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百无聊赖地倚在树干旁,完全不顾树干弄脏了他名贵的铁灰色西装。静止站立约莫五分钟,而后他挪了挪身换个站姿,仍将身体重心倚在树干上,眯眼望着远方人群,顺口喝了手中的鸡尾酒。
手捧着托盘、穿梭在宴会间的侍者效率快速地收走男子手中的酒杯,再通上另一杯鸡尾酒,男子婉拒了。
到底这场宴会何时才会结束?男子又换了个站姿。站姿替换频率愈来愈高,显出他愈趋不耐。
他一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却又因身份而不得不参加这种人多的应酬宴会。
今天是他大学时代一位颇照顾他的学长罗毅扬成婚之日,学长热情邀他务必赴宴,原想推辞的他不好拒绝。原打算向学长打声招呼即离去,不料与会人潮太多,他根本无法接近新人,而他也懒得凑热闹地挤人人群只为一睹新人风采。于是,造成自己呆站在婚宴会场角落近一个小时,每过一分钟,心里就更加深前来的后悔。
他无奈地吁了口气,又更换了个站姿。
树旁隐约传来声声骚动,他黑眸一闪,瞥向声源,在一旁的矮树丛中见到了一抹突兀的白,他好奇的趋近一探究竟,原来是一女子礼服的裙摆。身着一身白礼服的女子,以与身上高雅礼服极为不搭衬的粗鲁姿势蹲在几棵矮树围成的空地上,手拿着一黑色方正物体,脸上尽是不耐之色。
原来也有人同他一样,对这样的场合感到不耐烦,男子心想。一思及并不只有自己感到不耐,男子原本冷然紧抿的嘴角若有似无的撇了撇。
女子稍站起身东张西望的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到在树丛中的她后才又跨了下去。
男子隐身在她视线的死角,以致方才她站起身观望时并未瞧见他。她怪异的行径激起男子难得的好奇心,他将方才吸引他注意的白色礼服微微一拉,让她完全隐入树丛中,不至招来第三人。
他等着看她究竟想做些什么,为何如此神秘。见女子将手中的黑色物体的按键一按,他这才明白她手上是一台迷你录音机。
“今天是大哥与姐姐大喜之日……”女子对着录音机自言自语了起来。
原来她是学长的小姨子。
男子听她又喜又叹的录音,不禁觉得好笑。
原来,人可以这么对着机器诉说一天所见所闻,包括心情情绪起伏及各种想望。看着她对录音机喃喃自语的神情,他为之一震。
这对习惯隐藏思绪的他是一大震撼,他从未如此真诚无协去面对自己的情绪。
他开始好奇女子究竟对着那部机器说些什么。
“千秋,千秋……”
他听到学长由远而近的呼唤声,看来学长正往他俩的方向走来。只见女子慌张地将录音机收入随身白色手提包中,却因一时紧张,录音机未落人小提包而直落在她脚边,但她似乎浑然未觉。
“在这。”女子有气无力地站起身回应。
原来她叫千秋,今天婚宴上的新娘姓宫,那她就叫宫千秋了。
很不错的名字,与相貌平凡的她再搭衬不过了。
男子又撇了撇嘴角。怎么兀自在这里研究起女人的名字?一眼望向还躺在地上的录音机,他拾起,然后走入会场。
他应该物归原主的,但心中另一股声音要自己将它留下;他想听听录音带的内容来满足被女子激起的旺盛好奇心。
脑海中两股声浪相持不下时,他瞥见学长拉着女子往他走来,他赶紧将录音机收入西装内袋。
“陶酣,这是我的小姨子,名叫宫千秋。”罗毅扬忙将女子推到他面前,简短地为两人介绍。“千秋,这是我高中时代的学弟,陶酣。”
原来学长今天极力邀他前来,是为了介绍他的小姨子与他认识。
只见女子不耐烦的声调又扬起。
“陶酣,他以为他是陶渊明啊,叫他别冒用古人的名字好不好。”宫千秋口气不悦,声调中夹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啊!
