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个月都会来这里一趟,替嫁到台中、也在台中工作的王小姐送东西。
“我知道她孝顺,只不过想她一个人在台中,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还买东西给我。”王妈妈眼眶都红了。
“王妈妈,别哭了,”不擅表达关心的她遇到这么软性的场面还真有点乱了手脚,“王妈妈,你女儿还委托我交给你一样东西,她要我代替她抱抱你。”说着她便伸开双手将王妈妈软软胖胖的身子抱进怀里。
抱着王妈妈,她想起已经过世的母亲,想到她再也不能再抱着母亲了,情不自禁的她多抱了王妈妈好一会儿。
“原来你的工作这么轻松,送送东西、抱抱人就可以收钱了。”
听到这个充满戏谑的声音,她知道她又遇上了江民,她放开了王妈妈,转过身来看着他。
“你还真闲,到处跑。”
“闲到看到你轻轻松松就能赚到委托费,这些东西不是都可以用挂号寄?”
“但是邮差不能随便抱人吧?”她双臂环胸,凤眼微微吊起瞅着他,这么诬蔑她的工作,“说了我的工作也包括传达心意,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听了,只是想你什时候才能把我的心意带给乃慈。”
他的口气好像她在偷懒、在诓他的钱似的,她向他走近一步。
“你以为我没有在找吗?!”
“你有吗?”
“我当然有!我把跟你要来的郭小姐的照片随身携带,逢人就打听,没有消息就是没有消息。”解释不必太多,她不必他教她如何做事。
“巧荷,你还没吃饭吧?我煮碗牛肉面给你吃,不准说不想吃喔!”回摊子忙着的王妈妈大声对她说。
送东西给王妈妈也快一年了,每回来这里,她都觉得像是来看妈妈一样,王妈妈给她的温暖就像是对女儿一样。
“谢谢王妈妈。”她知道自己不能拒绝。
“真是个不错的工作啊!”
她瞪了他一眼,他不把她激怒是不会甘心的,她今天心情好,不想因为他吃不下王妈妈的牛肉面,她好整以暇的拉了张椅子坐下来。
“王妈妈,我吃不完这些吧?”她看着王妈妈端上桌的牛肉面,三碗……
“还有你的朋友啊,人家不用吃啊!”王妈妈揉揉她的头发,像个母亲。“一起吃吧。”她招呼着江民两人。
“他不会吃的。”她抢在江民说话前先说了。
如果他没听错,她的话指的只有他一个,他瞄瞄她,叫阿峰拉张椅子一块坐下。
“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我不吃呢,谢谢王妈妈。”他的道谢让王妈妈满脸笑容的离开。
她剥开免洗筷子,闷闷的吃起面来。
阿峰替他取了双免洗筷子,他阻止道:“我自己来,省得又有人有借口骂我连手也残废了。”
“大少爷……”阿峰的筷子举在半空中,他不但能够和大少爷同桌吃饭,还听到大少爷说笑话,刚才他不是心情很差吗?阿峰看看她,然后笑着大口吃面。
大少爷跟丁小姐根本是两块磁铁,互相吸引的力量那么强,偏偏他们又拚命抗拒。
“你下午还有工作吗?”他忽然问道。
“嗯。”她低着头猛吃,连头都懒得抬。
“我要跟你一起去。”
嘴里的面条全喷了出来,她胀红着脸猛咳嗽。
“我要看你到底有没有在找乃慈。”欣赏极了她红通通的脸,他夹起面条往嘴里送,“王妈妈的手艺比你好太多了。”
— — —
江民百分百肯定,她一定是故意的。丁巧荷这个女人竟然把他推到电梯口便扔下他,迳自走进那家贸易公司的业务部。
这是他跟着她跑的第三个地方,本来他以为她的工作实在有骗钱的嫌疑,速送东西就能收到一笔委托费,但他发现事实跟他想的颇有出入。当她把委托品交给收货,满心欢喜的人当然对她连声道谢;若遇到收到意料之外的伤心物的人,她不但要被骂,还得安抚个几句,换句话说,她的工作虽然新鲜有趣,可却也吃力不讨好。
想想他自己也曾那样对她咒骂过,当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他明知道她只是替乃慈送戒指给他,他却克制不了脾气地对她大吼大叫;今天看到其他人的反应,他发现自己的风度算挺差的。
再怎么样,她也是无辜的第三者,把气出在她身上好像挺差劲的。
当他看进玻璃门,只看到她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对着一个年轻男人把牛皮纸袋里的东西倒出来飘落一地,接着挥手就赏了那个男人一巴掌,然后转身便冲了出来。
“你就这样一走了之?!”埋头的情形简直是一团乱,一堆人抢着地上的东西看,而她这个罪魁祸首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
“难道你想留下来?”她没忘了他,推着轮椅便往电梯冲去,“按下楼!”
