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尽冬至,漫天柳絮不再飞舞。
赵雅依然做着噩梦,惊雷堡中依然姬妾如云,姬妾间依然勾心斗角,但是没有人胆敢再招惹赵雅。魏兰茵的前车之鉴不远,她们都知道,看似与世无争的赵雅,其实是个她们招惹不起的棘手人物。
而惊雷堡内的侍卫、仆役看到赵雅,亦是必恭必敬。他们都私下认为,赵雅是雷傲天目前最宠爱的侍妾,雷傲天可以为了她驱走大批曾经欺负她的姬妾,甚至把惊雷堡的帐务交给她管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甚至有些人认为,惊雷堡的堡主夫人非赵雅莫属,因此,他们更加刻意的讨好赵雅。
而所有的闲言闲语,赵雅都听在耳里!
在一场激烈的欢愉后,澄澈的双眼再次空洞的飘向远方。
雷傲天将她抱了起来,纳入怀中,在她耳边低低一笑,“还是无法接受你也想要我的事实,是不是?我矛盾的小野猫。”
空茫的眼神渐渐凝聚出焦距,转向眼前那张俊美邪魁的脸孔,怔怔地出神看。
她是无法再否认这个事实了,可是他呢?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子,当真如他们所说的一般宠爱自己吗?他的付出到底有多少真心?还是一切都只是为了让她臣服于他所精心架构的假象中?
雷傲天伸手拂去散落在额前的发丝,懒懒一笑,“这般看着我,你有什么事想问我吗?”
“你……为什么要我?”赵雅想也不想的脱口问。
雷傲天意外的笑了,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因为你是个美人儿呀!英雄难过美人关,你难道不曾听过这句话?”
“我不想听这些场面话。”赵雅轻轻蹙了蹙眉,“比我出色的女子比比皆是。”
“但是,比你冷静、比你聪明、比你有才情的女子可不多。”雷傲天勾起她的下巴,呵呵一笑。
“就为了这些?”冷凝的眼眸里净是探索真相的决心。
“好吧!”雷傲天招认了,“是不只那些。要你,是因为我们很相像,一样的冷血、一样的无心。还记得吗?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我在你的面前砍了一个黑衣人的人头,可你却无动于衷的站在那里,淡然、静默,好似这件事并未在你的面前发生。”
从小,他要什么就有什么,从来就没有任何拿不到手的,太过顺畅的人生,使他无心、无情,总是看着世人奋力寻求某样事物,像是名、像是利、像是权势、像是财富,那样汲汲营营、懊而不舍,投注了所有的心力。
而那是他一向所缺乏的,有时候,他还真怀疑自己是不是个活人,一颗心总是平静得仿佛不会跳动,身上的血液老是没有温度的冰冷。
直到在洛阳的相逢,看到了赵雅,由那双澄撤清冷的眸子中,他仿佛透过镜子,看到自己的影子,于是,掳获她的欲望彻底的被撩起。
赵雅了解了,可是……
“你曾经说过,我并非无心。”
“我是说过。”雷傲无微微一笑,“无心只是初相见时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后来,我便了解了,你只是冷血、冷心,却非无心。你自幼父丧母疯,被赵家庄收养,风光的表格下,过的是旁人无法理解的艰苦日子。你很了解弱肉强食的道理,所以,对别人不幸的遭遇,并不会给予任何同情,因为你也是那样走过来的。”
“只是,冷血的心态欠了,你就开始认为自己无心,因为旁人的喜怒哀乐,甚至自己的愁惨困境,都不曾让你动容过,在艰苦的日子中,你已经习惯收拾起所有的热情、所有的感觉,让自己变成一个无心的人,日子才会好过一些。”
赵雅瞪视着他,一双秀眉紧蹙。
雷傲天伸手揉开她纠紧的眉宇,对她摇头叹息。“一个真正无心的人,根本就不会理解别人的感受,如果你真的无心,你早就夺下赵家在自己当权了;如果你真的无心,你就不会为了巧儿的死,日日夜夜受噩梦纠缠。”
赵雅一震,他知道,他知道自己的噩梦就是巧儿的惨死……
瞪视他好半晌,她好不容易才由喉间挤出话来,“既然你已知我非真正无心,为何还对我如此感兴趣?”
“因为,在本质上,你我还是相当的相似的。我们都可以冷眼旁观别人的喜怒哀乐,我们也都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撩起赵雅的发丝,任细滑的乌丝由指间滑落。
“我的不择手段也是你精心设计的,事实上,从头到尾,你只是想看一个无心的人变得有心后,会有什么样的举措,因为你想知道自己被激怒,失去控制时是怎生的一个模样,是吧?”赵雅屏住呼吸道。
“聪明的姑娘。”雷傲天承认得干脆,眼神中带着赞赏,“你是少数能够猜测到我的想法的人,这么玲戏的心思,教我不疼你也难!”
