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母从屋内跑出来:“儿子啊!妈为欢迎你回来我们的家,烧了一桌好菜。你看,我连你的张妈都从大老远特地接她来照顾你呢!”
“二少爷!”张妈欣喜地称呼他,其实见江恒此状,她觉得无比心酸,毕竟兄弟俩都是她一手拉扯大的。
江母推着江恒参观家里的设备,从客厅、浴室、饭厅到厨房,门都是特别加宽,而一、二楼也备有升、降梯,有高度的地方都有斜坡设计。对江恒来说,这种费尽心思的设计,让他可在家中通行无阻,爸妈的苦心,他甚是感动,但强烈的自尊更让他感到自己的无能。
于是,自回家的那一刻起,江恒再也没有出过房门半步。他已经放弃自己、将自己封闭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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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舒恩在陈峰铭的陪同下,采购宝宝要用的东西,累了一天,陈峰铭关心地问:“恩恩,这几天就要生了,不要太累,早点儿歇息。我到上面,跟她们三个聊聊,有好些天没和她们聚聚了!”说完即径自离去。
舒恩刚捧起新的婴儿内衣,突然觉得肚子一阵疼痛。“乖儿子,不要踢妈咪!”腹中胎儿似乎听见她声音似的听话地安静下来。
突然又一阵疼痛,这一次又更痛了,她感觉有液体自两腿中间流出。
“是羊水!”她立即缓缓走到客厅拨对讲机,有气无力地告诉陈峰铭她羊水已破。
陈峰铭和三位护士迅速赶下楼来,陈峰铭开心地说:“恩恩,不要害怕,这是正常的现象,再过几个小时,宝宝就会跟你见面了。”
“啊!好痛——我受不了了!”舒恩哀号。
“忍耐,第一次做妈妈,没有经验当然会害怕。”温雨蕙紧紧抓住舒恩的手,她痛得手紧捏着温雨蕙的手不放。
天色在晨曦中由昏暗渐渐转为明亮,上午八点十五分,舒恩被推进产房,陈峰铭关爱的眼神凝视着她。“加油!你是我看过最勇敢的小妈妈!”
泪流如雨,满身是汗,舒恩苦苦哀叫:“妈,我不敢了!妈,我不敢了!妈!噢!痛死我了!”
“哇!哇!”一声清脆的啼哭,仿佛是世界上最美的声音,宝宝出生了。
剪了脐带,小王熟练地将婴儿的身体擦拭、整理一番,然后就像抓小鸡一样,将新生儿递到舒恩眼前。
在泪眼模糊中,她将宝宝的样子印在心里,却也在心头浮出江恒的影子。江恒,你到底在哪里,你可知我们俩爱的结晶已来到世上?
合上双眼,她虚弱地睡了一觉。
丁母在获得喜讯后,也立刻带舒羽来看宝宝。
陈峰铭看见丁母,十分礼貌地说:“伯母,要来也不事先通知,我好到车站接您!”其实丁母只不过长他几岁,但陈峰铭仍尊称叶素心一声伯母。
“别客气了,陈医师。这些日子来,感谢您这么尽心尽力照顾她,我想带她回去坐月子。”
舒恩听到母亲的建议,认为极不妥当:“妈,我这么唐突的回去,左邻右舍不拿我当笑话才怪!我内心已不止自责过一千、一万遍,我悔恨自己一点也不洁身自爱,到头来把自己搞得未婚生子,怎么还能再拖累您呢?”
他们谈到孩子出生要报户口的事,陈峰铭无奈:“未婚生子,小孩的出生证明上,父栏只能填写:父不详。”
父不详?他的父亲叫江恒,长江的江,恒心的恒,为什么会变成父不详?舒恩冷笑,痛恨薄情寡义的江恒,让他们的孩子成为私生子!
为不带给丁母困扰,舒恩索性在陈寓坐月子,由三位护士轮流照应她,为怕奶水不足,陈峰铭还亲自下厨,学着做花生炖猪脚、清煮虾。他对舒恩日渐成长的爱苗,三位跟随他十余年的护士早已心知肚明。
温雨蕙走进厨房,指导陈峰铭烹饪技巧,顺势提起这档事:“大哥!向她表明吧!”
陈峰铭被这句话惊得怔了半晌,才缓缓开口:“怎么表明?有什么资格表明?雨蕙,大哥今年四十二了,而舒恩只有二十出头,我的年纪当她父亲都绰绰有余,我怎么表明?一个含苞待放、拥有无限青春风采的女孩,未来是一片光明,待她展翅高飞,而我只是个糟老头——”
“大哥,叶老师都去世这么久了,何况她临终时一直希望您能再婚。”温雨蕙说。
“唉!我能默默地在她身边陪她甘苦与共,已经很满足了,我绝不能再有任何奢求。”陈峰铭千般无奈,万般愁怅。
“大哥!您得提出勇气,趁小宝宝尚未报户口,您可当现成的爹,一偿您多年无子的心愿。当然,您要能不计较那个孩子不是您的骨肉,还能做到视如己出,我相信大哥,您做得到的。”
陈峰铭退缩,怯怯表示:“不要自取其辱了,大家共同生活在屋檐下,万一她不答应,以后见面岂不是太尴尬了?”
