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流下盖文的发和长衫,“是的,弗巨,”她叹一口气,“现在我会照你所说的做,我必须见到我表哥,让他知道女眷们平安无事。”
“好。”弗巨转身对派克低语,后者送上盖文的斗篷,牧师把它递给克莉,“去吧,把衣服拿给盖文挡雨,可是别忘了对国王的忠贞。”
她睁大眼看着他,点点头。
“确定你要找到宝藏献给国王,别忘了你背叛过他一次,叛徒,我绝不会忘了你做过什么,以及你曾带给我的麻烦。”海奥利冷冷地说。
“我也永远记得你在百维克做过什么,所以我们相互欠着。”
“荣幸之至。”海奥利吼,他突然看到盖文身后,转过身,盖文看到克莉朝他而来。
“你的斗篷。”她递给盖文,“雨又大又冻的。”他粗率地接过衣服,点点头。
“完美的武士和他完美的妻子,”海奥利挖苦说,“小心你背后呀,姓傅的,她对她第一任丈夫可没这么好,她是不能相信的……不过话说回来,两个叛徒在一起也是绝配。”
然后海奥利下令,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离开金格堡吊桥。
XXX
克莉打开卧房大门,眨眼看着火炉内的昏暗光线,其余处一片黑暗,房外的雨仍下不停。
她坐到矮凳上,扶起竖靠在左肩上,她开始拨动弦,弹奏出一串串藏在心里的甜美音符,柔润的乐声正是她需要的,海奥利的来访带给她不安和惊恐。
她再抚琴弦,却听到水流声。
“继续。”盖文说,“这音乐好美。”震惊中她向黑暗凝视。
他就在火炉旁边洗浴的木桶里,直到他出声她才知道他在那,她的心一阵狂跳。
“除非,”他抬起拿着湿毛巾的手,“你愿意加入我一同沐浴。”他微笑地背靠浴盆,头发和胡须湿润而光滑,蒸气绕着盆边盘旋而上,她看着她起伏的胸,注意到在他乳头旁卷曲的胸毛,她的呼吸开始不稳。
“我吃完饭后就洗澡了。”她僵硬地说,“朵咪和我从水井打水,威廉和米雅都洗好了,我们也帮你弄好水,不过我看到你和约翰在外头,一时没有进来的意思。”
“约翰和一些工人今晚要守卫,我在你帮忙朵咪带孩子去新房间睡觉时进来的,谢谢你,夫人,这个热水澡洗得舒服,我也很高兴你利用这个井。”
她为他不知道弗巨和她如何利用水井而汗颜,“这样洗澡很方便的,我很高兴上层部分的城堡都已完工,朵咪和米雅睡在我们下面,威廉则吵着和约翰睡。”
“约翰也有个自己的房间,他会在这里担任总管一职。”盖文解释。
克莉开始调琴弦紧度,她眯着眼听着弦动的柔亮音符。
“你怎么知道声音是对或错?”盖文疑惑地问着。
她挑起两根中间的琴弦,“这两根弹起来象蜂鸣声,这端的长弦声音象男声渐往下降,短弦象女声逐渐高亢,我是聆听心里的记忆来调音的。”
“如果你愿意继续弹。”盖文说,他低沉的声音震惊了她,她抬起头,看到他正用毛巾擦着胸前凝望着她,烛光和阴影勾绘出他的宽而有力的臂膀,他的胸毛是闪亮的橡木色泽,她咬唇转过头,开始拨动琴弦。
紧张的声波在卧房里盘旋,她知道盖文准备成为货真价实的丈夫,她的心一阵急鸣,她知道她也想要。
可是她对婚姻的亲密关系懂得真的很少,婚后才几个星期,亨利就开始忽略她,她知道多年来他总是找女仆泄欲。和亨利在一起时,她从不觉得做爱是件令人愉快的事,那断续的闷哼声和粗鲁冲刺的回忆她根本不愿想起。
可是盖文的深吻和温柔的爱抚令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好奇和渴望,即使光是想象稍早发生的事就令她轻颤不已。
她开始弹奏从一位老竖琴手那学来的古老曲调,她的手指在弦上交替地奏出醇美的音符。窗外的雨愈急,乐曲就愈急促,时昂时落的音符流泻了它的喜怒与哀愁。
她完全忘了盖文还在这里,在拨动最后一根弦后,她微微仰头,仿若从梦里醒来。
盖文沉沉地看着她,“这是你的催眠曲吗?”
“这是哭泣之歌,不过并非为了哀悼,就象是种解脱……是让人从伤痛中复原的曲子,是治愈之曲。”
“我还想听别的。”他轻声说。
她点头,再次拨弄琴弦,乐符和窗外的雨声融合一体,一种温馨象厚雾拥住整个房间,在弦声中止时,她感到自己被音符洗涤,干净而充满生气。
“你该为国王弹奏。”
她摇头,“琴师若弹奏不好是要受罚的。”
“你的音乐不会。”他的眼光未曾偏离。
“谢谢你。”她把琴放在一旁,听到水溅声后抬头,盖文已经从浴盆里站起,湿湿的毛巾围在腰际,他倾身向前拿另一条干毛巾擦拭身体后踏出桶外,他的腿结实坚硬,胸膛和小腹的光滑肌肉有力耸动,她倒抽了一口气站直了身。
她倏然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件蓝色长衫,绣有金线的袖口和衣丝在烛光下闪闪发亮,“夜晚的空气很冷。”她把衣服递给他。
盖文接过,挑起浓眉,“亨利的?”