赵雅涩然一笑,“你说的,我们本质上相近,要猜中自己的心思,那又有什么难的?”只是,她的道行比起雷傲天还差了一大截,而她就输在她有心,雷傲天无心。
心好像被狠狠的揪住,紧得令她无法呼吸。那是一种陌生的感受,至于这种感受为何而起,她是无法,也不愿探究。
第十章
崩溃
微雨后,
薄翅腻烟光,
绕伴游客来小院,
又随飞絮过东墙。
长是为我忙。
——阳修·望江南
在塞北初雪飘落时,雷傲天启程前往南方共商谈生意。
赵雅初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怔了一下,“你要到南方去?”
“嗯!嘉兴绿柳山庄的韩渊与云腾海运的云奇达成协议,要合力打通南洋海运与江南水运的通路,这项协议预计让南洋与江南的货品市场更加顺畅,相对的,北方人要得到南方的茶叶和丝绸,就得付出更高的价位。韩渊差人来跟我商谈,问我有没有意思与他合作,将北方的陆路货运一起打通,让中原与南洋的水陆海运连为一体,老三方合作,其声势就是无极门的朱雀堂也难望其项背,这件合作案我相当感兴趣,已经回覆了韩庄主与云少主,不日就要下江南亲自与他们协谈。”
塞北与江南相隔千里,此去,是千重山、万重山呀!
“我……”甫开口,赵雅随即又抿起唇,心头一惊,她竟想说,让她跟着他一起去!什么时候自己对他的依赖件夺得试么重?
“你就留在堡里替我处理堡里的事务,还是……”他的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你也想跟我一起下南方?”
赵雅又是一惊,撇开脸,垂下眼睫,“不,没有。”不该对他有任何依恋的,明明知道这男人不会是自己的依靠。
“这个答案可真教我失望,我还以为我小野猫开始会不得舍我呢!”雷傲天低声一笑,语调里却没半点失望之情。
“过来。”他突然对她招了招手。
她顺从的走过去,立即被一只大掌揽到温热的胸膛里。雷傲天低下头,侵略性十足的吻了她。
“会想我吗?”他扬眉问。
澄澈的眼眸淡漠的看着他,没有作答。
雷傲天对她纵容地一笑,带着难以捉摸的戏谚说:“你不想我,我却会担心我不在你身旁时,你夜里作了噩梦的话,谁来安抚你?”
赵雅要地一惊。
噩梦?!
他不说,她都快忘记自己有多久没作那个噩梦了。在雷傲天温热的怀中,冰冷黑暗的噩梦根本就没有机会侵袭她。
腰间突然一紧,她被抱到桌上坐着,裙摆突然被撩了起来,脚踝处传来一阵冰凉,低头一看,白玉般纤巧细致的脚踝被套上了一只紫玉足环,这足环打造得相当精巧,玉质柔润典雅,接口处垂着两串冰珠,其间缀着小巧的金球,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事实上,雷傲天送给她的哪一样东西不是价值连城?可这只足环却是他唯一亲手给她带上的。
赵雅抬起头来看问那张俊美的脸庞,不明白他的用意为何。
“这只足环是千年古玉,从汉王的陵墓中挖掘出来的,据说是汉王用来陪葬,以安魂镇陵,避免邪灵入侵的,也就是说,这只足环具有镇邪的功效,我不在的日子,它会替我陪着你,你不会再作噩梦了。”
赵雅怔怔的看着他。
全天下大抵也只有雷傲天才能用这么闲散的口气,说出如此狂霸的话语,偏又说得如此铿锵有力。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雷傲天抬起她的下巴。
“我……”赵雅咬了咬下唇,心惊的发现,自己头一回无法迎视他那咄咄逼人的目光。
“呵呵!”没话想说也无妨。”温热的唇欺向她的颈边,啃吮着她的耳垂,“你说过我是商人,在商言商,不做蚀本的生意,那么,既然我给你这只足环,你打算用什么东西回报我?”
“我……我的东西都是你给的,还能给你什么?”赵雅问道。
“哦?那就随意绣个东西给我吧!”雷傲天一脸“我是很好打发”的模样。“听说你这个洛阳第一才女拥有一身绝佳的绣技,足可媲美江南神绣。我也不要求什么,就绣点小东西给我吧!只要是你绣的,我一定妥为珍藏,如何?”
那句“妥为珍藏”,奇异的打动了赵雅的心。
她咬住唇,轻轻地点了点头。
☆☆☆
三天后,在雷傲天动身前往江南的早晨,赵雅将连夜赶工完成的平安符绣袋交给了雷傲天。一只小小巧巧,不盈寸余的绣袋竟绣上了惊雷堡做立山谷的景色,橘红缎面上完全显现出惊风动雷的壮阔景致,充分展示出持针者精湛绝伦的绣技。
绣袋里放了一张赵雅自幼就挂在身上的保命符,她将绣袋交给雷傲天时,脸上净是一片生涩和僵硬。
雷傲天看着那只绣袋,眼神变得深邃了。“替我挂上。”
持着绣袋的手在半空中停留了良久,才在众目睽睽之下,生涩的把绣袋套进雷傲天的颈间,再帮他贴身挂好。
雷傲天满意的一笑,轻抚着她的脸颊,“等我回来。”
狂傲的身影,就此远扬。
雷傲天一走,赵雅才发觉自己有多么依恋那个飘忽不定的男人。
白天还好,她代雷傲天处理惊雷堡的事务,那让人忙得喘不过气来的林林总总杂事,教她无暇想起雷傲天。
可是一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时,她就分外觉得卧云轩的床太大,塞北的寒冬太过凄冷,紫玉足环对她而言没有半点安魂宁神的功能,巧儿的哭号与凄喊依然在夜里袭向她,而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巨大的怪物袭向巧儿,撕碎巧儿,自己却无能为力。
每个夜里,她都被噩梦惊醒,全身冒着冷汗瑟瑟发抖,只能把自己蟋缩在床的一角,下意识地抚摸着脚踩上冰冷的玉镯,无助的等待黎明的来临。
原来,早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习惯了雷傲天的存在。
了解这个事实让她一惊!
