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呃,全街悄然无声,因为大家连下巴也掉了。
同一时间,正蹲在厨房里洗著装饭的木桶的吴老板突然鼻头一阵痒,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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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
「我?我什么?」
吴老板的狂吼里带著深深的无力感和惊惶。
吴千金姑娘则是无辜冤枉又茫然。
「就是你!」他颤抖著手指著女儿,「你你你……你这个不肖女!竟然抛下老父要先行回苏州卖鸭蛋,你怎么对得起我?又要我怎么对得起你娘?你娘在天之灵不会原谅我,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你的,呜呜呜……」
千金傻眼了,听了个乱七八糟、迷糊不通。「爹,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原谅不原谅
的?我没有要去苏州卖鸭蛋哪,我连鸭蛋一斤几多钱都不晓得,去贩来卖铁定赔钱的,你不是教过我,赔钱生意决计不能做吗?」
「你你你……你气死我了。」吴老板气得猛翻白眼。
千金连忙帮他拍背顺气,却害得吴老板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
「爹,我只是要去嫁人并做功德,你不是说没事多做点功德是好事吗?女儿要去做好事,你怎么气成这样呢?」
「好事?!」吴老板脸红脖子粗,好不容易才挣离女儿的掌心。「你这是去送死,我要你做功德,不是要你去牺牲。」
「我不懂耶。」她偏著头,一脸茫茫然。
「我好不容易把你养到这么大,怎么能眼睁睁看著你去送死?不行,我得趁卑家花轿还未来前,赶紧去退了这门亲事。」他长叹口气,脸上充满哀怨,「我真苦命,临老了还得帮女儿擦屁股,我……」
她脸飞红了起来,「女儿这么大了,不用你擦屁股了。嘻,爹真是不正经。」
吴老板瞠目结舌,「你你你……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你闯出祸了,我得给你收拾这祸摊子,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噢。」她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著,「是这样啊,可是我没有闯祸啊,你不也常说要我嫁人吗?现在好啦,完成了你的愿望不挺好的?」
「我是要你嫁人,可没要你嫁卑家少爷啊!」吴老板急得团团转,「你难道没听过卑家少爷是个娘娘腔,我要的是个女婿,不是第二个女儿。」
「那有什么关系,我跟他不当夫妻当姊妹也顶好的。」说到这里,她眼睛陡地亮了。「哎呀,这真是个好主意,就这么办。」
「你你你……你是存心要气死我啊?」
「爹,我不会有事的。你想想,我这么有力气,是卑少爷要怕我才是,你不用怕我去那儿被欺负。」她笑嘻嘻的安慰父亲,「相反的,我还可以保护卑家少爷哩。而且听说他们续弦的条件很宽松,福利又很好,有五千两黄金跟三大箱明珠,还有白银一万两,这还不包括给新娘子穿戴的首饰……」
吴老板是个典型的商人,虽然是很有良心的那种,可是再有良心,听到钜额金钱也会忍不住心旌动摇,他眼前开始浮现金光闪闪的未来,心下自动盘算起有了这么多钱,可以整修店面聘请人手并抢进好米……啊!前途充满了一片光明。
千金就知道用这招没错,虽说她个人对银子没什么特殊的偏好,但是爹就不一样了,正所谓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她突然开始佩服起自己的脑袋瓜。
「我也挺有学问的嘛。」她沾沾自喜起来。
吴老板看著女儿的小脸蛋,突然间悲从中来,一把抱住女儿,「千金,爹不忍心卖掉你--」
「爹,你没卖我呀,你只是把我嫁出去。」她摸著父亲斑白的头发,蓦地心一酸。
会想要嫁卑少爷,一开始是侠义气概和纯粹的同情,可是现在看著爹和这荣景不再的米铺,这桩婚事有了更重要的意义。
有了这笔钜额聘金,爹可以不用担心家道中落生意衰退,无论是要扩大营运,或是就此安安乐乐享福一辈子,都是不用担心的了。
对卑家,她突然生起了一股深深的感激和报答。
她一定会跟卑家少爷结成比亲姊妹还要亲的「姊妹」关系,并且保护他不再受全城人的讥笑和流言伤害。
这边是意气风发外加感人肺腑的亲情伦理涕泪交纵的戏码,而远在上城的卑家那边又有何反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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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府 玉树临风楼
「什么?!」卑老爷一口茶登时喷出门外。
呀,真是了不起,从大厅里红木太师椅到门口的距离约莫有两、三百步远,老爷这一口「百茶穿门」的功夫可说是出神入化了。
卑毕管家掩不住满脸的兴奋,拚命点头,「老爷,小人真的没有听错也没有说错,事情就是这样的,现在满城的人都知道了,他们都可以作证。」
