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发病了吗?这回好像和以往不同,以前每次发病,胸口总是疼得紧,整个人像是被活生生的撕裂开一般。
可这回去却是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让她觉得好难受。
突然,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说话。
“看来……她得了风寒……”一个苍老而带着恐惧的声音说道。
“你一定要……”这是殷大哥的高音,看来还有人被他吓到了。其实殷大哥人很好,只是脸上的表情冰冷了些,有什么好怕的?
渐渐地,说话声消失了,苏小惜突然觉得有点慌。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是哪里?她不想待在这么暗的地方,她讨厌这里,她想跑,身体却重得跑不动……
恐惧朝着她席卷而来,她开始挣扎,身子却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住,挣也挣不开。
爹爹、哥哥、蕴华姐姐、殷大哥,你们在哪里?惜娃不要在这里,谁来救惜娃出去啊?
殷无恨捧着煎好的药,才刚推门进来,便看到苏小惜不停的喘息着,她那小小脑袋左右晃动着,双眼虽然仍紧闭着,但一张小脸上满是恐惧。
他太清楚这种被梦度纠缠的恐惧感。于是他放下药碗,赶到床边,轻拍着苏小惜的小脸,“醒来,苏小惜,醒来!”
“不要……”她喃喃呓语,“好黑……我好怕……哥哥……蕴华姐姐……殷大哥……”
“够了,苏小惜,该醒了!”他继续拍着她的小脸,“你只是在作噩梦,该醒了!”
又过好一会儿,苏小惜总算张开了眼睛。她一双大眼先是茫然的眨了眨,然后才回过神来,她一看见殷无限,便猛然扑进他的怀中,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术般的紧紧抱住他,小小身子不住地颤抖着。
殷无恨一怔,没想到她居然会被梦魇吓成这样。他知道自己该说些安慰的话,可是,他根本就不知道从何安慰起,只能张着嘴巴,吐不出半句话来。
半晌,苏小惜才松开手,歉然一笑,“我没事了。”没想到,她才一抬头,一阵晕眩又再度袭来,人就往后倒了下去。
殷无恨及时接住她软倒的身子,扶着她坐好后、才捧过药碗,送到她的唇边。
看到墨黑的汤药,苏小惜眉头马上皱了起来,“又要吃药……”
“可以不喝吗?”苏小惜可怜兮兮的道。但在接触到殷无恨的眼神后,她知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忍不住咕哝着,“什么回魂花嘛!连个风寒都挡不住。”
“你说什么。’”
“没有啦!”她认命的接过药碗,一口将汤药饮尽,然后吐了吐舌,“好难喝喔!”
监督着她喝完药,又扶着她躺好,殷无恨才直视着她的眼睛,开口问道:“你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说?”
“啊?”太阳穴传来的阵阵抽痛,使苏小惜的反应慢了半拍,好一会儿
才把殷无恨的话听了进去,她含糊的答道,“我以为不管它就没事了,以前都是这样的。”
殷无恨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并没有说话。
好冷……体内深处的那股寒意又窜了上来。苏小惜强忍着痛苦再度开口问道:“殷大哥,这里是哪儿?”
“安西镇的一家客栈。”
注意到她身子正不住的发抖,他转身走向门外。
“殷大哥,你去哪里?”瞥见殷无恨止欲离去,她急急叫着。
“我去找伙计多要一床棉被,”他看见她眼中的不安,下意识的又加了一句,“我马上就回来。”
不一会儿,伙计马上张罗了另一床棉被上来。
虽然殷无恨马上将棉被盖上了苏小惜的身子,但她体内的寒意仍旧张狂的肆虐着。她勉强挤出一抹笑意,
“殷大哥,你真好。”
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她会说他好了。
殷无恨淡淡的道,“别说了,你的身子还在发热,还是多睡一会儿吧!”“我不累,不想睡!”
她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居然还说自己不累!?殷无恨无奈的摇了摇头。
看来她真的被方才的梦魇吓到了,才会强撑着发高烧的身子,怎么也不肯入睡。
打从认识苏小惜起,总见她一派天真无忧的样子,看得出在神算山庄是备受宠爱的娇娇女,没想到,她也有摆脱不开、令她恐惧至极的梦魇。
“不睡的话,就闭上眼睛歇一歇吧!”
苏小惜仍是摇了摇头,咬着下唇,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她受了伤,自己也得负点责任吧!殷无恨的心里冒出一个声音来说服自己。
“你说故事给我听,我就闭上眼睛休息。”
“我不会说故事。”
“骗人,小时候,你娘总说过故事给你听吧!”
殷无恨身子一僵,半晌后才道:“没有。”
“那……你说说你的冒险事迹。”她早就想听听他的那些冒险故事了。
“我没有什么冒险事迹可说的。”殷无恨摇了摇头。
“还说没有,江湖上传说你在大漠力挑盗匪、天山绝顶采雪莲、西域铲除魔教,这些事总不会是假的吧!”苏小惜可是清楚得很。
“你怎么会知道?”殷无恨一怔。
“大哥告诉我的。”
“你既然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才不是……”苏小惜的声音微弱了些,但随即又高昂起来,“听当事者亲口说,一定比旁人说的来得精采!”
