唆,勉强稳住差点滚落的身子,唐凌瑄慌张地看向来人。「原来是你!吓了我一跳。」
看着那忙着重掷紧被单,又组成一团的人儿,不时还投来责怪的眼光,帝煞不自觉地敛起了眉峰。「冷的话就滚回房间去。」
「不冷!」唐凌瑄道。
「不冷?」他轻挑眉。「不冷还裹得像团球。信不信我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把你丢回房间。」他邪睨着唐凌瑄,半带威胁。
「你一向这么霸道吗?」
「是又如何?」
「那表示你欠开导,大男人。」他讲话非得要这么拽不可吗?
「彼此彼此,大女人。」他轻松顶回。「没人教你女人应该温驯些吗?」
「温驯?我又不是小猫小狗。如果你喜欢的是这类型的女人,以你的财力唾手可得,要不然,我也可以帮你介绍几个。」
如果钱财能买到「心」,那他愿倾尽所有换她一颗真心。
然而,他的世界却是如此的黑暗阴冷,他不忍!不忍为了一己之私,污了她单纯的世界。天秤的两端,是理智与私心,是痛,更是爱。
「不过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喔,能符合阁下'温驯'条件的女人,没有一个条件比得上我,到时介绍给你,可别又嫌东嫌西。」
凝视着那笑开的水眸,照照地闪耀着自信,帝煞有一瞬间怔愣了。随即,他又克制地别开脸。
「你在自我推销?」
「我似乎还未走到这么凄惨的田地。」
「我该称赞你很有自信吗?」
「有无自信是其次,女人最应该知道的是-她想要与不想要什么。至于阁下的称赞,倒可省下,反正我又不符合你的条件。」唐凌瑄笑着,眼中闪着一丝狡黠。「不是吗,帝煞?」
这女人似乎在证实什么事情似的,不然怎么老觉得她话中有话。还是……他自己多心了?
「拒绝回答。」他转过身去。
唐凌瑄眼珠子一转,笑得更神秘了。「哦!原来我们堂堂的赤烈盟盟主,这么小气呀?」
「随你讲。」
「真的随我讲?太好了.我就等你这句话。」
只顾着呵呵奸笑,一阵大浪袭来,船身猛烈地晃动,眼见她就要被甩离躺椅,然而一只壮臂适时揪回她。
唐凌瑄猛地抬头,迎上一对褪了寒冰的黑眸,眸中有柔情,有压抑,强烈地交织着复杂的情感。
「谢谢。」唐凌瑄冲着他盈盈一笑。而男人却文风不动。「我说'谢谢'!」可恶!竟还搂着她不放。
帝煞手臂一缩,反而将她搂得更紧。
「你冷了?冷的话早说嘛,我不是个连棉被也不愿和人分享的小气鬼。」唐凌瑄低头看向被自己裹成一团的棉被。
「就当我冷。」他淡然带过。
夜风再如何冷冽,也比不上心底的冰窝。他是冷,几乎冷了一辈子。唯独八年前.她走入他梦里,他才感受到何谓温暖。但那只是梦,梦醒了,他依然独嚼冰冷。
「是身体冷?还是心冷?」是后者吧!
「女人太聪明不好。」
「不好的范围包括洞悉救命恩人的心思?」
帝煞敛起眉。不知为何,在他的内心深处,十分不喜欢唐凌瑄只当他是个「救命恩人」。
「我说过,救你是因为赤烈盟欠你。你不必把我视为救命恩人来施舍你的关心。」
生气了?唐凌瑄慧黠的黑眸一转,随即会心地扬起唇角。「那你认为,我该把你当作什么人来看待才恰当?」在帝煞的内心深处,可有另一层渴求?
