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楚霁平,是孟豪国中的死党。
孟家从孟豪爷爷那一代便开始经营武术馆,所以他们几个死党每天下课后,就相约背着书包到孟家练武。
孟豪底下还有一个妹妹孟洁,他们初次见面,是在她国小三年级的时候。
她明明有着一张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巴掌脸,偏偏弄个削短到不行的男生头,黑白分明的大眼加上极深的双眼皮,长长的睫毛又卷又密,却不见有女孩儿该有的娇媚,反而流露出一股洒脱的英气。
手长脚长的身躯上,除了上学没办法一定得穿的制服裙外,再也看不见任何一般女孩该有的配件。
她永远是一件大大的T恤,配上洗得泛白的牛仔裤,房间里挂的海报不是帅哥也不是可爱的白百猫,而是令人吐血的肌肉猛男和武功高强的李连杰。
更夸张的是,在哥哥、父亲及众多师兄的薰陶下,她不只打扮像男人,连说话的调调都粗鲁得要命,完全跟气质两个字沾不上边。
但该死的是,他就是喜欢她这种调调。
他大一那年,孟洁刚上国二。
有二大,他到孟家去找孟豪,却因孟爸爸的老友心脏病突发住院,孟豪临时载他老爸到医院去探病,换句话说,偌大的孟家宅子里,嘟嘟好就只剩下孟洁一个人。
说他是鬼迷心窍也好、白目加三级也好,总之,就在那个阴天的傍晚,他心中涌起一股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做出了生平的第一次表白。
对于表白,平时在学校被女生簇拥惯了的他,实在是没啥经验。
幸好平常都有陪老妈看电视,对于连续剧里男女主角的调情剧码,他并不算陌生。
靠着人高马大的优势——楚霁平在第一次机会下,伸出双臂将孟洁修长的身躯锁在楼梯口,并以深情款款的眼神凝睇着她,直截了当的道:“孟洁,我喜欢你。”
不料,女主角的双唇一撇,非但未见丝毫欣喜,表情还十分不耐烦。
“楚霁平,你他妈的有够无聊耶!我明天要考数学,你干吗挑这一天发神经啊?我警告你,你少鲁哦。”
反应虽跟他想象中的着实相差太远,但!哼哼、魔羯座的耐力可是无人能敌的。
他硬着头皮,继续给它拗下去,“孟洁,我不是无聊,我是真的喜欢你。”
她两手叉着腰,一副恰北北的样子瞪着他,“你眼睛脱窗啊?那么多女人你不爱,跑来找我干吗?”
他不怕死的将双手搭上她的肩,试图以亲密的Touch触动她的少女苦心。
“孟洁,相信我,我一定会尽我的全力保护你的。”
没想到,佳人非但未出现感动的神情,反而嗤之以鼻的大笑出声,“喂,你有没有搞错啊?我比男人更勇猛、更刚强,我会需要男人的保护?”大笑结束,她将打从心底涌起的不悦,化为一句句不屑,“呸!我呸!我呸呸呸!”
“好好好,我知道你的身手好,可是你别忘了,我家是以地产事业起家的望族,跟着我,你未来尽可以当个凡事不用愁的少奶奶。”
虽然他的身高将近一百八十公分,肩膀也算宽阔结实,但她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且他刚才说的话,是对她的天大侮辱,“你给我闭嘴,我孟洁虽是女儿身,但各方面的表现绝不比男人差,这辈子也绝不需要男人没啥路用的保护,更不希罕你楚家少奶奶的烂位置,你可以死了你那条心了。”她恶狠狠地瞪视着他。
“孟洁,你听我说,我……”
“楚霁平,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想番是不是?”
细眉一挑、大眼一瞪,她如同蓄势待发,准备随时伸出爪子修理人的小野猫。
她将他仍不知死活搭在她肩上的咸猪手用力拂开,“你刚下课一定没用肥皂洗手对不对?再用手碰我一下你就死定了!”
楚霁平讪讪的缩回手,他差点忘了,孟洁什么都像男人,却偏偏爱干净到有洁癖的程度,简直跟她的名字有得拼。
所谓烈女怕郎缠,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坚信只要自己继续坚持下去,绝对有希望。
想到这儿,他硬是厚着脸皮陪笑道:“我不是番,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你确定你还不死心?”
他用力点点头,“不死心。”
“不再多考虑一下?”
“不用!”他很肯定地回答,“都这么多年了,相信我,我很明白自己的心意。”
“很好。”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一声厚实有力的运气声,孟洁扎实的站稳脚步,一个回身迅速出手,三秒钟内,就结结实实赏给他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
待楚霁平回过神,他已经腰骨酸痛的躺平在榻榻米上。
他惊恐的睁大眼,“孟洁,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他从小时便一直是校园主子,她竟敢如此对待他?
看见他这种以为自己很帅,人家一定要买他账的样子,孟洁心里更气,咻的一声,又赏了他一脚。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对你?别忘了,是你先来惹我的。”
是啊,她一向没什么耐性,他怎么没想到她会用这招来终结他?