她点点头,看着他套上长衫后腰际的毛巾骤然滑落,蓝色长衫是厚重的羊毛材质,温暖而舒适,他走到浴盆旁拿起羊脂,烟灰和薰衣草制成的肥皂,坐在火炉旁矮凳上准备刮脸,“如果你还要弹就请便。”他拿起匕首刮脸,“有没有刮胡子的曲子?”他因不小心刺到而瑟缩了一下。
她轻笑,“你需要的是复原的曲子,让我来。”她走到他身后,拿过他的刀,“这真不是个好工具。”她说着,握紧象牙刀柄。
“约翰把我的刮胡刀和他的放在一起了。”他把头向后仰。
“别说话,安静点我就可以快点刮完了。”她让他的头靠着她的肩,专心地刮着他的脸,她闻着他清爽的男性气息,在他蓝眸的凝视下双颊逐渐地泛红。
“你也这么对亨利吗?”
“从没有。我有时会为我哥哥们刮……噢,我很抱歉。”她碰碰他下颚细小的伤痕。
他挑起眉,“放松点,直到你记得怎么做,我相信你,夫人。记住这点。”他靠着她,闭上眼低语。
她微笑一下,继续手中的工作。
“你有几个兄弟?”
“两个,可是和我父亲一样都死了,被英格兰人杀的。”
“怎么回事?”
“我父亲拒绝向你国王臣服,爱德华于是派了军队围攻我们高地上的城堡,我父亲在当场死亡,我母亲被英格兰人强暴,不久后也因重伤而死,我没受伤是因为她把我藏在柜子里,那时我十四岁。”
“我的天,克莉。”他坐起身,深邃的眼似乎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她低下头,无法迎视他的眼神,“我舅舅是向着英格兰这边的,他把我带到金格堡逼我向爱德华效忠,因此我才变成有财产的女继承人,然后他让我嫁给亨利好好保护我的安全,我哥哥们有时会来看我,亨利不知道,否则他会杀了他们,他们总是鼓励我,我想我之所以能撑到现在是因为他们,米雅,弗巨和茉拉。”
“你活下来是因为你够坚强。”盖文冷静地说,“你和亨利在这里共同生活了多久?”
“八年。去年夏天我的哥哥们在追随布罗勃在麦文士战斗时死了,一个当场战死,一个俘虏到百维克处决,在听到他们的死讯时,我离开金格堡,烧了它,然后离开。”
她一边把胡碴擦在毛巾上,一边挤回眼泪,不准它们落下。
“英格兰人从你生命中夺走这么多,”他的声音粗嘎温柔,“我真不知道。”
“所以你还怀疑我恨英格兰人的心,”她涩声大笑,“别动,我不会杀了你,即使你是个萨逊纳人。”
“克莉,”他轻问,“亨利是怎么死的?”
“亨利告诉我哥哥们的死讯,”她深吸一口气轻轻说,“他很高兴听到叛军在麦文士战役中惨败,他说他早晚能摆脱我,英格兰人认为罗勃会在夏天过完前被歼灭,在金格堡附近有很多农夫和武士是支持罗勃的,当亨利奉了爱德华之命去平定一个小战斗时,我送消息给反叛军,我让他们在亨利不在时进驻金格堡。”
他的眼睛倏然睁开,“你控制了城堡?”
“是反叛军,不过我帮助他们,当亨利和其他武士回来时,反叛军和他们对抗,尽管英格兰军有两倍之多,最后苏格兰军赢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赢的。”她停了一下,闭上眼,抗拒着存在记忆里遍地哀嚎的惨象,“很多人死了,亨利也是其中之一,一只苏格兰长矛贯穿他的心脏。”
盖文把她的手拂开,拿过毛巾擦着下颚,他沉默着,她不知道他紧蹙的浓眉是生气,或是在考虑内心的思考。
“所以,萨逊纳人。”她问,“你不能相信我,我也无法学着去爱一个英格兰人。”
盖文抛下毛巾,执起她仍握着刀的手,让刀尖触上他的咽喉。
“你握着武器,小姐,”他沉沉地说,“如果你恨我,如果你无法爱上一个英格兰武士,那就把刀子往前送,解决所有问题。”
她瞪着他,呼吸急促,然后她用盖尔语低咒一声,把刀子向身旁的火炉丢去。
克莉吸入长长一口气,“我无法伤你,我也没杀亨利,虽然英格兰人认为是我做的。”她苦笑,“我甚至下不了手拉弓射击。”
盖文点点头,深知她的纯真和无辜,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看到她历经了哀伤、愤怒和挑战的情绪,知道她的脾气如闪电瞬间爆发,然后随即回复平静。
“你的竖琴对你有特殊的意义,”他转移话题,“你对它有如一个老友。”
她点头,“对琴师而言竖琴是有生命的,不仅仅是个乐器,而必须被尊敬和珍惜,我十二岁父亲为我订做这个琴,我觉得它就象我的另一个灵魂。”
“十二岁,不太久嘛。”
“够久了,到现在已经十一年了,竖琴的生命远比琴师的短促,她们会爆炸。”她轻抚琴身,“木头会裂,弦会绷紧,仿佛因为高亢的琴声而心碎,它奏出的乐声有着最深沉的哀伤,也有无尽的喜悦。”
“我听过你弹奏过这两种感情,”他的手指轻触她纤细的手腕,“我们两个都需要你的琴声持慰,我想,”他涩然地说。
“盖文……你的妻子是怎么了?”