她的急迫音调影响了他,连他也紧张了起来,一手按了下楼键。
曾几何时,他这个海天盟的少帮主竟也曾担心被人围剿,她算是替他开了先例。
“你拿什么东西给那个男人?还要打人一巴掌。”他头一侧。
“他女朋友要交给他的偷情照片,一巴掌加上一句分手宣言。”
电梯门一开,她急忙推着他进去。
“你的工作很刺激。”门一关上,他就听到她大大的喘了口气。
“比不上你这个黑帮少主吧?”她盯着他的头顶。
“你一下让人喜,一下让人忧。”
“所以有人对我是爱恨交加。”她冷哼。
“是我吗?我爱上你了吗?”
只有他们两人的密闭空间,他的话让两人气都不敢大力喘,就怕两人之间那股不知什时候开始牵扯在一起的暧昧情悻会因此泄了底。
感情的那一端会出现什么结局,没人知道,也没人想知道。
也许就这样下去吧!不明不白的纠缠着两人放在心底的那点怪透了的心思。
“我说你了吗?你往脸上贴金的功夫倒挺厉害的。”收起脸上乍然出现的柔情,她马上又恢复全身带刺。
“那就好。”他淡淡的回答。
一楼到,电梯门一开,一楼大厅站了一票人等着上楼,她先推着他走出电梯,然而她的表情在看到等电梯的其中一个男人时全变了样。
她的呼吸急促、两眼发直、脸色发白,双手不由自主的发着抖。
猛地,她的肩膀被撞上,身子颤了一下,当她抬起头直视撞到她的人时,她的呼吸停止了。
“对不起。”撞到她的男人只说了这样的话。
“柯经理,快进来!”
她看到男人被一个女同事叫了进去,门又合上,隔绝了那张她念念不忘的脸。
就这样,一句对不起,是这么多年后他对她说的话。
他不记得她了!
她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就知道了,他不记得她了,而她还把他记得那样清楚,连他带给她的伤害一并记得一清二楚。
她把他放在记忆中最重要的一处,而她却变成他过往记忆的某一个被遗忘的篇章。
“喂!丁巧荷,你干嘛不走了?”他发现她傻傻的站在电梯前,他侧着脖子瞄着她,看到她脸上有两行泪水。她不是老爱装老装坚强?如此轻而易就让她落了泪是什么原呢?
他想到刚才那群进电梯的人,她落泪的原因就在那里!
“刚才那些人里有你深爱的人?”话出口,他才惊觉自己的口气竟是那样的糟,还带着嫉妒的酸气。
他在意她的程度远远超过他以为可以控制的范围……
“你很啰嗦。”吸口气,她按住轮椅的把手,用力推他出大门,在人行道上狂奔。
她只想发泄、心里过多的压抑,她跑,也带着他……
— — —
人家飙车,她飙轮椅,江民眼前快速划过红色砖块,他没办法控制轮椅的前进,只好努力保持身体的平衡,别让自己飞出去。
丁巧荷根本忘了自己还推着轮椅,奔跑的速度一点也没有慢下来,她失去了理智,只想甩掉那个深刻在她心上的身影。
“我的轮椅没有安全带也没有安全气囊,你这么想把我摔死啊?!”他吼,这个女人疯了,平常那么倔强的她竟也会有这么失控的时候。
他的吼声并没有让她停下脚步,她推着他直直穿过斑马线。
幸好她还看得懂红绿灯,没有选择闯红灯,但他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厌恶起那个令她反常的男人。
“到底是哪个男人让你这么念念不忘?”他抬起头往后看着她。
他不以为她会回答他的问题,所以才敢这么大胆问出口。
他万万没想到,她的反应竟是把他扔在如虎口的马路中间,一个人往对街跑去。
“丁巧荷,丁巧荷!丑女人……”他瞪着她的背影喊。“你给我回来……”他不相信她会这样对他,她摆明了在欺负一个残障嘛!
不安、惶恐的情绪飘然浮上心头,这附近不好停车,所以他让阿峰开车绕个几圈再回来接他,向来都是阿峰负责推轮椅,他已经失去了脚,现在再没人帮他推轮椅,他很悲哀的发现,他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
瞪着指示灯,离跳回红灯只剩下二十秒钟,他必须在二十秒内离开斑马线,他不以为那些看起来很不耐烦的驾驶人会愿意帮他一把,他得靠自己,否则待会他就会被困在车阵中妨碍交通。
他用双手的力量控制轮椅,但是越急他就越做不好,推了几下,轮椅只是往前歪歪斜斜的移动了几公分。
“我非剥了那个丑女人的皮!”他急得满头大汗,剩十秒钟,他一心一意只想要离开这个虎口马路,满脑子只想着这个念头,然后奋力一搏……
“你……”放不下他去而复返的丁巧荷一跑到他面前,看到的就是他站起来的画面。
她话一出,他便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摊了下去。
叭叭叭!
