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胸膛随着每次的呼吸抽痛,她的头痛欲裂,双眼紧闭,盖文的手温暖而坚定。她听到他轻声说话,声音低沉冷静,可是她混乱发热的心智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话。
他把她带到一个老旧昏暗的教堂里,她感觉到那种和平的宁静,还有别人也在教堂里……她听到朵咪和另两个男人窃窃私语。一个男人说着苏格兰的英语;另一个飞快的说着拉丁文。牧师吧,她迷蒙地想着。
牧师问她一个问题,又一个。她说是的,是的,死抓着盖文的手,猜想着牧师正在问她是否为自己的罪感到忏悔,她绝望地要求上帝的赦免,她怕自己很快就要败给体内凶狠的病魔。
然后她听到牧师问盖文问题,盖文亦低声回应。
然后盖文在她眉间匆匆促促印下一吻,她惊讶地想开口,却又一阵猛咳,咳得她虚软而无力呼吸。她靠在他手臂上,他没让她倒下。
然后他把她扶出教堂,“轻松点,小姐。”他说。“有我在你身旁,你很安全。”
她在舒适温暖的梦境里飘浮,在她身上抚摸的手恍若天使般温柔。可是她痛苦地醒来一阵狂咳,耳际寒风刺骨,马车木板冷冰依旧。美梦像黑暗里稍纵即逝的烛光。
可是她听到盖文低沉的嗓音在她头上响起,知道他骑马陪在她身旁,她欣慰地闭上眼,这一次堕入漆黑无梦的深眠。
不知多久后,她察觉到自己被抱起,可是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就再次沦入无尽黑暗中。
克莉睁眼迎接微弱的日光和绝对的寂静,她在一个有着简单陈设的小房间里。厚重的毯子和亚麻被盖在身上,身下厚实的草垫和枕头感觉像云,她觉得温暖清新,除了虚弱得要死外。
她不知道自从盖文抱她下马车来已经多久了,她的四脚百骸都在叫嚣着疲惫。她的头还在疼,胸口仍因每个呼吸而痛苦,甚至没有力气抬头。
门被打开了,轻巧的脚步滑过地板,来的人是朵咪,跟在她身后还有一个穿着棕袍的高瘦男人。
“小姐今天情况如何?”男人轻声地问。
“非常虚弱,理察弟兄。”朵咪一手探上克莉的前额。“还在发烧。”
克莉撑起眼皮,“我在哪里?”她的声音微弱干涩。
僧侣俯头看她。“你在美心修道院,小姐。我是理察弟兄,修道院的僧侣。”
她点点头,从他和罗马教堂僧侣一样的发型中,她知道这个僧侣是英格兰人,而她也知道美心修道院离她女儿的住处只是几天路程,她真诚的感谢上帝的恩典。
她相信救她出来的那两个武士都是苏格兰人,没有英格兰人会把她从牢笼里救出带到这里,而且她也听到较老的武士说苏格兰语。
那个曾被她误为米迦勒的高大金发武士说的是北方英语和罗马式法语,可是语言不是能判断种族的证据,她的表兄布罗勃就精通法语、英语和一点盖尔语。
可是现在她确定他们是苏格兰人,因为他们把她带回盖勒威。松驰和希望同时浮现心底,但她没有力气去问那些许许多多的问题。
记忆中的逃亡过程模糊一片,她依稀记得朵咪催她躺直,沙哑嗓音的苏格兰武士把她抱离笼子。她记得在冷天中躺在马车上的冰寒,还有去教堂……这一段不知道是不是梦?
可是她最清楚的梦境还是那个俊美无比的黄金武士,他的手握着她的,他低沉浑厚的声音,匆促温暖的吻,她记得她问了他的名字,盖文,他说过,他说:嘘,你现在安全了。
僧侣伸出手放在她额上,转身向朵咪,“她还在发烧,继续擦拭她的脸,如果她醒来就喂她一些肉汤。我会准备新的草药让她敷胸口。”
“是的,理察弟兄。”
他本想转身离开,却突然停下,“朵咪,我们希望你和你儿子谈谈,不要在和其他弟兄吃晚饭时把气氛弄砸了。”
朵咪叹口气。“我懂,我很抱歉,看到碗翻倒,威廉就顺口说出那些话了。”
“呃,他的用字吓坏了院长,用救世主身体的任何一部分来骂人是非常严重的罪行,对一个小男孩子……呃,用主的背部以下的那一部分来骂人更是极端亵渎,即使有些弟兄觉得很有意思。”理察弟兄忍着笑走出房间。
朵咪掀开毛毯,把湿透克莉胸前的混合强烈大蒜气息的药草拿掉,克莉觉得肺部好像轻松了一点,可是她每吸一口气,每一次咳嗽都痛苦难熬。她累极了,只想好好睡个觉,她再次猛咳,然后发抖。
“你醒了,这是好现象。”朵咪把毛毯盖回。
“你有儿子?”克莉哑声问道。
“嗯,威廉,六岁,幻想自己是个英勇的武士。卡里堡的士兵拿他当小兵一样看待,甚至教他怎么样掷骰子。你要不要来些热汤?”她扶住克莉,开始喂她喝汤。
