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成男装的黎夜儿随着人群被挤上虹桥,看着眼前的万头钻动,原本寻人的辛劳已被惊叹所取代。
站在虹桥上,夜儿首次看到河海的广阔,这种眼界开阔的感觉是在江陵时无法体会的。
震撼哪!
「人说京城繁荣异常,果然是真的,在这么热闹的地方生活久了,也难怪倦鸟不知返。」连她都被这繁荣的景观吸引,又何须多疑阳哥哥的心理?
虽然这么想,可不代表她赞同他的行为。
再怎么说,耽误女子青春的罪过不小,男方迟迟不出面了结婚事,对待嫁闺女的名誉是一种非常大的中伤,难不成真等到雪表姊长伴青灯时才来后悔吗?
想到这儿,黎夜儿心中不免烦恼。
早先,雪表姊叫她至影飞城寻访,却得知阳哥哥比她早一步离开了此地;接着,一对神仙美春似的夫妇语带神秘地告诉她到京城最热闹的地方找,必定能手到擒来。
可是,这京城如此广大,每个地方都人山人海,叫她往何处去呀?
「唉……为什么你要离开呢?」黎夜儿解下腰际的青纱绣袋,满腹疑惑地喃喃自语。
绣袋里的冰琐璃是阳哥哥随身之物,当初她跑回房中为他取出,满心以为可以再寻回从前的快乐时光,谁知当她气喘吁吁跑回亭子时,早已失去他的踪影;年幼的她既难过又伤心,她是如此相信他啊!
多年来,她一直想问他这个让自己挥之不去的疑惑--
他,究竟为了什么必须不告而别,且一去了无音讯?
日复一日的时光飞逝,十多年匆匆而过,记忆里的阳哥哥早已成了一抹模糊的记忆,她亦早已记不清他的模样。
想想也是,当年他离家时自己年纪尚小,对于可以记挂的回忆并不多,除了冰琐璃,那是她唯一可以凭念他的牵系……
由于黎夜儿太专心于缅怀过往,以致忘了自己身在桥上,一不注意,就被后头抢看画舫的人们撞了下,冰琐璃眼看就要掉落桥下--
糟糕!那可是阳哥哥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啊!
夜儿没有多想,直觉地身往前倾,伸长双手在千钧一发的那一刻接住了它。
「还好……」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它。
黎夜儿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另一波人潮将她挤到桥边,在旋身时她竟踢到了地上的石块--
「啊--」
扑通一声,四周突然静音,继而响起漫天大喊的救人声。
第二章
管少阳悠闲地撑着油纸伞,在细雨纷纷的清明时节里散步。
自由自在的感觉真好!就连飘雨不断也觉得另有一番特别的美感。离开影飞城十来天,他沿途欣赏这江南的美景,顺便巡视商行,走走停停之中,又去拜访了几个红粉知己叙叙旧情,不但不觉劳累,反而过得惬意极了。
谁说红尘女子多心机?他所认识的红粉知己都是体贴明理的可人儿哪!别说解人忧,逗人欢愉的风情可非寻常女子可此拟。
老天!他已经这么习惯无拘无束的日子,叫他再回去那一座大牢笼,他怎么受得了,更遑论还有一个未婚妻正等着他迎娶!
正当管少阳再次为自己的当机立断、远离是非之地感到庆幸之时,前方的喧嚷吵杂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有人掉下桥了……」
「溺死人啦!救命啊……」
「跳河啦……」
「有人自尽……」
有人落水了?
管少阳心一凛,他知道许多人会选在清明时节时上虹桥观景,却不知有人竟选在此时轻生。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呵,不想活是吧?他偏不让这个没担当的人称心如意!给这种人最大的惩罚,就是强迫重生。
管少阳快速地朝人群聚集的虹桥靠去,他越过看热闹的人群,轻易地发现目标所在。
看来,是一个年纪尚轻的小伙子。几番浮沉之中呛入几口水,头发凌乱、狼狈不堪。
管少阳好整以暇地站在岸边,让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伙子多喝几口水再救他,才算是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体验死前的挣扎痛苦,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有轻生的念头!
