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该死的沈洁依!
丢下手中的金质钢笔,他拿起电话拨给他的秘书。
“汉特小姐,我要你把明天的机票改为今天。”
“您今天就要离开?”
方若刚可以想像他金发碧眼的秘书张嘴讶然的模样。“没错!”
“可是,您的会议明天才能全部讨论完。”
“取消它!一切按照计画书上的步骤做,其余的等我回来时再说。”
“好吧!”他的秘书只得依着他。
挂上电话,抛下手中公文,收拾好桌上的文件,他开心地提起公文箱走出办公室。
而坐在他门外的女秘书,则用研究、猜疑、惊骇的目光,看着不曾因私事而抛下公事的老板离开。
事实上,方若刚也被自己迫不及待想见沈洁依的意念吓了一跳,他根本不曾为哪个女人牵肠挂肚──况且,这个人又是自己恨之入骨,急着要报复的坏女人!
当他兴奋地上了车,赶着要到纽约机场时,一个曾时时主宰他思想的声音大声对他说:她是若茵的仇人,你不能对她怀有感情,或许,你只是被她虚伪的一面迷了心智!
又来了!这个从不曾放弃复仇真实的心又来和他的感情搏斗,又来扰乱他的心湖……
天啊!他何时才能挣脱这个复仇的枷锁?何时才能走出爱恨交织的阴暗天地?
抓紧方向盘,方若刚吸了一口气,用力踩了油门,让车子像箭般疾射而出──
沈洁依虽然不再当秘书,可是她现在的工作却比秘书还要多上许多倍。
“梦珂,你根本是在虐待我,这些工作比以前还累人哩!”放下客户的资料,沈洁依像瘫了般,斜靠在椅背上。
“忙才好,愈忙,你看起来愈是神采飞扬!”李梦珂鼓励她道。
沈洁依揉揉太阳穴,感觉那阵阵的抽痛像催命符一样教人疼痛难忍。
“头又痛了?”李梦珂抬起头,关心问道。
她手支着额点点头。“我今天想早一点回家休息。”
“好吧,反正也已经快九点了。”李梦珂低下头看腕表。
收拾好一切之后,沈洁依拖着疲惫的身子往电梯走去。
“沈小姐,我想请教你一些问题。”一位尚未下班的男同事拿着客户资料跟着她走进电梯。
不忍回绝同事、让对方难堪的沈洁依,只好忍着头痛,一一为他解说。他们边说边跨出电梯,抵达大门口时,才把他不明白的事项解释完毕。
“你是不是偏头痛?”那男同事看着她深蹙的秀眉。
“你怎么知道?”
男同事友善地笑笑。“我猜的!我看你一直揉着太阳穴。”
“好久的毛病了,没什么大碍!”她刚想朝停车场走去,那位男同事叫住她。
“沈小姐,我学过一点推拿,我帮你揉揉。”
在他的坚持下,沈洁依只好闭上眼睛,任他用力地按摩头部。
就在此时,不远处站立着刚下飞机便急着赶来的方若刚,一张由满面思念转成憎恶、嫉妒的俊脸,把这一幕当成沈洁依又勾引上另一个男人的罪状。
方若刚愤恨地抹去心上的温柔,代替的是满心厌恶、鄙夷的情绪,并坚信当年若茵的指控是正确的。
“我已经觉得好多了,谢谢你!”沈洁依向同事道谢。
“不客气!”
走出大门,她朝停车场走去,正经过在走道的阴暗处,蓦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这个贱女人!才没几天,你又勾搭上另一个可怜的男人了吗?”他走到光亮处,可怕却又似含着一抹伤痛的目光瞪着她。
方消逝没多久的抽痛又重新回来了。“我没有勾引任何男人!”沈洁依受够了他的不可理喻。
“刚才那个和你卿卿我我的男人,你又作何解释?”
天!他总是妄下断言!“他是公司的同事,我头好痛,他只是帮我揉揉太阳穴!”她照实告诉他。
“我听够了你那些可笑的搪塞之辞!”他咬牙切齿地好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更剧烈的抽痛向她脑际狠狠袭来。“我也受够了你的断章取义……”
望着她苍白、铁青的脸,他不禁怀疑真是自己错怪了她,可是他顽强固执地不愿去找出真相,更不愿轻易向她承认是他错了。
“你少用谎言来骗我了!”