“我——答应!”
这三个字来得如此适时、如此得当,一声“我答应”,划破冷冷的局面。
陈峰铭、温雨蕙转过身来面对丁舒恩。
她一脸坚决,并主动走向前,执起陈峰铭的双手:“您对我的心意,我心知肚明,我无以回报……”
仿佛被浇了冷水,陈峰铭略微失望:“恩恩,我不需要你以一生的幸福做为报恩的方式,不值得!”
“不,大哥!您疼我,我也喜欢您,况且孩子也需要爸爸,当他长大上学时,如果人家问他爸爸的名字,他可以很骄傲大声地告诉别人,他是他爸爸亲自接生的,因为他的爸爸是一位最了不起的妇产科医师,帮人接生过很多孩子!”舒恩含泪诉说。
“恩恩,我可以当宝宝的爸爸,却不一定要当你的丈夫,因为,江恒还在你的心里,这是不争的事实。”
“大哥,在你面前,我是无法隐藏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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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恩坐完月子后,立即与陈峰铭结婚,而宝宝的名字叫思恒,陈思恒,陈峰铭非常清楚取名的典故。舒恩啊舒恩,你真是世界上罕见的痴情女子,也许此生,我们都只能做有名无实的挂名夫妻。
新婚第一夜,陈峰铭径自走上楼休息。舒恩见状,立即上前,“陈大哥,不,峰铭,既然我已经嫁给你,就该履行同居义务。”
“恩恩,谢谢你爱我。大哥自知自己年纪一大把,根本配不上你。你把儿子送给我,我已经很满足了,又怎能贪心奢求得到你?”
舒恩难过地下楼,对于陈峰铭,这份情,今生,她是还不了了,但愿来世再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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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恒在屋里“闭关”达四个月之久,这期间,江家二老想尽办法,仍然无法让江恒打开心扉。
江父在报上得知花莲设有脊髓损伤福利协进会,便与妻子照报上刊载的地址前去拜访。
到了协会,看见几位会员正在研习电脑,其灵巧的双手。上进的精神,着实令人感佩。接待他们的是协会理事长彭小姐和朱秘书,彭小姐是个中年妇人,在聊天当中,他们才知道,原来,每一个脊髓损伤者,背后都有一段非常可怜的故事。
何靖萱从门外走进来,一眼即看出在座的是江家两者,亲切微笑地与他们打招呼:“嗨!伯父、伯母,你们好。”
“原来你们认识啊!花莲真小,到处是熟人!对了,靖萱,江伯父、伯母是为了他们小儿于的事来询问的,你见过江恒的嘛!”彭理事长告诉何靖萱。
“江恒,他——怎么了?”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靖萱心中微微悸动。
“江先生、江太太,你们不要急,何小姐现在是我们的义工,由于她本身是护士,护理经验相当充足,况且这小妮子满腔服务热忱,人又长得甜,所有会员们都喜欢她去拜访。”
江父向何靖萱说:“那么可不可以请何小姐到我们家辅导江恒,这孩子自尊心强得很,自从出院后,他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有他母亲能进去送饭,放洗澡水。”
“没问题,江伯父、江伯母,我何靖萱别的不敢说,要宝。逗人笑技术一流的,放心,包在我身上。”何靖萱满怀喜悦,她将可再见到江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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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妆打扮,何靖萱的心情就像飞在枝头上快乐的小鸟,但愿这次见面,能圆了她渴望已久的愿望。
江家双亲热情地接待何靖萱,江父也叮咛靖萱:“何小姐,我要先向你说声抱歉,你得有心理准备,江恒也许不会给你好脸色看,若有不礼貌之处,还请多包涵!”
“伯父!伯母,有我何靖萱出马,万事OK!”她充满自信的上楼。
砰!砰!连续敲门十余声,仍无回音,何靖萱开口:“江二少爷,请开门,我是何靖萱,特地来看你。”
“何小姐,请你回去吧!我不太舒服,不想见客。”江恒隔着门对她说话。
“江先生,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何靖萱鼓足勇气,将门打开走进房里。
江恒见状,火冒三丈地说:“你有一点教养好不好?你爸妈是怎么教你的,未经主人同意,私自闯进,你以为这是哪里?你家吗?”
何靖萱听到江恒这番带刺的训话,也不甘示弱地回吼:“谢谢你教训得好!对,我何靖萱就是无父无母,才会这么不懂礼貌、不识大体,不知分寸地冒犯你这位目无尊长、自傲又自卑的可怜虫!虽然我没有父母栽培,没有父母养育、疼爱,但我却懂得在自立之后,如何回馈社会,报答十几年来供我念书的恩人;而你呢?尽管现实这么残酷,虽然受伤的是你,但是你的父母、家人、朋友无不替你伤心、惋惜,尤其是你爸妈,你是否注意到你妈她老了多少?而江伯父为了你,连一手经营的事业都拱手让人,只为了替你圆谎,跟你一起当罪人,逃避那个对你死心塌地的小女人?在本地有一个‘脊髓损伤协会’,有八十余位会员是轮椅族朋友,而这些残友当中,有多少人因残疾而面临家庭破碎,有的被父母遗弃,而你呢?犹如天之骄子,看看自己、想想别人,你要这么自暴自弃,干脆我找条绳子给你,帮助你自尽、气绝身亡,死了就了事,解脱了嘛!反正把痛苦丢给爸妈去承受嘛!”