「唔--救--」我啊!黎夜儿被一波波涌来的河水给冲得头昏脑胀,想要开口呼救,湍急的河水便由四面八方似地包围住她的口鼻,从不晓得一个人没有气息会是如此难受,如今真教她见识到了。
渐渐地,黎夜儿感觉自己的身子愈来愈重,似乎正被无情的河水往下拉扯,唉……难不成她真得命丧在此吗?若真是这样,阳哥哥亏欠她可多了……黎夜儿下意识地紧紧握住冰琐璃……
蓦地,急湍之中突地跃下一个身影,速度之快,溅起了四射的雪白水花,也溅湿了岸边看热闹的人们。
管少阳一跃入水中,很快地便扯住那人的臂膀往自己肩上搭,在两人紧密靠触的那一刻,他愣了一下--
是不是自己也喝了几口水昏头了?背上似有若无的触感似乎不太「平坦」……管少阳怪异地回头望,发现「他」早已经呈现昏迷,于是赶紧奋力往河岸边游。
这人似乎很瘦弱,不仅脸色苍白得像鬼,两臂也细得像是稍微用点力就会折断似的,所以管少阳并不敢掉以轻心,一直到两人都安全地着陆后,排离了看热闹的人们,他才大大吐了口气。
「喂!醒醒,」管少阳拨开「他」散乱的头发,一张清灵的苍白脸孔映入眼帘,在丰润的耳垂上果然有女子垂饰的细孔。
他--是货真价实的姑娘。不知为何,管少阳竟觉得这张苍白的脸有些眼熟。
应该不会吧?以他过人的记忆力,如此「特别」的小姑娘,若真见过,必定过目不忘。
「醒过来!」管少阳探了探她的鼻息,继而双手开掌往她腹部压了数次。「快醒来!不管『你』是谁,我要救的人不准向阎王报到!」
「咳……咳咳……」终于,昏迷的人儿吐出了几口水后,有了反应。
黎夜儿觉得自己的头像是快爆开,方才那几口水呛得她难过极了,浑身上下酸软无力。
「好难过……我死了吗?」
「还想死?」管少阳哼道,浪费他的时间和精力救回一个存心寻死的姑娘!「真是抱歉啦,坏了妳的兴致。」
黎夜儿缓缓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向低嗓来源--天色昏沉,但是眼前男子的脸色更阴沉。
「你……你是?」夜儿怯怯地问道。
是这男子救了她吗?
「先别管我是谁,告诉我,有什么事让妳如此想不开,只能以轻生解决?」管少阳双手环胸,不以为然地瞥视她。
「轻生?」黎夜儿眨了眨眼,发现两人浑身湿透,方才的恐怖经历又重回脑海。印象中,似乎有人推了自己一把,她才重心不稳而落水。「不,我不是自尽,你误会了。」
「误会?」管少阳挑眉。「难不成妳觉得天气燠热,想泅水贪凉?」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没事将自己打扮成男子的姑娘,基本上就有些怪异。
「当然不!我是因为--」黎夜儿突然想起自己为何站在桥边的原因,连忙撑起身子,慌忙地探了探腰际--
「还好。」冰琐璃安然地在青纱绣袋里。
她抬头道:「我的东西差点儿落水,我一时情急,所以--」
「呵,什么东西竟比妳的命重要?」管少阳难以相信。「会让女人--般的小伙子如此疯狂的,大抵不会和『订情信物』相差太远。」
管少阳向来心直口快,差点忘了「他」现在可是女扮男装。
「你别胡说!」不知为何,黎夜儿的脸微微地红了。这是阳哥哥留给她的,才不是什么订情信物。
「是不是胡说……嗯,瞧瞧妳的脸就知道了。」
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很容易探出单纯的心思啊。他摇头轻笑。
这男子作什么直盯着自己呢?
黎夜儿不自觉摸摸脸,他的目光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该不会他发现了她的真正身份了?
黎夜儿赶紧偏过睑,掩饰自己的惊慌--
雪表姊曾经说过京城繁华,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当然不乏欺侮弱女子的歹人,为了安全,要她女扮男装来保护自己,自江陵一路行来始终没有人怀疑啊。
不,她得要更有力地反驳,不能让别人看穿!
「我明明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怎么这么无礼,竟说我像女人?!」她双眸泛出嗔怒的光影,努力让自己的嗓音不因他的注视而抖颤。
哟!这小姑娘的脾气还挺大的,这算是恼羞成怒?
「不像吗?」管少阳双手环在胸前,左看右看。「瞧瞧,肤若凝脂、绛红朱唇、莹莹若水的双眸……这么娘娘腔的『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你、太过分了!」不论她外表是否真如他所言,对首次认识的男子直言娘娘腔实太不客气!