他的不信任为剧烈的疼痛又带来一阵晕眩,但是早已经被伤得体无完肤的沈洁依,死也不肯开口求他。
“走开,我要回家了!我没有义务站在这里任你兴师问罪!”她的脸色愈来愈苍白。
被嫉妒、愤怒冲昏头的方若刚,已经失理智,无法辨识真相,以为她急促想离开的原因,是她家里有别的男人在等她。
“如果我不放你走呢?”他的眼神比方才更凌厉。
一阵昏暗的浪潮向她打来,她的身子开始摇晃晕眩,但是她咬着牙,坚持不在他面前倒下去。
“方若刚,如果你还算是君子,就请你放我离开,并且永永远远消失在我的生活中。”她努力不使自己倒下。
他没有看见她正在与病魔搏斗,认为她的苍白是因为他的出现、因为心虚。
“我还没有讨回血债,你这个无耻的女人!”说到最后,他的语气更是鄙夷不屑了。
三年前,她在乎他对她的轻视,现在依然是,所以那股黑暗的浪潮更汹涌地卷住她。
“你……”她尚未说出话,就被痛楚的浪潮卷走了……
“洁依──”方若刚惊叫着,扶起她缓缓倒地的柔弱身躯。
这一刻,心疼和焦急扫去了他方才的冰冷情绪,且让他封闭在心底深处的爱,毫不保留地泉涌了出来。
“洁依──”他慌乱地抱起她,心里不断谴责自己犀利的伤人言辞。
方若刚抱着灰白如死的沈洁依,快步走向他的宾士车,踩动油门,以惊人的速度驶向他的住处。
“少爷,她是谁?怎么会昏得不省人事呢?”帮忙他整理房子的李妈妈连声地问着。
“你先别问,快帮我请王医生来!”方若刚满是焦急地吩咐着。
李妈妈打完电话回卧室后,看见方若刚正用一条浸湿的毛巾,温柔无比地擦拭那雅致却苍白无比的小脸。
“王医生来了没有?”方若刚一听见李妈妈的脚步声,立即焦躁地询问。
李妈妈好笑地看着她向来视如己出的出色男孩。“我话筒才放下,他怎么可能马上就到?又不是用飞的!”
这时,躺在床上的瘦小人儿,突然呻吟了下,一向镇定冷静的方若刚,变得六神无主。
望着少爷心焦的模样,李妈妈微笑着问:“是女朋友?”
方若刚没有回答她,只是在原地心慌意乱地走来走去,脸上的关怀全然表露无遗。
在方家当了二十几年的管家,李妈妈从没看过冷静内敛的方若刚为谁心慌过──除非,那个人对他意义重大!
想到这个令人惊喜的答案,李妈妈不禁在内心感谢上苍,终于派了一个能打动若刚的可人儿来。
等待医生的到来,方若刚觉得分分秒秒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酷刑。对一个他如此深恶痛绝的人,他却对她如此殷切地关心,这究竟是为什么?为的是什么……
莫非,他真的爱上地了吗?
不可能!他不能爱她,只能恨她!可笑的是,他始终不能彻底地憎恨她!
王医生终于在他殷殷盼望下来了,他内心的一颗大石头也陡地放下了。
“嗨!若刚。”王医生亲切地和他握握手。
他是方家的挚交,也是家庭医生,所以他和方若刚非常熟稔。
“嗨!王医生。”方若刚苦着一张脸,一点也笑不出来。
“是谁需要我呀?”王医生幽默地问道。
方若刚指指躺在床上,尚不省人事的沈洁依。
“她──是你最近的女朋友?”王医生边拿出听诊器,边和善地问他。
“报纸已经渲染得钜细靡遗了,我还需要回答吗?”方若刚没有正面承认。
王医生没有继续询问,只是开始他的检查工作。
“她怎么了?”方若刚不掩关切地焦急问道。
王医生收起医具,意外地抬头看这个几乎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冷漠男人。
“没什么,只是疲劳过度,以及营养不良所造成的贫血。”王医生拿出葡萄糖注射液,为她增加体内的抵抗力。
方若刚皱眉看着那张依旧灰白的小脸。“很严重吗?”
“这是长期累积而成的疾病。或许是一年、两年,也许更久。”王医生为她安置好手的位置,抬头继续说:“总而言之,她从来没有好好照顾过自己。”
“情绪激动会不会导致休克?”方若刚担心她会如此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情绪激动是启发她因营养不良而休克的导火线!”王医生深看他一眼后,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去。
“需不需要服用药物?”
“平常多吃些有营养的东西就行了。”王医生走出卧室。
方若刚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时常偏头痛。”
“不碍事,那是习惯性的一种头痛,只要让她少烦恼一些事,减少生活上的压力,偏头痛的次数便可减少。”
刚送走王医生,楼上就传来李妈妈的叫声。“若刚,你快来!她醒了。”
三步并作两步,方若刚以最快的速度到楼上。一进门,就望进沈洁依晦暗的黑眸中。
“你醒了?”这时方若刚已松开方才绷紧的脸,取代的是深情如海的温柔。
“这是哪里?”沈洁依不友善地冷问对她关怀备至的方若刚。
她的冷脸提醒了喜孜孜的他,他记起她和他是宿敌,是两条不能交叉的平行线!