“唉哟!”他苦着脸抱头大叫,“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太过分了你。”
“我就是那么过分,怎样?”她送他一个大白眼,抬起腿又想用力的往他踹下去。
他眼明手快的伸出手抓住她的脚踝,一个用力,将她拉倒在地上。
她气急败坏地尖叫,“楚霁平,我看你真的是活腻了!”
反正都被打成这样了,今天绝对不能没有收获。
抱定这种想法,楚霁平豁出去地朝她挑挑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俯首在她唇间偷得一吻。
“楚霁平!”孟洁以手臂用力抹嘴,歇斯底里的狂叫。
他竟敢这样子对待她?恶,居然把口水渍在她嘴唇上,她快要吐了啦。
她到底是个练家子,片刻后轻易挣开他的压制飞快站起身,毫不留情的朝他那里痛下毒手。
“哦,干……”
他整个人蜷缩在一块儿,痛到快昏过去了。
“孟洁,你太狠了!”
“哼!这招可是我哥教我的,他说遇到色狼时,就要毫不留情攻击对方最脆弱的地方。”她双手叉腰,像个女王似的,高高在上的睨着他,“还有,我已经算给你面子了,只少少的用了三分力,不然,包准你以后没法生儿子。”
“你……”楚霁平痛得脸色发白,“你太过分了,做人怎么那么狠,小心……有报应……”
“报应?再说吧!”
痛快的拍拍手,孟洁狠瞪他一眼后转身回房,砰的一声用力关上房门。
客厅里徒留倒在地上哀哀叫的楚霁平,直到半个小时候,他才能勉强起身,把因剧烈疼动而弯成九十度的腰稍稍挺直。
第一章
匆匆十余载过去。
孟家的武馆总教头——孟爸爸,老是感叹现在的小朋友根本操不得也骂不得,练个武也练得五五六六的,他教得力不从心。
再说他已经六十好几了,孩子们也都能赚钱养活自己,他没有靠武馆赚钱的压力,索性收摊享享清福,发展一下跆拳道之外的其他兴趣。
因为孟家人舍不得,所以占地近二十坪的武馆并没有改装移作它用,反而成了一家人有时过过招、松松筋骨,以及孟豪跟朋友们聚会的好地方。
周末下午两点多,依旧是一头短发身着简便的运动服的孟洁,背着网球拍走下搂。
听见武馆那头传来喧哗吵杂的声音,怕吵的她眉心立刻紧紧蹙起。
又是大哥那群狗肉朋友!
从吃中饭吃到下午两点多还在吃,一定又在那饮酒作乐了!
大哥从前念的是军校,毕业后理所当然成了职业军人。
这几年,他总是一个月难得回家一趟,但每次回家,必定跟那群国中同学聚在一块儿打屁、聊天,净聊些言不及义、醉生梦死的话题,且经过这么多年,相同的把妹妹话题,他们居然也都聊不腻。
实在有够无聊的!
孟洁真不懂,这种聚会除了浪费时间,还有什么其他的意义吗?
更难懂的是,老爸竟还挺欢迎他们的,真弄不清楚老人家的脑袋到底在想些什么。
由于她不住在家里,偶尔周末回来遇上了,只好能躲就躲、能闪就闪,所以几年下来,她几乎没跟他们正面碰过。
但今天……可恶,昨晚兴致一起,跟大哥过了几招,双手的护腕及护膝随手便扔在武馆的榻榻米上,现在要到俱乐部去练球,没有那些东西哪成?
平时与电脑为伍的工作已经让手腕使用过度了,爱打网球就算了,她不能再任性伤害自己的手腕。
可看见他们,就会让她无可避免的想起另一个杀千刀的男人,她实在不想勉强自己。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当口,孟豪每天在军中喊口令练出来的强而有力的叫喊传入她耳中。
“小妹,过来一下。”
她立刻不客气的抗议,“叫我过去干吗啦?”
“阿奇他们说很久没看到你了,想看看你是不是变成虎臂熊腰那副恐怖模样。”
他的话一出,立刻传来一阵爆笑。
嘴巴最毒的阿彬接着说:“对啦,阿洁,你干吗每次都躲着我们?过来让我们瞧瞧看嘛,如果不会太离谱的话,还能找几个人和你挑挑,免得你这个男人婆,将来没有男人敢娶你。”
史上最白目的旺仔压抑的低笑几声,“要是我我就不敢娶这种女人,免得一不小心得罪她,后果就会像楚阿平一样,哎哟哟哟,光想到就要吓死人喽!”