喇叭声将傻眼的她拉回现实,她赶紧推着他快速穿越斑马线。
她喘着气,他惊魂未定,一踏上安全区域,两人都大大的松了口气。
她变着腰喘着大气,抬手抹抹脸上的汗水,“你没事吧?我以为你自己会跟上来。”
瞧她说得一愧疚感也没有,他不禁火气冒了上来,“你忘了我是个残废吗!为了一个男人就把我丢在马路上!”他其实不是针对她,他恼的是那个家伙竟让她这样把他丢下。
“你懂什么?!你哪明白我是用什么样的心在爱他!”她脸色大变,她的爱情才不像他这样不值一提,因为那是属于她的爱情,虽然她是个失败者,但她还是怀念她曾经有过的这段爱情。
“我没看到有人跟你打招呼啊!”
她颓然坐在红砖道上的行人座椅上。
“为什么非要我面对这么难堪的事实?曾经爱过的男人忘了我!这种心情你懂吗!”
她幽幽抬起头来,让他看到了她藏在眼底的脆弱、她的心痛。
赤裸裸的看透她的伪装,他的心,也在喊痛。
第七章
一条蓝色的男用手帕飞到她膝上。
丁巧荷不解的看着他。
“我不想被人说我欺负你,你看你那张脸,丑死了!能看吗!?”江民把手帕扔给她,然后淡漠的撇过头,一副她不能见人的样子。
“我又没叫你看!”她捏着他的手帕,发现眼底又要涌起两堆水泡,她是怎么了?他不是她能依靠的人,却偏偏,在他面前,她的坚强很容易被击培。
“我当然不必看,你哭死也不关我的事,又不是我害你哭的,而且就算你哭死,害你变成这么丑的人也不会知道!”
她该反击回去,用她的剌对抗他的毒舌,但她没有这样做,因为她发现他的毒辣正好戳破她伪装已久的面具,就让她偶尔也脆弱一下下吧。
她想起柯景原的漠然,她哭了;又想起他的骄傲,她笑了。
泪水布在笑脸上,让她看起来很诡异。
“你这样很像个疯子,你知道吗?!你到底要哭还是要笑?”坚强跟脆弱现在全积在她心上,他有个冲动,想干脆一巴掌把她打哭,痛快的哭一场不就好了。
她用他的手帕擦擦脸,手帕上有种男性的气味,很令人安心的气味,安稳了她起伏不定的心。
“刚才我看到我以前的男朋友,他……没认出我。”
果然如此。
他挑眉,“原来你也有人要。”
她瞪了他一眼,眼底含着悲痛。
“他最后还是不要我,他娶了别的女人。”
“那个女人一定比你漂亮、比你年轻、比你听话。”他面无表情的说,这是男人共同的劣根性。
她摇摇头,“他不要我的原因是……”看看他,再深吸了口气,终于说出她一直不敢让别人知道的秘密:“因为我曾在酒家上过班,我用我的脸跟身体赚过钱,而他无法忍受,他说他只能娶良家妇女,像我被那么多男人碰过……”
“够了!”他大声喝止,“那种男人不值得我听下去!”这就是她不肯打扮、总把自己弄得土里土气的原因?
“你也看不起我?”她错了,他还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我干嘛看不起你,我还是海天盟的少帮主,要说应该也有很多人看不起我们混黑社会的,”穿西装打领带上班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能力一定比较高、人品比较好,为什么要看不起自己呢?没那回事!“你干嘛为他难过?你去酒家上班一定是不得已的,否则以你那么难搞的个性,你哪有办法待在那种地方!”
前半句话是在挺她,后半句话却马上兜回来嘲讽她,要不是她已经知道了他是个面恶心善的家伙,他会让她今天睡不着觉的。
“不好意思,我以前的行情好得很,喜欢我的男人多得是。”她马上回道。
“是吗?既然如此,你干嘛还为了那个男人伤心成那个样子,差点把我的命给玩掉了。”
她一愣,她没想到他是以迂回的方式来安慰她。这个男人太骄傲了,他大概不会仅哄人那一套吧?
她站起来,在他面前走来走去,一阵风扫过脚边,扬起微微凉意。
“别在我面前刺激我了。”他瞪着她健美的双腿,明知道他不能走,还故意在他面前走这么多回。
她在他面前停下,“我想你也很爱郭小姐,那种深爱过的感觉你一定也懂,告诉自己忘了、不想了,但是只要他又出现在你面前,你很难能够如自己所愿,将所有感情控制得好好的。”
“这样比并不妥当,我相信乃慈的离开一定有原因。”他没好气的说。
“你想过为什么她要离开你吗?”
“我不必想,只要找到她不就知道了。”他说谎,他当然想过,但他总是想不出一个令他信服的理由,“乃慈跟我认识很久了,她温柔懂事,我也尽我所能的给她最好的物质享受,我想不到她缺了什么。”至少她很开心的答应他的求婚,所以她不是很勉强跟他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