顺从地喝着,克莉频频对温热的液体皱眉,她又吞了几口,然后摇摇头,她没有胃口,只想睡觉。
“好累。”她沙哑破碎地说,“太累了。”
朵咪会意地站起身。“那就睡吧,我就在这里,盖文伯爵说过他会回来,昨晚他陪你一夜,今天又是大半天。不过你好象虚弱得什么都不知道。”
朵咪好象还说了些什么,不过克莉的意识全在盖文身上,他为什么要陪她?她想问,可是她根本睁不开眼。
“恐怕她最多只能再撑一两天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黑幕蔽空,克莉听到了半掩门外理察弟兄的低语,他不祥的预言令她警觉,她睁开眼,只看到黑雾的身影。
“你打算怎么做?”盖文问道,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给她一股莫名的战悚。
“我已经为她敷药,喂她喝汤,还在酒里混着药汁让她喝下。可是她吃得很少,肺炎本来就很难治疗。她很年轻,我相信在病魔还没找上她前她是很健康的,年轻就是本钱,可是她终究处在危险中。”
“朵咪说她高烧不退。”
“嗯。我要朵咪为她洗头,用薄荷水擦脸冷却她的热度。这一两天内我可能要替她放血来帮助她驱逐体内的恶魔,不过不管我们怎么做都没有用,她的肺充满浓痰,呼吸急速浓浊,这是恶魔侵入身体,不把灵魂拉走绝不甘休,然后天使就会降临与恶魔作对,除非这女孩子无罪,才有获救的可能。”
“这套治疗理论我以前就听过了。”盖文的语气嘲讽苦涩,她听得出来。
“那你就了解为什么我们的药草对这种病人无效了。”僧侣暂停一下,“我知道你很关心她,盖文伯爵。”
“我非常关心。”他们的脚步逐渐远离。
泪水涌上克莉的眼眶,她怕自己的身体就要向病魔屈服了。恶魔是否真的进驻她的身体?她不认为那是真的,英格兰牧师一向悲观。
如果母亲还活着,她一定会说生病是因为在笼子里受风寒所致。充分的休息,足够的营养和适当的药草就可能治愈她。她愤怒地紧闭双眼,她有强烈的求生意识,他们怎么看不出来?
她一定得活下去,她向诸神祈祷让她活下去照顾女儿。喃喃有词地再次沉睡梦乡。
盖文在黑暗中惊醒,细雨打了外墙上发出轻微的声音。小房间另一端的床上,约翰鼾声沉沉。
鲜活的梦境在盖文心中流窜,最后一个甚至让他惊醒,他在月光下攀绳进入一个城门,门内阴暗萧索。可是当他走进一个点满蜡烛的房间,白鸽如雪般地飞过头顶,在房间中央,克莉正等着他,她惊喜地投进他的怀抱。他吻着她,确定她痊愈的松驰在血液中散开,他觉得自己对那个地方和她都那么熟悉,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刚刚那种祥和温暖的宁静。当他拥住克莉时,他感受到的全然真实的爱。
现在,坐在寒冷的寂静里,他握紧空拳,他愿意用一切,甚至他的灵魂换取刚才全然奉献的爱。可是那种热情,两心相系的情,实在太稀有了,而他理所当然的不会拥有。
几个小时前他坐在克莉床边,握着她的手,用毛巾擦脸试着降低她的体温。她没有醒,知道他在那里,他以前也这么照顾乔娜,坐在床边夜以继日地照顾她。他没想到他竟然会再次遇到这种状况。
悲惨残忍地再次重复。不愿意把女孩子留下等僧侣们宣判她的死刑,盖文决定留下。他觉得必须和她在一起,虽然他也不懂为什么,而且他绝望地想在她死前见她最后一面。
他站起身,把上衣披到身上,穿上靴子离开房间。
朵咪打开门,睡眼朦胧,“回房休息去。”盖文低语。“我来陪克莉小姐。”她睡意浓浓地点头离去,然后他轻轻关上门后走到床边。
在闪动的烛光中,克莉沉睡的脸柔弱而平和。她的长发如黑瀑般散落枕际。他坐在床边轻抚她的忧虑。
她的皮肤仍然灼热,他轻触她胸前,即使透过毯子,他仍旧感觉得到每次呼吸中的沉喘空无。他把毯子拉低了些,俯身把耳朵贴在她胸前,她的肌肤柔软温暖,曾经有一个收费奇贵但医术超群的大夫教他如何听呼吸……当乔娜生病的时候。
他听到克莉肺里持续的哮喘声,一个尖锐,隐藏又危险的声音。
她低喃,好象在说盖尔语,温暖饱满的声音仿佛似乐章,她转过头靠在枕上。
抚着她的颊,盖文觉得梦里急切的渴望再次袭来,在这黎明将至的冷夜,真实与梦境混合的时刻,他对眼前的女人有着纯真撼人的挚爱。
他闭上眼睛,梦境的纤网仍罩着他:单纯的喜悦,伺机涌运的渴望在他体内流窜。在那一刻,她是他生命的一切。
他愿意做任何事情让她复原。他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的颤动,她转头低泣出声。