何靖萱字字尖锐,让江家父母听了捏一把冷汗。
她转身准备离去时,江恒开口了。
“何小姐,你别走,谢谢你一言惊醒梦中人。我喜欢你这种敢爱敢恨、是非分明的个性,刚才我有冒犯之处请多包涵!”江恒诚恳地向她致歉。
何靖萱简直不敢相信她耳朵所听到的话。和他握手言欢后,她鼓励江恒应该跨出门外,看看外头美好的世界。
何靖萱用轮椅把江恒推至升降梯里搭乘下楼,当江恒来到父母面前,江父、江母万分感动,连声谢谢何靖萱,江恒更是打从心底欣赏何靖萱,或许,她是他受伤后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后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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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何靖萱几乎天天都来探望他,并为江恒做未来的规划。
“江恒,你还很年轻,腿不能走路,但你还有万能的双手、明亮的眼睛、敏锐的耳朵和一张……”何靖萱故意卖关子。
“一张什么?快说!”江恒喜欢她,认定她是拜把的哥们儿;而靖萱,表面上故作哥们儿的坦率、潇洒,其实,对江恒滋长的爱苗早已在心中日益成长,想到这里,脸上原来泛着灿烂般地笑容倏地转换成惆怅、无奈。
“怎么了?”江恒自己转动着轮子上前问道。
何靖萱察觉自己失态了,立即恢复笑脸:“喂!老兄!我的意思是说,以后咱们可以互相学习对方的专长,喂!这样好了!每逢一、三、五;我教你电脑,二、四、六,你教我吉他,星期天户外教学。”
江恒被靖萱的俏皮逗笑了!
是啊!曾几何时,他也是如此在晨光中飞扬青春的年岁,曾经,他就像靖萱现在的角色,对待他心中的最爱。舒恩,应该要升大四了吧?或许她早已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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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的思恒,结合了爸妈的优点,尤其那双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像极了江恒,毕竟他身上流着江恒的血,难得的是陈峰铭自孩子满月至将满周岁的这段日子,不但待他如同亲生儿子,也格外疼爱舒恩这个挂名妻子。
他们相敬如宾,但空有名分,舒恩仍深深感到对不起峰铭,其实,一年多来,陈峰铭陪她一路走过遍布在生命中的荆棘,怎能说她不爱他呢?
年少的痴爱仍驻足在心中,然而逆境中的真爱何尝不更教人震撼心弦?江恒、陈峰铭两人的身影,一直交替、重叠,不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难道江恒在她心中已失去分量?不,江恒一直是她的最爱,但是陈峰铭给予她成熟又负责任的扎实情感,让她感觉生活是如此平实、幸福,有他相伴,在知识的领域上,使她又更加成长、进步,难怪惠玲、小王、温雨蕙不停地称赞陈大哥是一本“活字典”。
思恒的周岁生日,陈峰铭选在一家气氛高雅的西餐厅,并包场庆祝宝宝满周岁的宴会,这一天,陈峰铭、舒恩,包括三位护士都盛装赴宴,小思恒也在舒恩刻意的打扮下,穿了一套类似小大人的西装、短裤,模样逗趣极了!
晚宴上,陈峰铭因太高兴了,多喝了不少酒。
“恩恩,大哥醉了,我来开车吧!”小王到前座去,帮忙舒恩将陈峰铭抬到后座。
回到家中后,陈峰铭吐得一塌糊涂,为照顾峰铭,舒恩将小思恒交给三位护士,她抱着熟睡的娃儿,爱怜地亲吻他,然后迅速上楼替醉得不省人事的峰铭换上睡衣。
峰铭不停发出呓语,当舒恩靠近他、为他擦汗时,他用力地抓着她的手,使劲摇晃着:“恩恩,不要离开我,天知道我对你、对思恒有多么爱恋,感情又有多深……”
舒恩含泪握紧他的手:“峰铭,我知道,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
她将自己身上的衣物卸下,然后蜷伏至峰铭胸前,而峰铭在恍恍惚惚中,依稀可感到圣洁、温暖的暖流急速奔窜到他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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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曦中,温和的阳光笼罩在陈宅,一夜浑浑噩噩,陈峰铭依稀可感到酒后引起的头痛。
“噢!真难受。”转过身,赫然发现舒恩躺在他身边。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酒后乱性玷污了她?老天!他怎么这么龌龊?
舒恩张开惺忪的睡眼:“峰铭,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
见舒恩无动于衷,他心中愈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