「我说错了什么?」他无辜极了。
江南男子多以俊秀著称,而这位「顶天立地男子汉」更多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柔顺气质,瞒骗别人一时可以,若真以为可以骗过识人无数的他,那就太天真了。
糟!他似是不相信……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任人诬蔑?!」黎夜儿佯装愤然地站起身,却因方才耗力太多,双脚虚弱无力--
「小心,」管少阳眼明手快地接住她。「妳刚捡回一条命,最好爱惜自己一点。」
「放开我……」黎夜儿不领情地推拒他,无奈自己的力气太小,而对方的手劲又恁大。
「别这么生气,我是跟妳开玩笑的。」管少阳发现她的身子正好嵌进他的胸怀,而他为此竟有一抹快意,奇怪……
无妨,这个小姑娘喜欢玩男扮女装游戏,他就陪她玩玩吧!反正一人游山玩水,自由是自由,可也缺了些乐趣,挺无聊的。
「这一点都不好笑!」夜儿瞪他一眼,没有忽略陌生男子胸膛传来的温热,她微微退了一步。
「因为在下自幼多病,所以看来比一般男子瘦弱,我想公子并非彼等短视轻浮之人,以外表来评断一个人的好坏吧?」她看出他眼中的不信任,决定以另一种方式说服。
「想不到口才倒是不错。」遵循女子无才便是德之人大多,造就许多无才的美人,虽绝艳,却教人觉得索然无味,很难得见识到知识口才与容貌兼具的姑娘哪!管少阳以一种全新的眼光去看她。
他又盯着自己了!黎夜儿再次感受到两道探索的目光,她清了清喉咙道:「不过,还是得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敢问恩公大名,以便日后登门道谢。」
「那倒不必。」管少阳俊脸一笑。「我只是不习惯看人浪费生命,管闲事罢了。」
呵,小姑娘举止是怪异了些,基本的处事道理倒是还算可以。
「我才不是轻生。」夜儿再次重申自己的无辜。
「好好好,是我误会了。」管少阳摆摆手,认输道:「妳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小公子』,为了别人送妳的订情信物,可以连命都不要--」
「我说了不是订情信物啦!」黎夜儿愠恼嚷道。
怎么这个人就是说不听哪!
「哈哈!」管少阳被她既恼又无奈的表情逗得朗声大笑。「丹田有力,我看妳身子似乎没有大碍了,那么就此告辞,后会……大概无期。」
真是个可爱的姑娘啊!
太可惜了,他还有要事在身。管少阳拂了拂衣袖,心情愉悦地挥了挥手,走向原定的路程。
森林苍郁,鸟语花香,阳光疏落地透过林间叶缝,微风吹来,洒落一身的舒畅……如此美景该是令人欢愉,但--
被人无端打扰,想必再愉悦的心情终也无法持续太久。
「出来吧。」管少阳站定,眼角瞄至树后的身影。
这么蹩脚的躲藏功夫,还敢来跟踪他?!
「妳是要自个儿出来,抑或是要我亲自过去抓妳?不过,要是等我过去揪人的话,可就会很不好看哦。」
树干后的人影动了动,接着探出了一张不好意思的脸庞。
「呃……不用劳烦恩公您,我自已出来就行。」黎夜儿漾着微红的笑脸走了出来。
就知道是这个怪姑娘!
管少阳没好气道:「我说,妳我无关无系,跟着我做什么?」
「嗯……我……」黎夜儿不知该如何说出自已的请求。
怎么办呢?她从未对人做过无礼的要求,因此感到十分困窘。
管少阳见她吞吞吐吐了半天还是没吐出个缘由,不禁以锐利的眼神打量她。
看得出来,这姑娘跟踪他是有其目的的,难不成自己看错人了?
难道,她单纯的外表其实包藏祸心?!
「妳究竟要说不说?」
「要……」终于,黎夜儿鼓起勇气,慢慢地走到他眼前。「我……可否跟你一道走?」
「一道?」他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般表情怪异。
走遍大江南北,不乏听见姑娘对自己求爱的请求,而同行--
这是什么要求?
「是的。」夜儿不好意思地颔首。「不瞒你说,我这次出远门是为了寻找故人,而我人生地不熟,需要一位好同伴。」
她想过了,与其一个人漫无目的且又危险,不如找个可靠的伴同行,他……虽是陌生人,但以他会出手救萍水相逢的自己来看,应该是个值得信赖的同伴吧。
原来是找伴,这个姑娘还真大胆,以为自己身着男装就万无一失,没人会发现了?还是方才待她太有礼,让她对他有老实可靠的错觉?
管少阳撇撇嘴。「我习惯一个人。」他虽风流,却不下流,飞来的艳福,他向来不太喜欢。
黎夜儿听到对方冷硬的拒绝,方才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息散了大半。
「嗯……两个人比较能够照应……」她嗫嚅轻道。
照应?!管少阳瞄了瞄只到他下颚高的她。
不是他看不起女子,而是这位姑娘一副纤瘦身骨,看来实在不太可靠。况且,他也不想自找麻烦。
「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需要妳照应的地方。」管少阳对她的提议没啥兴趣。
一个人要走要停多自由,他干什么多带一个大包袱?
「我不是这个意思!」黎夜儿急急解释!「因为我不识路,所以必须找个可靠的伙伴同行,我知道公子是个好人。」
「所以妳就准备赖上我了?」管少阳觉得十分好笑,面对陌生人,她倒是很放心啊。「连不识路都坦白告诉我,若我真有祸心,妳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践踏。」他觉得有必要「提点」这个单纯的笨姑娘。
「啊?」夜儿不懂他为何突然冒出这句话。「什么意思?」
「妳不觉得此地人烟稀少,僻静极了?」他慢慢地走近她。
黎夜儿仔细一想,从方才至此时-整个林子里似乎没有其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