“克莉,”他低语,“我在这里。”
他有着丰沛的生命力,她的却在流逝,他无力阻止。她苍白虚弱的容颜和破碎的呼吸在侵袭他旧日的伤口,他的痛仍然存在,深得他难以想象。他不要让相同的事再次发生。他不能离开。
他叹口气,她的呼吸太浅、太急,幻灭的梦境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残忍的现实。除非退烧,她的肺清干净,否则她只有死。
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帮她,不过他确信自己不是那个能助她一臂之力的人。他以前试过这个方法,却得到令人心碎的后果,他诅咒自己应该潜在的世代相传的治疗能力,他欠缺这份天赐的恩典。
他突然很希望母亲还活着,她有一双制造奇迹的手。
“小姐怎么样了?我以为如果她病情加重你会叫我过来。”朵咪敲门把头探进来。
“她还在咳嗽,不过现在睡了,好象比较舒服一些。”
“还在发烧吗?”她走近床边问道。
他伸手碰碰克莉的头。“嗯。”
她再次猛咳,他倾身向前,执起她浓密的长发,耳朵贴到她背上,她的胸膛发出有如破裂的燃爆声,羊皮纸的沙沙声,伴随着每一次轻浅的呼吸声中是永恒的寂静。
他皱着眉头看向朵咪:“我们必须把她的肺尽可能清干净。我们会需要热水和干净的毛巾。现在虽然很晚了,可是会有僧侣起床祷告。找人带你去厨房,告诉他们这很紧急。告诉他们是我要你去的。我的妻子需要热水和毛巾。”
“可是爵爷,我这么做是不合礼教的……”
“去!顺便再多带一支蜡烛过来,看在老天爷的份上,这支快烧光了,这里黑的好象恶魔的灵魂就在这里。”
“是。”朵咪急急离去。
他顺着她的手臂抚到她的手腕。该死。这女孩子瘦得只剩皮包骨。她一定在笼子里饿得快死了,他很惊讶她还活得下来。她一定有着钢铁般的意志,否则这么虚弱的身体绝对受不起这种折磨。
她再次猛咳,他把手伸入她浓密的发间顺拍她的背。在她的呼吸逐渐平顺后,他伸长身子把床边木柜上的湿毛巾拿过来,反复擦拭着她的下巴和喉间,当薄荷水湿透的毛巾变得暖和,他把它放到一边。
盖文再次叹息,希望他有遗传到母亲的妙手,神秘的塞尔特天赋在他母亲家族的血脉里流动。世代以来他母亲的家族保有着神奇的治疗能力,直到他母亲为止。
乔娜死在他怀里,盖文确定自己没能创造奇迹,没有继承天赐的礼物,虽然他的长相酷似母亲,他却没有遗传她的天赋。
克莉病得很重,可是他也不能帮她什么,在教堂和她宣誓结为夫妻时,他本是以为她一两天内会死的。可是他的承诺在看着她挣扎时加深了。
她有着坚强的意志,可是身子却如此虚弱,他要尽全力帮她;和乔娜一起的日子让他懂得如何减轻病人痛苦,即使所有的方法用尽也救不了她,他也要陪她到最后。
盖文靠着墙,坐在克莉床角打盹。当她惊醒时开始咳嗽,他马上醒来坐到她身边,他舀起一汤匙的水送到她唇边。
“喝慢点。”他低喃,她急切地喝着,眼睛亮亮的。然后她发抖,牙关打颤,好象又发烧了。他把手伸进杯里里沾水,然后触碰她的额头。水滴滑过太阳穴落入浓密的发里。
“我们必须让你的身体降温。”他喃喃自语。“牧师们知道什么是天堂地狱,对人世间的事却没有足够的应变经验。薄荷水对降温度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她又咳嗽了,他蹙眉,知道只有降温对她才有活命的机会。泡水可以是个好办法,可是他不认为修道院有浴盆这种东西。何况一月份透窗而入的刺骨冷风能把病人冻成碎片。
一定有别的方法可能帮助她。
他把她的身子用毛毯裹紧,把她放到膝上,她靠在他的肩上,几乎没有重量。他伸手拿出藏在腰间的匕首,当刀靠近时克莉沙哑惊叫。
她握紧他的手臂,他了解她以为他要为她放血。盖文伸出一只手梳着她的长发,然后把卷发抓在手里。
“坐好别动。”他命令着,匕首俐落地划过她的长发。
卷发像黑丝般落下,落在她的肩头和胸前,她惊怒地大喊,伸出手想阻止他。他只是把她的拨开。
发丝仍缠绕在他的指尖,他斜睨着刚完成的作品。他把她的头发剪得像小男生的短发和下颚平齐。她再次尖叫,转过头无言瞪着他。
他把床上的头发拨到地上,他的头发,现在比她的还长,在月光下闪耀。“我很抱歉,小姐。头发就像一条厚重的毯子蒙着你发热,剪了你的体温会降低些。”
“可是我会冷。”她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