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昀玑的苍白脸色是因自己的话而起,鹰忠脸上和着快意与得色。
“哼,什么她!是梅逸夫人!这里看得到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梅逸夫人的!”
就说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市井小民,讲个两句便露出乞怜神色,少爷真是娶错了人,这样的夫人如何能出去见人?现在市井间一定都在笑话着鹰家,鹰家的面子都被她给丢光了!
是她的!哈哈,我真是闯进了不该的地方啊!昀玑内心苦笑着。
“我想见她,梅逸夫人。”
“凭妳?哼,告诉妳,别想!少爷现在只贪一时新鲜,等过了十天半个月,妳等着被丢回大街上!少爷心里爱的只有梅逸夫人,妳别痴心妄想能得到少爷的爱。让妳这样的人见梅逸夫人,简直污了她的眼!”见昀玑不发一言,只拿着没有表情的脸对着自己,鹰忠竟感到一股迫人的气势。
“我知道,”昀玑轻声道,没有扬起音调,也没有求饶,她只是在陈述自己的内心所想:“我能见梅逸夫人吗?”
鹰忠不懂,为什么这样的语调,从眼前这名女子口中发出,竟含大家闺秀风范的令人生敬?难道真是他太在意表象,而忽略了更重要的东西?虽内心这般质问自己,鹰忠仍旧没有放软口气。
“想见梅逸夫人?好!妳等着,我拿棍棒来,送妳归西!”鹰忠说完,当真就要寻棍棒去。
死了?昀玑内心一震!是欢欣、是松口气、是失望、是……她已弄不清了。就像来时一般,她不知如何、不知何时回到“竹轩”,就连锦儿唤她,都觉得像幻梦一般不真实。
乱糟糟的。昀玑不懂为何自己脑中就像结成一团解不开的线一般?她到底在烦什么?是因为见不到梅逸?是因在鹰府中有一个地方为梅逸保留?是因梅逸是鹰翊的最爱?还是因为鹰忠说她得不到鹰翊的爱?还是因为她……争不过一个死人?
争……争什么?
昀玑觉得不安正侵蚀着自己。争什么?争……鹰翊吗?
不!不是的!她没有,她没有这个意思啊!
那她是被吻所迷惑?或只是单纯还他恩情?那时他清楚的说明,要的只是她怀他的孩子,而她却没有多说一句,便让他决定了她的婚嫁。
那想笑一辈子给鹰翊看的想法还余存在自己心中,昀玑猛然将它翻出,却是一股椎心之痛!
手上的温度和耳边太过着急的声音钻入昏乱的脑子,昀玑这才发现自己歪在椅上睡着,天色早暗了。
“娘,您不舒服吗?锦儿姐姐都帮您盖被了,怎么手还是冰的?”盼誉用着两只小手揉搓着母亲的手,希望能快点将它弄暖。
“娘,爹叫我来请您去用晚膳,他要帮何大人饯行,人多一点比较热闹。”抬头见母亲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娘在操心什么事呢?以前从没见她这样过,真令人担忧,若是义父在,说不定就能帮忙。
盼誉捉着不见回温的手,塞入自己衣裳中。知晓自己年纪小,无法替娘分担,但这样的小事他起码能做。
“盼誉,你捉着娘的手不放呢。”像是刚醒来一般,昀玑脸上挂着柔柔的笑,问着儿子。
“娘,您有烦心的事儿,盼誉无法帮妳,心里很难受。”看见母亲回神,盼誉钻进怀中撒娇。
“对不起,娘只是在想绣花的图样,出神了,别担心。用过饭没?”怜爱的搂着儿子,昀玑放下自己的事关心地问。
“娘真是的,刚才我说的话都没听见,来。”盼誉嘟着嘴抱怨,拉起还搞不清状况的母亲直往“涟池”,途中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
“他要你叫他爹?”任儿子牵着走的昀玑轻声问。
“嗯,爹说我们是一家人了。”盼誉愉快的神情看在昀玑眼里,让她不知该难过还是高兴。
一家人……可有我?