顿了一会儿,帝煞才缓缓地侧头看着她,狂傲地回答:「爱人如何?」
「哦?」唐凌瑄挑了挑柳眉,努力抑下想喊「宾果」及大笑的冲动。「你凭什么让我可以爱上你?」
「因为我是帝煞!」
好狂傲的男人!唐凌瑄再次探问。「想要我当你的爱人,总有原因吧!」
因为八年前,你的一眸一笑,温暖了我的心。帝煞在心底暗自低语。
那个仲夏的午后,偶然相遇,改变了他的一生,但他却无法对她这样说明……
「因为你长得美。」他用了最俗气的理由。
唐凌瑄原本充满期待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真、…真俗!她想要的可不是一句赞美词。
「除此之外呢?」她不信她看得上眼的男人会如此俗气。
帝煞真的不愿让自己的人格再低劣下去。但他能对她说他想得到她的原因吗,不!不可能!即使说穿了,换来的也仅只是唐凌瑄的不置信罢了,毕竟,那仅是一瞬间的凝眸,他如何对唐凌瑄解释那短暂的凝眸却让他爱上了她呢?
「没有了。」他敛起原本狂傲的神情,恢复一贯的冷淡。
「就这样?」
「就这样。」
「你十分确定没有其他原因?」唐凌瑄刻意提高了声音。
「你的问题更多。」再不打断她,他怕自己会被这个穷追猛问的女人套出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话。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爱人'这问题事关重大,而我对你的回答仍有疑虑,岂能装懂,当然要问个明白。」
「看来你缺乏'沉默是金'的美德。」
「'于岂好辩哉,于不得已也',盂老夫子教我不该沉默的时候就别沉默。」想回避问题?反正以后她多得是耐性和他磨,不急于一时。
「'君于欲讷于三日而敏于行'。你这辈子恐怕是当不成君子了。」
「嘿,我可没说我要当君子喔!」
「不当君子打算当小人?」他发觉唐凌瑄的表情十分丰富,丰富得教他移不开视线。
「管他君子或小人,我只想当我自己。」黑亮的眸正闪着自信的光彩。「而现在的我,正坐在豪华的船舰上,头上顶着星斗,旁边还有人……喂,'谈心',不是很美好吗?」
最重要的是--她寻回了曾经莫名遗落的情感,唐凌瑄在心底暗自附注。
不知为何,看着唐凌瑄满足的笑容,帝煞一颗心,竟连带着温暖起来。若有似无的笑,在他惯冷唇角漾开。
「你笑了。」唐凌瑄感动地盯着帝煞。
虽然嘴角仍带着沧桑,仍然冷冷淡淡,但他终于笑了。
「我能笑的机会不多。」他坦言不讳。
「没关系,你可以放心的在我面前笑。反正我一介弱女子,也威胁不了你。」讲完还很够义气地拍了拍帝煞宽厚的肩。
威胁?她不明白,她才是一直胁迫着他理智与私心交战的罪魁祸首。他究竟该如何待她呢?争斗厮杀他不怕,但是面对她,他却连如何启齿示爱都不敢。
「有一颗流星飞过去。」
帝煞宠溺地笑,抬头看了眼满天的星斗。「许愿?」
「没有。我没什么奢求,生活这样子已经很令人满足了。」何况方才那冰人差点就开口示爱了,此刻她已觉得十分满足。
「那么在特拉维许愿池畔掷出钱币的白纱女郎,莫非是我眼花?」
展动的黑眸,隐隐地闪动了一下,唐凌瑄狡猾地巧笑着。「赤烈盟的盟主果然好眼力,连数日前一个打照面不过数秒的人都能记得,佩服呀!不知数年前曾经遇见的陌生人,至今你还能记得吗?」
她在证实什么吗?不,不可能,她怎可能有记忆?