殷无恨拗不过她,只得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不过是路经漠北,正巧碰到那群沙漠盗匪做案,这才顺手结了他们。”
“哪有人这样说故事的?”苏小惜噘起唇,“说故事就应该要有高潮起伏,哪有人两、三句就说完的?”
“我说过我不会说故事。”
苏小惜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
“你只是不爱……说话,不过你是个大……好人。”她的声音变成了呢喃低语。“殷大哥……你不讨厌我了,是不是?”
殷无恨又是一怔。
“我知道你一开始……是很讨厌我的……你觉得我是个任性、刁蛮的姑娘,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她说的是事实。一开始,他确实对她没有好感,但不光是针对她,他对所有的女人都没有好感。
“不过现在,你会关心我了……还照顾我、说故事给我听,这就代表你不讨厌我了……”
殷无恨以为她睡着了,不料,随即又听到她的声音响起,“殷大哥,我告诉你喔!虽然你老是冷冰冰的,可是我还是很喜欢你,就像喜欢爹爹、大哥、二哥、蕴华姐姐一样……”
终于,她那双星眸缓缓的闭上,渐渐的沉入睡乡。
瞪着她双眸紧闭的小脸,殷无恨久久无法做声。
自从碰到苏小惜之后,他的人生就开始起了变化。第一次被人强迫接镀、第一次被一个女娃儿赖着不放、第一次照顾别人、第一次说故事哄人……
一开始,她就认定她是个刁钻任性的大小姐,完全不想与她有任何交集,原本只想保她半年,好拿回玄武令牌,可是现在……
想着想着,殷无恨的手下意识的拉起被子,密密实实的盖在苏小惜的身上。
她说,她喜欢他,就像喜欢她的爹爹、大哥、二哥、还有那个什么蕴华姐姐一样……
头一回,有人说喜欢他……看着她因高烧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推气小脸,他一向冰冷的眼眸不自觉的柔和了下来。
或许这就是多了一个妹妹的感觉吧!一个有点任性、淘气又爱耍赖的妹妹,却也是个会排遣他的寂寞、温暖他冰冷的心的妹妹。
有一个这样的妹妹,感觉倒也挺不错的。
***
威严庄重的府邸傲然矗立在大街上,琉璃屋瓦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璀璨的光芒。大宅门口两侧,黑底黄图的旗帜迎风飘扬。挂在屋檐下的黑色匾额上写了几个大字——一玄武堂。
一名俊美斯文的年轻男子快步的朝玄武堂行去,才刚跨上阶梯,两旁守卫立即躬身行礼,“副堂主。”
年轻男子挥手道:“免了,堂主在哪里?”他的声音带着掩不住的兴奋。
“堂主人在大厅里。’”
守卫的话声不断,那年轻男子已经疾步迈进宅院,如狂风般的往大厅扫去。
进大厅,年轻男子的态度马上一反方才的急促,他悠然自在的迈向桌旁的椅子,大刺刺的坐了下来,毫不客气的拿起桌上刚刚斟满的酒,一饮而尽,眼中闪着戏谑的笑意。
“我说堂主,你总算是出现了。你再不回来,咱们玄武堂可要倒了。”
这名年轻男子正是无极门玄武堂的副堂主——尹牧东。
殷无恨缓缓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旋即又移开视线,取了另一个酒杯,再次斟满酒,谁知酒壶尚未放下,那杯酒又遭尹牧东半途拦劫,送进他饥渴的肚子里。
“喝两杯酒总不为过吧!”
“四大分舵接连遭人劫镖,这酒你还喝得下去?”
尹牧东嗤笑出声,“当年,你连问都没有问我一声、就把整个玄武堂丢给我,我没把玄武堂弄倒,已经算是客气了。”
这么大的一个玄武堂,就这么随随便便丢给他,自己却一走了之。害他这三年来,日也操、夜也操,大好时光全浪费在繁琐的公事上头,他真是遇人不淑,跟错了主子。
“你是故意让那些镖货被劫走的。”殷无恨的这句话不是询问,而是直述。
“冤枉啊!堂主。”尹牧东叫得夸张。“人家要来劫镖可不是我能控制的,况且那龙少奕的目标是你耶!我说堂主,你到底是怎么惹到龙少奕那个煞星的?”
“该不会是你横刀夺爱,抢了人家的心上人吧?要是这样,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喔!俗语说得好,朋友妻,不可戏’啊!”
他唱作俱佳的说着,还不忘偷瞄殷无恨一眼,却见他那张脸仍是没什么表情。唉!
