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有人正不顾一旁频频投来的杀人眼光而努力憋着满肚子的笑。而有着杀人眼光的主人,鹰翊,则不耐地看着底下的媒人婆。
“鹰老爷,我是受杭州詹大人之托来的。鹰老爷年少英勇,驰骋战场多年,如今受皇上恩泽在此落地立业,紧接而来的便该结束鳏居成家吧!我们詹大小姐才貌双全,温柔贤淑,必能成为鹰老爷的贤内助、好伴侣,也会替鹰家带来绵绵子孙。这里有画像一幅,请鹰老爷过目。”
“鹰老爷,我是扬州……”
“鹰老爷,我是苏州……”
“鹰老爷……”
只见鹰翊举起手,制止众媒婆的喧哗。
从没想过打退蛮夷的自己,竟会败在一群媒婆手上;之前想要揈赶的气势,早被底下的众媒婆给压过了。
扫了一眼噤声的众人,个个均在脸上写着:选我选我。既惊恐又期盼的神色,原来焦燥的内心更加浮动起来。
瞄了身后的好友兼总管石敏一眼,鹰翊内心响起“早该这样做”的声音。“各位,鹰某多谢妳们的热心,妳们先把画像留下,待我有了决定再做打算。石敏,好好招待这些媒人,顺便你也趁机探探哪家姑娘合适你。我有事,先走一步。”
“是,老爷。”石敏眼露不甘心,忿恨瞪着鹰翊的背影。但只一会儿,便被涌上来的媒婆给打断了。
走出大厅,鹰翊不由得带着笑意,心情稍稍转好的他,原是走向马厩的双脚,却改了主意,徒步出了鹰府大门。
转了几转,便看见原本应该极其热闹的市集已稀稀落落,只剩几个摊子。鹰翊因刚从边境战场回来,又新来到这城镇,虽捐过钱济民,但出面的都是鹰忠或石敏,是以城里居民大多不识得鹰翊面容。不过就因为少露面,市井的传言也就多。
鹰翊信步逛了逛,心中不由得想起过往……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呵护着柔媚娇羞少女逛着热闹市集,那时的两人怀着天真美梦织就未来,年轻的心第一次感受到因对方而起的悸动……
又有一次,两人携手逛花市,就为梅逸所绘“芳苑”蓝图选购花种;那一天,也是他得知自己将成为人父。
……两人说着将在“芳苑”孕育鹰家子嗣,将在“芳苑”梅树下依偎赏月,要在“芳苑”……然而这一切,现在都只能归于回忆。
梅逸,他已逝的娇妻,只留下“芳苑”供他留恋怀想……
鹰翊心中又甜又苦的想着往事,是以走过市集,来到了另一边的街道仍不自知。而身边突然响起的人声猛然钻进了他的意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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昀玑笑着谢过最后一位客人,接过钱后,稍微数了数今天赚了多少,虽然不多,但一抹满足却漾在脸上。收好摊子和钱囊,昀玑向周围一同做买卖的大叔大婶打过招呼,便担起担子离开。
适容离去后,昀玑便想着该如何多攒点钱,左思右想,便决定做生意卖蜜茶。以前在魏府时,镯云调弄的蜜茶滋味可是别处寻不到的。
主意一定,便拿着攒下的银两寻了这城中唯一熟人刘大婶帮忙;好不容易在前几日进市集开张。
这几日来,也多亏一旁的大叔大婶照顾,生意才能做得如此顺利,自己也才能送盼誉进学堂,而不用跟着在这儿劳累。
想到这里,昀玑不免记起早晨自己和盼誉的对话──
“盼誉,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来背诗?”心想这孩子老嚷着不喜欢背诗,这会儿可乖了,倒自己用功起来。
盼誉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态令昀玑感到疑惑。
“怎么啦?有话要跟娘说吗?”