她的无礼言词让他又是一震。
从未曾有女子以这么无礼的态度对待他。因为出众的外表及垣赫的身世,他身旁不乏主动投怀送抱的热情美女,女人对他皆是温顺柔媚,百般讨好,受到这样冷然对待还是此生头一遭。
他不怒反喜,嘴角又撇起那一抹不易见的微笑。
这女子真是可爱又特别。
罗毅扬未料小姨子竟有这般反应,连忙将她拉至角落,两人嘀咕了一阵之后,女子带着后悔的面容走向他,夸张地行个九十度鞠躬,道了声对不起后,直起身直视着他的眼。
怦!男子突地感到心头一阵悸动。
她有双美丽灵动的大眼,显露出她的聪明伶俐,她直视他的眼神似要将他看穿,竟令他慌乱地别过眼。
生平第一次如此狼狈的慌乱闪躲着,他用余光再瞄了她一眼。
他收回方才的想法,她绝不是个长相平凡的人。她的五官虽然平庸,但配上那双灵动的大眼,再如何干庸的相貌也拉抬得极为出色。她比他以往见过的美女更耀眼,他从未见过如此吸引他、令他舍不得移开眼的女子。
是心虚吧,要不为何要闪躲她?若不是因为拿了她的录音机,他也不用害怕被她清澈大眼看透而心虚地急忙逃离她的眼。本应是美好的第一印象,却被他的落荒而逃破坏殆尽,他想他在她心中的印象一定极为不堪。生平第一次,他在意起自己在别人心中的评价。
他拿起身上的录音机,按下Play键。他想要认识她,这也是他第一次这么迫切地想认识一个人,他知道录音机里头的内容一定能满足他的需要。边听着录音内容,他的嘴角又微微扬起……
他收回方才的后悔,开始庆幸自己出席这场宴会,能认识这样一个特别的女子,再怎样的无聊空等也是值得。
第一章
“呼——”宫千秋坐定后,深吁了一口气。
终于顺利坐上这班回台湾酌飞机。此时正逢耶诞节,机位一票难求,预约就得在个把月前才订得到位子;若未预约,往往得等上十几个小时甚至一两天才能等到个替补的机位。她还算幸运,只等了六个钟头。虽然这班飞机是飞往日本,到日本之后还得转机才能回到台湾,不但得花更多时间在路程上,而且到日本尚不知有无机位可让她回台湾,但她归心似箭,迫不及待的再顾不了那么多,只想早日踏上归途。
两年,不算长的时间,却让她深刻体验自己是如此恋家。即使平时最爱叨念她的母亲,在记忆中也变得可爱万分。出国前才刚出生的小侄女,现在应该会走路而且会叫她“姑姑”了吧?还有“那个人”是否安在?在美国受委屈之时,她老诅骂他以宣泄自己的思乡情绪,希望她的念力没如此灵验,她还希望指着他的鼻子好好数落他一番呢。还有,那台跟随她多年的录音随身听自被“那个人”没收后,不知可安好?
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看来飞机快起飞了。座前的小屏幕正在教导旅客如何使用安全措施,及紧急状况时的应变之道。她冷嗤一声。真到危险时分,人逃命都来不及了,谁还会记得那么多繁琐的步骤。
在飞机上的时间空寂难度,虽然航空公司体贴地为顾客提供诸多音乐及电影,但一坐就得坐上好几个小时,听的看的也都重复了几轮,再精彩的电影及动听的音乐也会生厌,最好排解无聊的方法就是睡觉。
一完成了所有的学业,她即联络航空公司确定机位。为了等待航空公司的消息,她彻夜未眠,在得到航空公司电话告知有机位时,她立即飞车赶往机场,却因航空公司的疏忽,让她在机场里干等了六个小时。算算她大概超过三十个小时未合上眼,所以她一坐上飞机睡意即袭来。
但是昏昏欲睡的她却无法入眠。隔壁坐了个日本欧巴桑,似是想找人说话以排解飞机上冗长的飞行时间,直对着她叽里呱啦地说日语,欲与她攀谈。她不觉得自己长得像日本人,但仍纳闷为何会被误认?或许是因为坐这航线、又拥有东方脸孔的人百分之九十皆属大和民族,但她就属那个例外。她看这位一脸祥和的欧巴桑似是感觉不出她已半合眼的深沉睡意,她只得以英语对着她叽里呱啦说出长串话,吓得那位欧巴桑不敢再对她开口。
日本人就是如此,台湾人亦然,一遇到英语说得流利的人,既害怕又羡慕,有机会开口说英语,却逃得老远。欧巴桑被她一口流利的英语吓得哑口无语,她眼见效果达到,才满意地闭眼休息。
没过几分钟她顺利进入梦乡。蒙胧之中,记忆仿佛回到二十岁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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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宫千秋与陶酣誓不两立。
这是宫千秋在二十岁时立下的宣誓。
她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
他的无礼,让她对他的第一眼印象差到极点。虽然她第一眼看到他即被他那双闪着银光的桃花眼所魅惑,但眼光扩及他倨傲的神态及那似乎永远上仰十五度不可一世的下巴,纵有再多的迷恋友好感也破坏殆尽。她平生最看不惯这种没实力、单靠财力就目空一切的人。
似是自初遇之始,他俩就纠缠不清。
先是她从不离身的录音机落在他手里。虽无直接证据,但她当日看见那个手拿着她的录音机的家伙,身着婚宴上独一无二的铁灰色西装,且在她追逐之时别见那双少见的桃花眼,她即直觉是他,虽然事后他一直未正面承认。
之后姐夫送了个数位录音机给她,但新不如旧,尤其她对旧物怀有深厚感情,仍对旧录音机念念不忘。她发誓总有一天一定要从他手中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仅如此。
不知是冤家路窄抑或是他刻意安排,当她离开姐夫的公司到他所属的电台应征,其他应试者皆由电台总监面试即可知录取与否,就她得再通过电台所属集团负责人的关卡。
“你就是宫千秋?”在他掌管的企业大楼的明亮宽敞办公室中,他看着她的资料,面无表情的以低沉富磁性的嗓音询问。
“嗯。”她点头。
明知故问!他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连个小小的面试也得亲力亲为。
“听学长说,你很想进入广播界?”他口中的学长即是她的姐夫罗毅扬,他俩的相识即是由她的姐夫介绍。
“没错。”她回道。
他放下她的履历直视着她。
“你之前直说我拿了你的录音机?”他转移话题。
她猛一抬头。工作与她的录音机有何关系?他怎会突然将话题转移。“是你拿的没错,我相信我当日未看走眼,确实是你。”她道。
“没错,录音机确实在我手上。”他坦承。
“啊?”为何先前在姐夫面前不承认,却在私下对她坦承?