真扫兴,这三年的离群索居,竟没让他多一点人气,反倒是更像木头了,怎么逗都没反应,枉费他表演得这般卖力。
“废话说完了吧!可以谈正事了吗?”懒得再看他装疯卖傻,殷无恨直接切人正题。
“废话?”尹牧东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置信的张大嘴,“我哪是在说废话,我说的可都是和失镖之事有关……”
他的话还没说完,已被殷无恨切断,“遭劫的那些镖货有下落了吗?”
“谁知道龙少奕把那些镖货藏哪儿去了?”尹牧东悻悻然的道:“我已经派兄弟们出去查探了,可是你也知道,龙少奕向来是独来独往的,所以调查起来特别费事。”
“查过百花谷了吗?”百花谷是龙少奕的藏身所在。
“已经派弟兄去过了,不过全让龙少奕踢了出来。我看,除非是我们敬爱的堂主亲自走一趟,说不定龙少奕会愿意敞开大门迎接呢!听说龙少奕有个师妹,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说不定堂主还可以亲眼见到美人儿,掳获美人儿的芳心。你说是不是,堂主?”尹牧东的笑声中充满暧昧。
殷无恨那张石雕般的脸庞仍然没有任何波动。
他闭目思索了良久,才道:“继继续人追查。还有,堂里的纲纪太松散了,需要好好的整顿一番。”
尹牧东摊了摊手,“没办法啊!大树牛蠹虫。玄武堂里里外外这么多事,你净丢给我一个人管,我已经是一个人当三个人用,有疏失也是在所难免,更何况,堂里的弟兄众多,个个心高气傲,除非……”他那双眼不怀好意的望向殷无恨。
“‘百晓生’尹牧东的能力应该不只这样。”
殷无恨道。
“别说了,我怕晕,禁不起被人灌迷汤;堂主,你也逍遥得够久了,该回来管事了。”他承认失镖之事,是他有意放水,可若不这样做的话,殷无恨是怎么也不会回来的,现在好不容易地回来了,他……不会再轻易的放他走了。
尹牧东本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一个焦急的声音喊道,“姑娘,你别乱闯啊!”
话声甫落,就见一名小姑娘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一看到殷无恨.她立即露出如释重负的表呢,“殷大哥。”
“姑娘……”一个丫鬟追了进来,一看到殷无恨和尹牧东两人,赶紧结结巴巴的开口解释,“堂主、副堂主,苏姑娘她……”
殷无恨点了点头。他非常清楚,苏小惜若是想乱跑,一个小小的丫鬟绝对挡不住她。他转向苏小惜,还没开口,苏小惜反倒先说话了。
“你怎么可以让人家睡着?”她清脆的声音带着抱怨。
“生病本来就应该休息。”殷无恨淡淡的道:“你不在床上躺着,怎么跑出来?”
“我以为你丢下我不管了。”苏小惜噘起小嘴。“这里是哪儿啊?”
“玄武堂。”
“我们已经到京城了啊!”她惊讶的眨了眨双眸,不知道自己这一昏,早就过了七大。
“回房去歇着吧!”殷无恨低沉的声音注入了不容叵驳的坚,他转向一旁的丫鬟,“带苏姑娘回房去休息。”
“不要、不要!”苏小惜猛摇着头。她避过了丫鬟伸出来的手,双手一伸,攀住殷无恨的颈项,坚持不肯回房。
“小惜。”殷无恨沉下脸来。
“不要,让我待在这里。我保证我一定会安安分分、不吵不闹的,好不好,不然我又要作噩梦了。”她软语央求,双手依然攀得死紧。
不知为何,苏小惜只要看到殷无恨就觉得很安心,好像只要有他在,深藏在她内心深处的梦魇就不会跑出来骚扰她。
殷无恨本想拒绝,但是,一想起这几天她梦魇频频,睡得不甚安稳的模样,他竟迟疑了,“不回房里歇着,就在这儿闭着眼睛休息一下吧!”这几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大手也抚上她秀发,让她趴在自己怀中。
苏小惜绽出了一朵甜美的笑容,乖乖的闭上眼睛。他的手虽然总是冰冰冷冷的,可是却教她安心。
没一会儿,就听见均匀的鼻息声传来,苏小惜终究抵挡不了倦意,沉沉的进入梦乡。
看了这一幕,一旁的尹牧东吓得目瞪口呆,嘴已张得大大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殷无恨不悦的道,“合上你的嘴。”
他的一句话,总算把尹牧东的神志拉了回来,他劈头就道:“你真的是堂主?那个冷冰冰、毫无人气、没有七情六欲的玄武堂堂主?”
殷无恨一双剑眉扰得更紧了。这尹牧东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尹牧东看了看伏在殷无恨怀中的小姑娘,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这冷得如同冰山的堂主,居然对一个小姑娘如此照顾有加,还任她又楼又抱的!?
他还记得四年前,海鲛帮的大小姐看上殷无恨,千方百计的想勾引他,最后连投怀送抱的手段都使上了,结果一只手差点被殷无恨扭断,而且还被他无情的丢出门外,当时被江湖中人引为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