“娘,我可以不要去学堂吗?我要娘和适叔教我背诗就好了。”盼誉小脸带着一股不安说道。
“盼誉,为什么不想去学堂呢?那里有许多和你同年龄的小朋友,你们可以一起玩,一起读书识字啊!”昀玑惊讶的问。
“我……我不要娘那么辛苦,盼誉不要娘做针线做那么晚。上次刘婆婆说起她的眼睛愈来愈差了,我不要娘的眼睛跟她一样。”
昀玑欣慰地抱住盼誉。
“好孩子,没关系的,娘的眼睛还很好,你尽管放心去学堂。现今,我们还有卖蜜茶的收入啊,所以娘不会再做针线做到很晚了。”
盼誉抬头看着母亲慈蔼的面客。
“可是去了学堂,就没人保护娘了。”
“你这傻小子,娘可是大人了;况且,有谁会欺负娘呢?”昀玑不自觉地摸上左颊。
“可是……”盼誉犹疑地看着昀玑的脸。
“别担心,旁边的大叔大婶都很好,他们会帮我的。等蜜茶卖完,娘就会去接你啦。”
盼誉小小的内心,有着孩童对学堂的好奇、新萌起保护母亲的责任心,及不想让母亲忧虑的孝心在彼此交战着,最后,抵不过探求未知的欲望,点了点头。
昀玑泛着笑意,心想:盼誉这孩子这么多虑,真像镯云的性子。望着前方拐弯后,就可看到学堂的大门,昀玑抬头擦擦汗水,眯眼看着高挂的太阳。早上明明灰蒙蒙的,何时变得如此晴朗了?
脚步未停,昀玑的心思又转到前两天,刘大婶告诉她的消息──这城中新搬来了一名富商,听说是从京城来的,不但年少而且单身。喏,妳从这望去,最高的那幢楼阁就是了。因为府中没有女主人,所以向外边买些织品绣物,妳就绣几件小品,看个日子,我带去给主事者瞧瞧,说不准能多讨几个活做做。还有……
这两天,又想图样又做针黹,还真有点撑不住哩!等会……咦?
前边穿着粗布衣裳、看起来就非善类的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其中一人手势一摆,余下二人移动身形,将魏昀玑逼赶到旁边破屋。
“哟!这么大热天的,姑娘担了这么多东西,一定很累,就让我们兄弟三人帮妳分担分担。”带头的一人轻佻地说。
“不用了,请让我过去。”魏昀玑按下怒意与惊骇,镇定说道。
“这可不成,姑娘。我们兄弟既已开了口,这忙可不能不帮;而妳应当也不好意思让我们白白帮妳忙吧?”听老大说完,余下二人咭咭笑着附议。
昀玑一听三人无赖,怒气爆发:“你们……岂有此理!哼!我没多余的钱可以施舍给你们,让开!”
“大哥,这声音柔中还带着刺呢,真好听啊,就不知这身子是否也同样有泼辣劲?没钱就用身子来抵,嘿嘿!”说着便示意一旁同伙分两边欺上。
“不!你们住手!住手!”随着大声的抗议,碰!重物落下的声音跟着响起。
“哎唷!你们两个可要怜香惜玉,好生着别弄伤。啊呀!这她的脸……戴上!戴上面纱!一看到那张恶心的脸孔,什么也不想做了。”
“是啊,大哥,真是丑八怪一个,难怪她要戴着纱巾了。”
“既嫌我丑,就让我离开。”
“欸,找上妳算是赔了本。姑娘,想是没有男人敢要妳吧?我们兄弟今天算是做做好事,凑合凑合让妳享受一下。”
“你们……你们这群败类!要是敢碰我一下,我……”
“妳?哈哈哈!别不自量力了,我们不但要碰妳一下,还要让妳快乐的大喊,大叫我们三个一声‘好哥哥,我还要。’哈哈哈!”