明知她经不起人家激,他们偏偏越讲越过火,很快地,孟洁倏地双手叉腰出现在他们眼前。
“找死啊,你们。”
一向爱强出头的阿奇,桌子一拍站了起身,“哟,阿豪,这不是你们家的凶婆娘吗?人家说,女大十八变……”他故意顿了顿,才又接着开口,“只不过,偏偏大家都变了,只有孟小妹没变,仍如记忆中的一样是个男人婆呀。”
看见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孟豪低咳几声,示意那些哥儿们该适可而止了。
旺仔则揉揉鼻子,小小声的道:“还闹?小心下场比楚霁平更惨。”
虽然他的声音不大,但也够让她听清楚了。
她火大的扔下背着的球拍,一手撑在桌上、一脚踏上椅子,满脸的凶狠。
“你们他妈的看到我不提楚霁平会死是不是?”
阿彬假意拍拍胸口,“哦,好怕哦!好怕哦!阿平也算是我们的哥儿们,就算冒着生命的危险我也要站出来替他说一句话。”说着,他忽然伸手指向孟洁的鼻子,“你呀,你不知道,你可真是把人家给害惨了呢!”
她不以为然的回瞪着他,“我怎样?”
“你怎样?就因为你那狠狠的一击,让他从此失去男人的雄风,完全不敢亲近女人不说,人也变得畏畏缩缩,跟以前那个又爽朗、又爱搞笑的楚霁平完全不一样了!”
阿奇说得慷慨激昂、欲罢不能,喘了口气继续爆料。
“说穿了,你的行为跟杀了他没两样,楚伯伯、楚妈妈看到好好的独子变成这样,每天咳声叹气、以泪洗面,你不但是毁掉楚霁平,还毁掉整个楚家你知不知道?”
这突如其来的指控,让她当场傻住,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半晌,她才不敢相信的抬眼看向阿奇,“有……有那么严重吗?他不是大学一毕业就出国了?”
“唉!这个……这个你就不晓得了啦,他就是在国内什么都没办法做,伯父、伯母才会想说,看把他送出国会不会好一点,没想到一个人被丢在国外,结果反而更惨,他常常几天没跟任何人说过话,跟个自闭症一样,楚家的人只好再把他接回来。”
旺仔吸吸鼻子,像一副谈到楚霁平就让他鼻酸的样子。“每次看到阿平,我就……我就难过,他现在的样子简直就是个孬种,哪能跟以前当篮球校队队长的风光模样比啊?”
听完旺仔的叙述,她的脑袋里迅速浮现那个总是的拿着一颗篮球在她眼前晃过来晃过去的楚霁平,她实在无法相信,那个总是挂着臭屁的笑脸,好像天塌下来也无法把他怎样的楚霁平,跟他们现在所形容的会是同一个人?
“这……这怎么可能!”她有些沮丧的坐下,低头以指梳过褐色短发,自言自语的道:“我当时只是……我也没有真的很用力啊!”
“哎呀,这你不晓得啦!”阿奇先喝杯水清清嗓子,拉了张椅子坐到她面前开讲,“你不要看男人平时一副很强悍的样子,其实男人的心跟命根子是一样柔软脆弱的啦,你当时的态度又凶、又不给阿平留余地,依我看,他是心理受创太严重,才会一看到女人就想钻个洞躲起来,且当一个男人觉得自己在女人面前抬不起头的时候,他还能做什么大事呢。”
旺仔和阿彬同声附和,“对对对,阿奇说得没错、说得太有道理了。”
孟洁抬起迷惘的眸子望向孟豪,“所以,都是我害了他喽?”
“呃……这个……那个……”像是忽然被什么重击了下,这个那个半天的孟豪终于发话了,“没错,阿奇说得有理。”
“那,所以……”
阿旺沉不住气道:“所以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应该要主动去找他、安慰他啊!”
听阿旺这么说,心早已软了一半的她又别扭起来,“我干吗要主动去找他?拜托,你们要搞清楚,当初会这样,也是他先……”思及那个吻,孟洁的心思立刻变得更加紊乱起来。
“他先怎样?你要说出来啊!”阿彬很有正义感的道,“若事实证明,当初阿平也有错,那我们也不能一味的把错推给孟洁。”
“我……我……他……”
不行不行,那么丢脸的事,说什么也不能公诸于世,支支吾吾了半天,什么都说不出口的她只能气鼓了脸,含混的回答,“哎呀,事情那么久了,我也记不太得了,反正就是他想找我做他的女朋友,我不要,他又一直鲁,我一时火大,所以就……”
“哼,孟小妹,不是我爱说,男人跟你鲁是因为他喜欢你啊,你不能就因为不高兴便下这么重的毒手啊!”
阿奇不爽的斜睨她一眼,瞅得她又是满心的愧疚。
“这样啦!”阿奇掏出纸笔写下一串地址,然后不由分说的塞进她手中,“这是阿平的地址,你要是有心就去找他,关怀他一下,要是大哥们讲了那么多,你还是认为他是活该,那就算了,这样行吧?”
“这……”
“不用这个那个,从小看你长大,阿奇大哥相信你凶归凶,还是个有良心的女孩子,你自己好好想想,这样毁掉一个男孩子的前程值不值得。”
“我……”
“走走走,到学校打篮球去,免得每天坐在办公桌前,总有一天会生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