无言问着正坐在亭中和何基之说话的鹰翊,昀玑直到落坐,才敢接触鹰翊的眼睛,而其中的冰冷好似给了她否定的答案。低垂着眼,昀玑隐去难忍的心痛。
众人寒暄过后,便举箸用膳;席间谈笑声不断,何基之的友善趣味赢得众人欢心。但心细的石敏──却发现他家的老爷和夫人没有说上一句话!哎呀!真是的,我是不是又有好戏可看了?
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石敏靠向坐在身旁的昀玑。
“夫人身子不舒服吗?”斜眼看向好友,果然两簇火花正冒着呢。
昀玑低垂的眼看向石敏,脸上露出笑容。
“没事,别担心。”
鹰翊脸上强忍着不让冰霜袭上。该死!那笑容是我的,石敏那小子凭什么!仰头灌下一杯杯的酒,就怕嘴一得空,便会出口伤人。
石敏不怕死的在老虎面前捋须,除了和昀玑说笑,也会三不五时的逗盼誉,和乐融融的景象倒像三人才是一家人。
所谓旁观者清,何基之在一旁看着鹰翊和昀玑均面藏愁思,两人倔强得都不肯向对方低头,看来这起姻缘要完满,还有一段路要走呢。不过,在石敏的推波助澜下,也许会快一些,不用像他当初……
“月清花浓,该有音乐助兴才是,鹰翊来一曲吧!”石敏突地提议,振奋了在场座客。
“我许久未碰,怕是生疏了。”鹰翊没有推卸,命人取来一把古琴。
“鹰兄弟莫要过谦,我来陪你。”何基之一说,身旁小厮随手从袋中拿出一支笛子来,通体色泽光亮,想是主人经常使用。
一曲奏上,琴声凝练雄厚,笛声清越高昂,互不干扰而相佐以成。只听乐音带着听者攀登高山怡然长啸,领着听者渡越江水陶然吟唱;每一个转折,每一处音调,总令人神往悠然许久……
“何大人才艺高超,小女子今日能得清听,实属万幸。”昀玑脸上漾着愉快笑容,向何基之表达赞赏。
“鹰夫人过奖,何某觉得鹰兄弟一手古琴造诣及得上高手之列啊!何某这般雕虫小技,献丑了。”何基之拱手谦让。
“别再互相谦让,我说就因有两位高手合奏,才能有如此令人畅快淋漓、撼动心神的音乐出现。”在座众人皆笑着点头同意,石敏又说.“不过呢,就因为过于感动,让人听完便如跑了百里一般累了,喏!这小子便是这样。”
手一比,原坐在昀玑身旁的盼誉,早已香甜地躺在母亲大腿上梦周公去也。
众人一阵欢笑过后。
“对不住,我带这孩子先行离席。”昀玑抱起盼誉,欠身说完便走,还没出“涟池”,后边便传来脚步声。
“我来抱吧,夫人。”石敏接过盼誉。这几日小家伙吃得较好,身子已长了许多肉,昀玑还真是抱不住。
“谢谢你,石敏。”
“应该的。”
将盼誉送上床安置好后,两人悄声退出,信步在“萱楼”的“茹慈园”散散酒意。
“鹰翊他这阵子为了货物被劫之事而烦忧,妳不要在意。”石敏看着不到自己肩头的娇小身子回过身来,一双眼虽有神,其中却也有他无法拭去的哀愁。
“你真好,石敏,你叫我昀玑吧,叫夫人感觉便老了几岁似的。”俏皮地皱紧了脸,显示她的不满。
石敏虽是笑着回应,但更想知道昀玑想问而未问出口的事。
“昀玑,妳心里有事?”