鹰翊循着声音来到一间空屋,刚好听到挣扎的声音,随后一声衣料被撕开的声音。他推开虚掩的门,看见三个男人正捉住一位女子欲欺负她。
只见女子快速转过头来,散乱头发遮掩的秀丽脸庞上有着惊骇、恼怒与恳求。
是她!鹰翊认出那是曾扰动自己沉寂心湖的容颜,瞬间威怒眼光扫向施暴的三人。
突如其来的闯入者令三名歹徒停止轻薄的动作。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恁地大胆,竟欺负良家妇女,眼底可有王法!”鹰翊冷凝的脸上两道冰刃似的眼光,震慑住三名歹徒原有的凶戾。
“喂!你……你是谁?竟敢管本大爷的事,不想活了是不是!?”为首的男子壮起胆子说话,却没了刚才的嚣张气势。
其余二人见大哥说话,亦不知死活地加入:“对啊!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在这里,尤老大说的话就是王法,你赶快跪下磕头赔罪,最好再奉上白银供我们花用,这样就饶了你,不追究这事!”
“哦?尤老大是吧?想要我跪下磕头奉上白银,只怕你们受不起。还不放人!”鹰翊踏前一步,冷冷的语调扫过,三人不觉骇怕地后退一步。
尤老大不过是个仗力欺人的地痞,平时就在城中作威作福,善良的居民是敢怒不敢言;加上城中的县官又是个老好人,只要他装出一副悔改的模样便放了他,是以养成尤老大的猖狂。谁知坏事做多了总会遇到鬼,现下可遇着了这样一位让他由心底发寒的人物。
“咳,哼!哼!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姑娘丑得跟鬼怪一样,本大爷也没兴趣,就让给你吧!”说完话,示意其他二人放手,三步并作两步离开。
突被放手的昀玑,感受着紧张过后的身软,坐倒在地上,呆望传己破碎的衣裳,内心恼着回去该怎么跟盼誉解释。
鹰翊帮忙着扶起倒地的担子,拾起弃置的衣服碎片,一边审视着沐浴在阳光下的她。
一张小脸上,左半边的疤痕残忍地蔓延至她细长的颈项下,右半边却是强烈对比似的姣美;鹰翊不明白自己此刻心里泛起的颤动是为了她所遭受的痛,还是她眼中那不屈服的坚强?
受到心中那股力量牵引,鹰翊只能缓缓地、直勾勾地向她走去,这才发现凝脂般的手臂上有着突兀的瘀青伤痕,看到此,鹰翊的眉不悦地皱起。
昀玑一直到身上覆上一片阴影,才猛然记起自己旁边还有人,而此刻自己的手臂正让一阵温暖包住。
由自己手臂顺着看过去,男人黝黑的大手轻抚上一层药膏揉推那片瘀青,虽轻柔,但那刺痛感不觉令她两弯眉毛紧蹙在一起。
微眯的视线映入一张不难看的脸;昀玑突地意识到面前这男人正是那天在溪边盯住她的那个,不自觉地扯动手,身子也跟着站起,只想远离男子身上传来的强势。
鹰翊望着那突然抽离手臂的女人,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谢谢,不知恩公如何称呼?”稍整了下自己的乱发,魏昀玑刻意将脸偏向一旁。
“妳……没事吧?”鹰翊心中掠过疼惜,开口问。
对于鹰翊带着怜惜的眼神,昀玑一双眼再燃起防卫之火,“我很好,恩公若不欲告知姓名,就请受小女子一拜。”
伸手扶住她欲下跪的身子。“不不!区区小事,大……姑娘不必行此大礼,也不必挂怀……姑娘府上何处?我送妳一程。”鹰翊的心神轻易地被那触手的纤细给攫住了。心中不觉升起怒意,该护着她的人在哪儿呢?
一思及此,怒气里竟不自觉地揉了一股酸意。她是个有夫有子的人,自己竟动了心!