交心给那个男人,是一项最危险的赌注,很可能会让她尸骨无存的。
可是,现在再后悔,已经太迟了……
☆☆☆
日子在平静中悄然的度过。
雷傲天回来了,在大雪纷飞的时节回来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赵雅立即下意识的站了起来,连想都没想的就飞奔到大厅去。
如同往常一样,仆役们已在门口一字排开,众姬妾在大厅里候着,等着迎接主人的归来。
在赵雅急切的眼光之下,雷傲天由马车里跨了出来,依然是一脸漫不经心的微笑、依然英挺邪魁如昔,顾盼飞扬的神来令人心折。
可是,赵雅看得分明,他的怀中抱着一个被绿色斗篷掩往脸庞的女子,那女子的双手勾住雷做天的颈项,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庞,但从那副连弱无依的线条看来,这名女子肯定相当依恋雷傲天。
赵雅的脑袋在瞬间化为一片空白,连仆人轰然恭迎堡主回堡的声音也听而不闻,澄澈的双眸只是定定的看着那双搂着佳人的双臂,一股凉意由她的脚底掺了上来,直沁入四肢百骸。
“小野猫?”不疾不徐,带着特有情懒邪魁的轻唤,终于唤回了赵雅的魂魄,赵雅这才发觉,不知何时,雷傲天已经抱着佳人讲人大厅,一干姬妾正殷切的躬身行礼,只有自己挺直的背脊,鹤立其中。
勉强定了定神,她检袄福身,“妾身躬迎爷回府。”
“起来吧!”雷傲天随意的挥了一下手,轻柔的将怀中的佳人安置在到酸枝椅上。
赵雅无法控制自己地直盯着那名陌生女子。那是一名绝代佳人,纤柔的容貌,以及在弱的气质,即使是女人都我见犹怜。和她比起来,杜潋滟能的美高傲得教人生厌,魏兰茵又柔媚得让人生腻,这女子的美极清极雅,带着淡淡的空灵,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心生保护欲,想要将她纳入怀中好好疼怜。
“她叫楼纤纤,是我由江南带回来的,江南山温水软,所培育出来的人儿果然别有一番风情,是不是?”雷傲天得意的说。
众姬妾面面相觑,若非碍着有雷傲天在场,早就窃窃私语起来了。
“今后她就住在栖霞楼,你们好好相处吧!”
众姬妾闻言,又倒抽了一口气,眼光忍不住转向赵雅。栖霞楼虽非雷傲天的寝居,却是最靠近雷傲天办公的书房呀!
赵雅面无表情的垂下眼睑。
那日,雷傲天带她回堡时,魏兰留与杜潋滟的心清,她能体会了……
楼纤纤站了起来,盈盈躬身行礼,“各位姐姐安好,纤纤在这里向各位姐姐问安,纤纤入门晚,若有什么不得体之处,还请各位姐姐见谅指教。”她的声音一如她的人一般甜润柔美,得体的举止言行,教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雷傲天楼住楼纤纤不盈一握的腰肢,“要请安问好,以后有的是时间,你着了风寒,得好好休息才是,我陪你回房去吧!”他对她宠溺的一笑。
赵雅的心仿佛被一支无形的巨捶狠狠的敲了一下,浑身一震,那样的笑容她早看惯了,可现在他笑,不是对她,而是对另外一个女人……
胸口猛然窜起一阵痛楚,痛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眼睁睁的看着雷傲天紧搂怀中佳人离去,赵雅这才明白,自己输了,而且输得很惨!
☆☆☆
“看来爷很宠爱那个新来的楼纤纤呢!”清脆的嗓音由花圃边传了过来,往后园而去,边走边道。
“那楼纤纤生得清丽雅致,又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儿,爷当然宠啦!”尖锐的嗓音理所当然的道。
“确本来还以为爷只宠那赵雅呢!你瞧爷前些日子待赵雅多好,为了她,不但毒死杜潋滟,还把魏兰茵赶到矿坑去当妓女,更将堡里的帐务全交给她管,大家都说赵雅很可能会成为堡主夫人呢!”
尖锐的嗓音“嗤”了一声,显然是颇不以为然,“哪轮得到她啊?爷是何等人物,要什么没有?我看就是想娶公主娘娘都娶得成,赵雅想当咱们惊雷堡的堡主夫人,门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