笑还是笑,只是多了抹被看出的狼狈,像是怕弄坏什么似的,昀玑轻声道:“告诉我,梅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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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逸是鹰翊的妻子。鹰翊对我说过,他和梅逸是青梅竹马,两家长辈是世交;十年前因为难产和孩子一起去世了,鹰翊那时正在战场,没法见着她最后一面,所以他心里……只有梅逸,梅逸是少爷的最爱……水性杨花的女人如何捉住这大富人家,靠的便是她那狐媚功夫,不然一个无盐女哪!看了都会作恶梦啊……”
“啊!”昀玑满身大汗惊起,一晚的恶梦令她脸色苍白,身子不住地颤抖。
鹰翊跟着起身,白日伪装的淡漠,这一刻再也无法撑持。
“昀玑,怎么了?”手一揽,将娇小身躯纳入自己怀中,挽起衣袖擦着她汗湿的额头。
不语摇首,只是将冰冷的手放入鹰翊衣内,贴着心感受规律的震动,体温与厚实心跳令昀玑停止颤抖,催着她再次进入梦乡。
鹰翊小心地移动身子抱着昀玑躺下,也只有在这时候,温软身子才会自动偎近,将脸贴在早没了衣服保护的胸膛上,而手则危险地落在他腰上。
自替何基之饯别以来,昀玑总是一夜惊醒好几次。这两天抱着她入眠才好一些。虽然好几次想开口询问,但鹰翊一方面顾虑自己对她的关怀,一方面昀玑也躲着他,结果便是到现在还弄不清原因,而这导致了两人都没有足够的睡眠。不过对鹰翊而言,更重要的是昀玑的身子还能撑多久?
心疼地将昀玑揽得更紧,鹰翊内心之中渴盼着能替她担去所有的烦忧,却又无法原谅自己做出形同背叛梅逸的行为……
鹰翊听得外边鸟儿晨鸣,知道自己又思索了一夜。将唇轻抵在昀玑发上摩蹭着,原只是单纯的抚慰,却意外地由昀玑的手落在他的男性上,唤起了火热的反应。
鹰翊回顾虑昀玑身体,而隐忍了几日的欲望熊熊烧着。将唇印上那樱红的小嘴,缓慢的吮吸让她的欲情随着自己而苏醒,许是方法奏效,一声嘤咛由昀玑口中发出,鹰翊趁机钻进她的口中。热情烧着彼此。
初嚐情欲的昀玑,只能将身子尽可能地贴上那具伟岸身躯,口中发出令自己不敢置信的娇媚呻吟,示意鹰翊将灼热埋入她空虚的身子,舒解那股翻腾的疼痛欲望,引领她得到极致愉悦……
一阵激烈过后,两人相拥着分享欢畅的余韵。
待喘息稍过,鹰翊轻推离昀玑诱人的身子,翻身而起,背过身说:“妳再睡会儿,晚上别再睡不安稳了,对身体不好。身体撑不住,这样有了孩子就麻烦了,想吃什么就吩咐张妈弄。”
看着一身肌肉流畅的运动,昀玑躺在床上吸闻着鹰翊和她相混合的味道,不是女人用香粉的那般浓艳,也不是男人操劳流下的汗水那般朴实,是一种令她能感到幸福的沉郁香味,所以,可以让她忘去鹰翊背过身时顺道带离的温暖。而听着他久违的浑厚声音,也能使她不去理会鹰翊话里没有她,只有未来继承人的寂寞。
只是,她无法不在意刚欢爱过的身子暴露出无遮的脆弱。昀玑无声的起身,将自己藏入一件单衣中,才趋近鹰翊。
“老爷,妾身服侍您穿衣。”
循着拿着自己衣裳的小手到香云松散的低垂头颅,鹰翊没有对这样的温顺感到欣喜,反而在内心之中掺入一丝丝失望与气怒。
“妳何必这样对待自己?对待……”我。
听着鹰翊沉声的怒气,昀玑只抬头一笑。
“老爷息怒。”
“妳!”鹰翊不知该如何对待这样的昀玑,夺下衣服,板起脸孔未再开口。
见鹰翊如此,昀玑也转过身拿起衣服着装,正要套上深色外衣,一只大手和不悦的声音趋近身后──
“脱掉这身难看的衣服!”