昀玑抬头对上那一双温柔的眼瞳,像是……像是她内心深处最渴望的温情一般的眼神,而这冲进脑中的认知刺得她的心抽紧。好难受!用力挣开那双强有力的手,慌急地戴上帽子。
昀玑转身背对他,只怕自己在那双眼下浮现脆弱。“不用,就此别过。”不待身后的人反应,逃难似地担起担子离去。
留下的鹰翊,再一次怔怔望着离去的背影,盼能再一次得见那张容颜,盼自己能……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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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翊走进位于“华贤楼”的书房。因他未从大门进,反而像作贼似地翻墙,是以府中没有人知道主人已经回来了;也所以如此,鹰翊只得自己摸黑点灯。尚未走到书案边,脚下却踩着了某种东西……这间房向来只有他能使用,怎么会有东西在地上?念头刚浮现,一道亮光突然闪入眼中。
“我说鹰大老爷,您可回来了;您可知道您的小小总管我,今天换了多少件衣服、洗掉了多少口水、听到多少名媛的名字?而这些……都不该是我的事。”
石敏好整以暇地坐在唯一空着的椅子上,整间书房放眼望去,堆置了一卷卷画轴,有不少还成堆放在地上。
“怎么?媒人介绍的,都不合你意?”鹰翊凉凉地说完,见到那么多画轴,索性脚下踩到的也不理了,又把一堆放在椅上的也扫到地板上。
“老兄,请你记清楚,这些姑娘们想嫁的是屡建战功、受当今圣上赏识、有产有财的鹰公子,可不是我这没没无闻的小小总管啊。”
“小小总管也得娶妻生子,况且,若是那些姑娘们见着了你,只怕会舍我而去,投奔到你怀中了。”鹰翊调侃。
石敏的嘴角扯开了个弧度,一张斯文白净的脸,一股诱人来黏的温暖。只要有石敏在的地方,不论老少男女,便像大家族般的和谐融洽。
“唉!到底我石某人跟的是好主子还是坏主子呢?尽想着把下人推销出去,自己都没个着落呢。”石敏脸上虽浮现出烦恼,眼神却透着惯有的笑意。
鹰翊不否认,跟着扯开嘴角,随手拿起一幅画轴来看。看着那画中人儿,竟变成了那覆面女子。定了定神,这也才记起自己跟她说了半天话,还不知她是哪家的人,心中不由得兴起一股惆怅。
“江苏,张环姒……普通嘛,干嘛看得两眼发直?”如敏在鹰翊背后大声唸道,“鹰翊,皇上这一招可真是下得猛了,这一昭告天下,有女儿的大官富商莫不想跟你攀上一点关系。每天有这样多的姑娘让你烦心,皇上还真是厚待你了,就不知什么时候也把安明公主送来?”
鹰翊放下画轴,伸手将石敏推离三步远,一声不吭地望着他。这举动令石敏不解,也令他心里发毛。
不由得望了望自己周身一遭,确定自己身上没多长出朵花,才稍放心地走回座位坐下,对于紧跟着他不放的眼神,再也忍不住地发问──
“这个……鹰翊老兄,该不会这么多年了,你到现在才发现我长得似潘安,这会儿看呆了吧!这种相看两不厌的情趣,该找个女人来陪伴吧?”
鹰翊听完嗤了一声,“我总觉得奇怪,为什么你身边老巴着一群人?原来是脸皮特厚。”站起身来,刚昂起的心情不由又被山一般的画轴压下。“潘安又如何?若是真能找到心灵相契的伴侣,又何须在意那皮相。”
像是喃喃自语,鹰翊侧首问道:“那你有何建议啊?貌似潘安的狗头军师。”
“欸,就说你这人啊,啧啧!求人也不软些,也还好你不在宫中当差,否则真是十条命都不够。”石敏不示弱地讥了回去。走到画轴旁,随意抽出一幅。“喏,就娶啊!难道真等皇上再把安明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