“想不想要这分电台工作?”他问。
这岂不是废话!宫千秋心想,勉强地回以一个微笑点头。
“想不想要回录音机?”他又问。
“属于我的东西,岂有不要回的道理。”分明吊人胃口,录音机本来就属于她的,想要与否答案非问即明。望着他,她心中的火气上升几分。
“我有个提议。”他将修长的手放在他贵气俊俏的脸。旁,邪气的眼如野兽擒猎物般凝睇着她。
“说来听听。”虽然心中的怒火将行爆发,但她仍强压抑住,等待他道出所谓提议。
“很简单。”他起身走到身后的落地窗旁,如王者睥睨天下般望着玻璃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我给你电台的工作机会,但你得接受我的建议及安排。”他背着她缓缓说道。
“能否知道你所谓的建议及安排为何?”她故意扬着灿烂的微笑问,直觉他所谓的“建议”及“安排”似乎不如字面上那么简单。若他把她给卖了,总不能还帮他数钞票吧,这事得问明才可。
他转过身,在宽敞的办公室中走动。“你也知道台湾的就业市场是一个学历重于能力的社会,单只有本身办事能力强,应征时学历栏若没个像样的学校,也是罔然。企业主事者不会去顾及你有再强的能力,他们都是看那一张薄薄的纸,这也是大家济破头都要挤进大学窄门,穷极青少年的岁月,毫无天日理首于书本中的原因。”他停顿了下采。
“所以……”她接口。听他说了那么多也未提及重点。
“所以我要你重拾书本,明年考上插大,目标是F大的大众传播系。”
“插大?”她声调上扬。她未再升学,就是要打破“学历迷思”,她不信以她的能力,就算没有大学学历会拼不出个名堂。
“没错,所有你需要的补习费用及部份学费皆由本公司负担。”他提出一个优渥条件。
“啊!”她讶于他所谓的建议及安排竟是如此简单。这对他而言,根本就是赔本生意,哪有人谈判时将所有的利益归于对方?她怀疑他脑子是不是撞坏了,该不该建议他去看个医生?
“你在跟我开玩笑?”她完全不相信天底下有那么好的事。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他仍是一贯冷肃的表情,脸上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玩笑意味。
“但是你开出的条件,好得让人觉得是个陷阱。”她将心中所想照实说出。
“我想我未把你在公司的职位说明。”他走回座位前,双手支着桌面俯向她。“你在电台的职位是电台助理。”
“电台助理?”她就感到事情有蹊跷。这个职位听来怎么有点小妹的意味?
“没错,正如你所想。”他似是看穿她的心思,将她心中的疑惑点明。
“啊——”她皱着眉哀号着,才脱离姐夫公司的小妹一职,一脚又踏进另一个有着“助理”美名的小妹职位。
“我想……你也很想拿回你的所有物吧。”他又继续道。
宫千秋闻言斜睨了他一眼。这家伙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莫非要以她的录音机来威胁她?
“我想你定不能让你的录音机落人第三者之手,尤其是你的家人。”
“你……”宫千秋紧张了。录音机落人家人的手中那还得了。
“听了你的带子,我很喜欢你的声音,所以才诚挚地邀请你加入本电台的行列。”他拿起她的录音机在手上把玩着。
真喜欢她的声音才有鬼,若是如此,直接录取她就好,何必再开出那么多无谓的条件,还得以她的录音机威胁?她在心中忍不住骂道。
“半工半读至你毕业,当你拿到学士学位之时,就是正式加入‘天籁电台’之日,我会为你开辟一个节目,届时,录音机我也双手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