「我没那本事。」
「是吗?」唐凌瑄轻挑了一下秀眉。「也对,如果没什么特别意义,大可不必花数年的时间去惦记一个陌生人嘛。」
「你惦记过人?」帝煞发觉自己的心竟不安了起来。
「喂。有些人以回忆度日一瞬间的凝眸,便可惦念一辈子,我可能是这类人。」她回眸,给了他一记飘渺的笑容。
正如他的母亲,以曾经有过的美丽回忆来支撑余生,无怨无悔。唐凌瑄是这类人,他母亲更是,而她也会如同他母亲一般,无法适应这个黑暗的世界吗?
他多么想留下她,留她在身边,好好地爱她、疼她。他从未如此强烈地去渴望过任何事,唯独面对唐凌瑄,他的私心与理智总是在挣扎。私心上想一辈子拥有她,但理智却又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深怕他黑暗的世界将使唐凌瑄重蹈他母亲当年的覆辙。
该抉择了吗?再让她待在这里,他真的怕自己再也割舍不下她!该是送走她的时候了吗?为了不让她卷入这黑暗的世界中,他真的该彻底斩断这一段八年来的牵系吗?
「你呢?帝煞,你也是这一类的人吗?」望着他再度拧紧的眉头,唐凌瑄感到一股无来由的心痛。
眷恋地凝视起她流露着招心的水眸,帝煞久久移不开褪下冰冷的黑眸。
一颗流星划破天际,夜空瞬间大放异采,而那句语重心长的「我是」,则淹没在火流星燃烧的爆裂声中。
轻柔的海风拂掠而过,吹散了发丝,也吹乱了停留在码头上一群人的心。
「小瑄,回台湾的路上要小心。」孤辰哭丧着俊脸。
「回台湾可别忘了我们。」飞廉亦垮着俊容。
「小瑄,等我杂事忙完,我马上接你到赤烈盟总部玩久一点。」
「小瑄,一有机会,我就去台湾找你,别忘了帮我物色漂亮的妹妹喔!」
十八相送也不过如此!寡宿好笑地扬着好看的薄唇。
谁会相信这两个婆婆妈妈的男人,正是赤烈盟鼎鼎大名的欧洲执掌者孤辰,以及美洲执掌者飞廉?那些被他俩摧残过的敌人,此刻恐怕正在地狱里看得吐血。
「老大,你真的那么铁石心肠?」搞不懂老大为何坚持立刻送走唐凌瑄孤辰哭丧地问。
「老大,让瑄瑄多留几天吧?!」飞廉亦出声求道。
远远伫立的帝煞,只是冷僵着脸,不发一语,紧抿的唇,昭告着他的坚持。
「孤辰、飞廉,没关系。有机会我会去拜访你们,不急在这一时。而且,我的伤也快痊愈,是该回去工作了。」唐凌瑄努力地安慰吸着嘴的两人。
其实她心底最牵挂的,便是那冷冰冰的男子。她当其他三人如兄长,唯独对帝煞的感觉是特殊的。他像风,吹绉了她的心湖,在她还来不及抚平之际,风却要远离了。
「时间差不多了。」寡宿仍然是一脸平静,离别伤感似未干扰他半分。
「我该走了,谢谢大家的照顾。」走进豪华车内,唐凌瑄回眸望了一眼帝煞。
以红黑相间的耀眼船舰为背景,帝煞的冷然似要冰冻万物般。
「瑄瑄,忙完我就去找你。」
「小瑄,别忘了我喔!如果这只色狼敢去骚扰你,我一定马上赶去保护你。」
如果不是巡逻任务未完,这两人恐怕会争先恐后地陪唐凌瑄回台湾了!寡宿叹息地摇摇头。
「好了--」拉开也想一头钻进车内的孤辰和飞廉,寡宿显得很无奈。「到机场需要一段时间,飞机是不等人的。」主角未上场,他们两个凑热闹未免凑得太起劲了。
正想关上车门,一只突伸而来的胳臂成功地阻止了唐凌瑄的动作。她抬起头,以为又是逗人的孤辰及飞廉,不料盛满笑意的水眸却迎上帝煞深邃的瞳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