他别过头去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个不能逃避的问题,“她因为肺炎而卧病在床许久,医生没能帮上她的忙,我尽一切力量去请最好的医生却仍是失败了。”他耸耸肩,无法再告诉她更多的细节。
“我想你一定非常的爱她。”她低喃。
“是的,不过我对她是如兄长爱护妹妹的爱,我们之间并没有火花,有友谊,却少有激情。”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颚,“不象存在我们之间的光灿火焰,夫人。”她仰着头看他,绿眸深邃幽亮。
“你背负着太多情感。”她轻语,“你母亲在修道院中死去,你的妻子……我虽然不是那么清楚,盖文,但是你并没有因这些悲剧而变得愤世嫉俗。”
“我的心被训练得太坚硬而无法打碎。”他平视着她。
“而我的却象个老旧又随时会崩裂的竖琴。”
他摇摇头,复上她的手,“不会的,只要相信我,要自己坚强,你是个坚韧的女人,克莉,我看过你灵魂内的坚强和热情。”
她沉默,任由他轻抚她的手。
“你相信我吗?”他轻问。
“我很想。”她缓缓说,“在修道院我曾相信过你,我……”
她停下,轻咬着唇。
“怎么样?”
“那时我想我是爱你。”她说出口。
他的心在胸腔里狂跳,表面上却强自镇静,“是吗?”
她点头,“可是我以前以为你是天使。”
“噢,是有人犯过这种错误。”
她抬起头,“什么意思?”
他自嘲一笑,“当我是个年轻的新进武士时,爱莲娜皇后叫我为天使武士,这个绰号伴随我多年。”
她笑了,“很适合你,我以为你是天使米迦勒,”他亦微笑看她,“然后我以为你是苏格兰武士,可是当我发现你的真实身份,还有你为何来金格堡后,我就无法相信你,即使有时我非常的想。”
“那么现在你的心告诉你什么?”
她定定看着他,眼眸苍郁,“我的心摇摆不定,我的理智却一直提醒我你是个英格兰人的事实。”她把放在他手上的手抽出。
他绝望地叹气,振动的空气使琴弦一阵轻颤,“亲爱的众神呀,”他双掌合十放在胸前,“你是我见过最固执的女人,你仍然坚持把对英格兰人的憎恨算到我的头上来吗?”他挨向她,“是的,小姐,我是英格兰人,我父亲是个英格兰武士,可是我母亲是个苏格兰女人,和你一样的塞尔特族人。我也有一半的血统。”
她瞪大眼看他,“盖文……我想相信你,可是你的忠心属于爱德华王,而我已经背叛了他,也不愿再向他宣誓。”
“你和我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他说,“比你知道的还多。”
“我是个叛徒,英格兰人如此说。”
“就和我一样。”
她很惊讶,“你……叛徒?”
“十年前在百维克我曾叛命。”
她惊喘,“百维克。”
“我对国王说出别人都不说的话,一万两千个苏格兰人……女人,小孩,商人……三天内横尸遍地。因为我看不下去说了话,所以我成了叛徒。”
“海奥利今天就这么叫你,可是我原先以为你有金格堡而他没有而生气。”
“他总叫我叛徒,不管从那时到现在已经多久了,我们之间还有太多的怒怨,”他摇摇头,“我为我的话付出惨痛的代价,我失去了我的财产领地,及住在英格兰的权利,除了留下一命外,我被逐到法国。”
“那你现在势必对你国王的要求小心翼翼。”
“爱德华王尽其所能把我留在法国,他让我在那里当大使,永远不再信任我。”
“他这么做有什么道理?”
“他有很好的理由,只要牵扯到苏格兰人,爱德华王知道我不一定会听从他的命令,克莉,”他定定的看着她,“这就是他不信任我的唯一理由。”
“那国王为什么让你到这里?”
他耸耸肩,“是因为他想到金格堡的宝藏,苏格兰皇室的宝藏,他要我引诱你藏宝的地点。”
克莉爆出大笑,“他叫我来是因为海奥利失败。”她皱眉,“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宝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