“是我家!”战争又开始了。
“你凭什么没经过我的同意,擅作主张把我带到你家?”沈洁依尖锐地叫着。
站在一旁的李妈妈立即看清楚了这两个人若要说是朋友,还不如说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敌人。摇摇头,李妈妈不想再看下去,蹒跚地离去。
“我不忍看你倒在毫无人迹的地方,况且现在又是半夜,倘若你有个不测,我岂不是要背上杀人之罪!”看着尖锐但荏弱的沈洁依,方若刚的心头实在不想再伤害她了。
她心里又恨、又怒、又伤心!她宁可放弃自己对他的爱,也不愿再让他伤害她一点点。
“我宁愿倒在路旁死去,也不用你假惺惺地可怜我!”她额头直冒冷汗,努力地想撑坐起来。
方若刚的心在刺痛着,她知道她是在伤害自己,她一定恨透他了。他想对她温柔一点,但心里却有个声音不断地怂恿他,任她自生自灭,也许能藉此为妹妹讨回一些公道。
“你死了,我可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他用最冷的方式,回答她的恨恨之声。
倏地,她凄厉地大笑,狂笑中含着几许苍凉和悲哀。
“你也会良心不安?”她停住笑声,匪夷所思地问。
看着她额头的冷汗,方若刚知道自己不该再刺激她了。“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她才不要住在他的房里,也不要让他的身影留在她的生命中,变成一个永远的痛!她伸出另一只手想扯掉针管,并且打算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鬼地方。
“你疯了!”方若刚一个箭步跑过来阻止她的行动。
“我若留在这里,才真是疯了!”她猛力想挣开他像铁铐般的手。
“你给我乖乖地在这里养病,不许离开半步!”他阴沉地警告她。
她停下挣扎,露出不畏惧的表情。“在伊利诺我已逃了一次,我不在乎再逃一次!”
“我更不在乎把你锁在这里!”他抬抬眉头,眯起黑沉沉的眼看她。
“你──不可以!”沈洁依惊恐地叫着。
“我可以,而且我一定做得到!”他握紧她的手,凑近脸逼视她。
“方若刚,我真的没有病!”她改以温软的方式。
见她一脸可怜兮兮,他也放松眼里的利芒。“不,你有病,医生说你贫血、营养不良。”
“你不需要关心我的。”她突然感觉眼前的方若刚温柔得让她觉得陌生。
“也许是屠宰者想把动物养肥再杀的原理吧!”他放开她,转开身去。
哈,真可笑!刚刚她还在认为他对她仍有些许的感情存在;如今真相大白,原来他对她的好,只是猎杀前的假动作!
“我要离开这里!”她又想趁他不注意时拉掉正在注射中的针管。
“你拉呀!”他没有像方才那样冲上前阻止她,犀利的眼藏着一些玄机。“你若敢拉掉,我会请人再把它插回去,然后再把你五花大绑──”
她真的恨死他了,因为他竟以囚禁她为乐,就像在美国伊利诺一样,这是他复仇的另一种方式!
看着她停下手上的动作,他微笑地得意道:“这才乖!不然,到最后受苦的人仍然是你自己!”
“方若刚,你这个浑蛋!冷血杀手──”沈洁依扯开喉咙,尖声地叫着。
他故意不在乎地撇撇嘴。“你尽管骂吧!我一点也不在乎!”
“你不能把我关在这里!”她又尖声大叫。
他用手耙了下头发,毫不在乎她的激动。“我说话算话!”
“方若刚──”
他不理会她,迳自朝门口走去。“你何不收下歇斯底里,先让自己好好睡一下呢?!”
“我要告你妨碍自由!”愤怒到极点的沈洁依,恨不得把他剁烂。
方若刚回过头,好笑地看着她。“如果你的财力、地位胜得过我,你就去告吧!”
“你──我恨你!”
他的眼中闪过不明的光芒。“这句话我早已听腻了!”
接触到他忽明忽暗,没有讥诮的眼眸,沈洁依的喉咙突然间好似被人塞了一团棉花,再也吐不出任何尖利的言语了。
方若刚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且将僵硬的身躯转向门口。“我回房睡了,有事再叫我!”
在她呆楞的目光下,他大步地离去。
他大可以不理会她,为何又要救她?又为何要对她这么好?难道这真是报复前的热身运动……
一连串纠结不清的问题,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盘踞不去,让她陷入莫名的矛盾苦海中!
她想得头昏沉沉的,渐渐地,在睡神的催促下,慢慢沉入睡梦中。
“少爷,你累了,我做些消夜给你吃。 ”尚未就寝的李妈妈对方若刚说。
“不用了,你早点休息吧!”方若刚闭目说道。
他知道李妈妈对他向来很关心,把他当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每当他由国外回来,她都会特地为他做一些美味的食物,以慰劳他奔波的辛苦,即使他长住国外,她的关爱依旧不变。
“少爷,你喜欢这个女孩子吗?”
方若刚没有回答,只是陷入静默。
“如果你喜欢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待她?”
“那是她应得的!”他冷声说道。
“应得的?”李妈妈不明白。
他倏然坐了起来。“就是她伤害了若茵!”
经他这么一提,李妈妈倏然一惊。“她就是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