昀玑转身面对鹰翊,一件衣服被他大力搅成一团丢到地上。静静看着伴她五年的旧衣,不发一言的涣散着离弃自己的气息,就像那天山上的小屋一样……
鹰翊没有察觉昀玑的异状,迳自翻出她的暗沉旧衣丢置一堆。
“妳现在是城里富家鹰夫人,不论在内在外都得穿着合乎身分。”况且,他不想让她有机会再去想到一些人。
拿着他吩咐赶工做好的新衣递到昀玑面前。“换上。”此刻的她柔亮黑缎披散,周身泛着年轻柔弱的气息,但随后抬起的眼便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脸笑眼不笑的昀玑接过衣服,便毫不避讳地在鹰翊面前脱换。
“就算人要衣装,对我来说都一样,是吧?老爷。”一身湖绿衣裙衬得昀玑更加清丽,令鹰翊看了很满意。
没有介意鹰翊变了的脸色,昀玑又道:“作为一个只生孩子的工具,还替她做了新衣裳,这本下得真大啊,老爷!欸,我想起来那时我没开任何条件便被你骗来,现在开,不知来得及吗?我想想……”说着,昀玑悠闲地坐上椅子,还倒了杯水。“我想在这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倒不如去了外边快活,还可以认识很多人呢!就这样吧,给你孩子,我就自由。”
“妳休想!”鹰翊紧握拳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内心紧扣着昀玑的话而直直落下。离开!她想离开他!他……她不能!不能!脑中拒绝去想她离开后心便像剜去个洞那般痛的背后深意,紧箍住昀玑手臂,趁势让她与他平视,两对眼睛之中虽互映着对方,但那距离何其遥远……
“别忘了妳和盼誉的性命握在我手里,而妳嫁入鹰家后,别想做出任何败坏门风的事,也别想着离开鹰家,我会让妳为鹰家生下孩子,一直!听懂吗?”
没有抗拒鹰翊的用力,昀玑露出一抹笑,笑着自己的无力,笑着自己暗喜着鹰翊不让她离开的霸道……
笑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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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儿,妳手上拿着什么?”鹰忠看她手里抱着一团东西要往后院柴房。
“忠伯您早,这是老爷吩咐我拿去烧掉的夫人的旧衣。”锦儿敬畏回答。
“旧衣?”嫌恶的再看一眼,便示意锦儿离去。脚步一踩,一声细微的声音引了他的注意,低头一看,是封信……
而待鹰忠拾起看了内容后,一股决意恶狠狠地投向“竹轩”方向。
第七章
鹰府 竹轩
听着流水潺潺,昀玑抬头望天,稀疏落下的碎蓝和着暗绿,交织成一片令人陶醉的锦缎。昀玑翻动身子,移往树叶不那么茂密但仍荫凉处,数着今天有几朵白云。带来的书早被丢弃一旁,当心思都满满时,如何能再塞下东西?
就像现在,明明就是在数云,怎么会每一朵云的形状都像鹰翊的背影?
自那日在房中争执之后,两人的关系愈见难捱。何以早上避着双方的两人,到了夜晚却又贪求着对方呢?
那日遇到了石敏,她才知道鹰翊要出远门,心下虽高兴两人之间可以喘口气,却又因他的冷漠而难过。
昀玑气得坐直身子,看着水面潋滟。每天、每天,她努力盖着高高的墙,好阻挡他入侵自己的心;却也每天、每天,鹰翊就是有办法找到缝隙钻进来住在里边,一点一滴慢慢成形……
不该想,也不能想;想想娘,想想镯云……正在一边堆砌着心中的墙,一边努力抗拒鹰翊的影像入侵,昀玑耳边传来盼誉的叫声,不禁吓了一跳。
“义父!”盼誉跑向两人,掩不住心中的快乐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