卑老爷胖嘟嘟的身子一蹦下椅,握住高瘦管家的手猛力摇,两眼放光。「快快快,趁人还没有反悔前,我们快快备好聘礼上门迎亲去。」
「老爷,可是这事要不要先知会少爷一声?」卑毕虽然也很高兴,但是并没有被喜悦冲昏了头。
平常少爷虽然笑咪咪的,一副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但是略知内情的人都晓得他可是个非常有个性的人,万一自作主张惹毛了他……卑毕不禁打了个寒颤。
头一个被整死的可就是他。
卑老爷一拍桌子,上好「吓煞人香」茶杯跳了一跳,「上次我听他的,结果搞成什么样?咱们哑巴吃黄连不说,卑家的心肝宝贝独生儿还被扣上那么难看的一顶大帽子,讲东讲西流言一大堆,害我出门只差没戴面具出去……不行,这次他要听我的,我说是就是,说好就好。」
「可是少爷明白说不想续弦了。」而且他说这话时表情还在笑……天啊,少爷笑得越灿烂的时候就越该当心,绝不能小觑轻忽。
「卑毕,你是不是我们家的人啊?」卑老爷斜睨著他,「你可是从小看著楠竹长大的,难道你不想见他早日成家生个白胖儿子,早日让我们卑家有后吗?」
卑毕挺起胸膛,「我当然想。」
「那就对了,就照我说的做。」卑老爷迭声大叫:「阿蟠、阿晚、阿富、阿包、阿带……到库房去扛聘礼,我们上亲家家里去。」
「老爷,你确定真的不用跟少爷说一声吗?」卑毕脸上又是喜又是困扰,一时之间表情怪矛盾的。
「呿,罗唆!等我帮他订下亲不就知道了吗?」说完,他就大步往外走。
卑毕追在后头,口里直嚷著:「老爷,那等办完喜事后我要告假三个月……不不,半年好了。」
半年后回来,少爷总该气消了。
「没用的家伙,好啦。」
第二章
就这样,胡里胡涂,吹吹打打,赶鸭子上架……事关终身的婚事就这么给办起来了。
新娘子高高兴兴傻里傻气,新郎官则是被十名大汉架起来换上红袍彩球后才知道,他要续弦成亲了。
「搞什么鬼?」卑楠竹眯起眼睛,陡地笑了。
十名大汉是京里有名的高手,见此诡异的妖艳灿笑也不禁打了个哆嗦。
「那个……」开始有人看天空,期待老天爷开口帮忙给个解释。
不过各人造业各人担,老天爷决定不蹚这个浑水。
穿著紫色镶金富贵喜服的卑老爷像颗肉球地蹦了进来,笑嘻嘻地道:「快快快,花轿要到了,你得到大院踢轿门哪。」
俊美无俦、高大挺拔的楠竹,转向卑老爷,似笑非笑地道:「爹,你好像有事没告诉我。」
卑老爷眨眨眼,开始不能控制的结巴,「那个……其实啊……就是说……你也晓得的……那个……」
「哪个?」他的声音越发轻柔了。
惨了惨了惨了……儿子真的气得不轻,这次他会不会还没娶到儿媳妇就先魂归离恨天,并且还无颜见老伴跟列祖列宗的面吧?
想到这里,卑老爷两眼开始凝聚泪水,最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我对不超你娘,对不起你爷爷,对不起卑家的列祖列宗啊……」涕泪顿时糊了卑老爷满脸,外带捶胸顿足痛心疾首。
楠竹一口正要喷出的火气登时噎住,最后也只能化为长长的一声叹息。
「好了,随便你吧。」他没精打采地道。
还能怎的?如果他不答应下来,恐怕爹会站在房门口哭到天黑,到时候受害的不只是他的耳朵,而且他也不希望晚上睡的床漂在水中央。
不过这次续弦动作迅雷不及掩耳,他才刚刚收到消息,没想到吴家就立刻将女儿送上门,想来贪图的也是那钜额的聘金和卑家无远弗届的势力吧。
他脸上的笑意有一丝冰冷和危险。
为了钱,就这么不畏他的名声,千方百计迫不及待想要嫁入卑家吗?
很好,他会让她后悔莫及的。
反正在世人眼里,他早就跟个怪胎没两样了。
「在哪里拜堂?」
卑家占地广大,亭台楼阁太多,所以打理装饰喜厅时才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听见儿子答应了,卑老爷的眼泪说停就停,面露喜色,「富贵花开厅。」
楠竹手一摆,挥开十名高手,「我自己来,你们把彩球戴反了。」
唉,真无奈呀,他还以为日子不可能更无聊或更倒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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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花开厅
千金紧张个半死,头上的凤冠又重得要命……真是的,平常头上顶五、六十斤的米袋都没这么重。
这就是成亲拜堂啊?其实还挺热闹的,先是在家里被媒人牵著跪别爹爹,还要吃完爹爹手里那碗过甜、过烂的桂圆红枣粥,但因为她实在太饿了,所以还是整碗吃光光,无视於媒人要她只吃一口的话。
她四更天就起床了,附近的大婶和住在街头的姨妈过来帮她梳妆打扮,还啧啧有声的称赞她身上那袭卑家送来的红缎金缕喜裳,霞帔上绣著的是缠丝金线和颗颗如拇指盖大的红宝石,凤冠上镶著的一百零九颗珍珠说是象徵一生长久,而且见多识广的姨妈还说那是扶桑国特级的珍贵粉红珠,一颗就价值千金,想来她一颗头都没有一颗珍珠贵。
卑家送来给她穿戴的首饰还不只於此,重到差点可以压垮人,幸亏她平常有练过,不怕。
什么翡翠碧环、宝石镯子、黄金镯子,红玉手镯……十几只戴得两手都是,各种宝石珠玉项练更是把她的脖子挂得快抬不起来,幸亏她只有十根手指头,否则光是贵重珠宝戒指就可以把她的手指头压断了。
从大婶和姨妈艳羡到嫉妒喷火的目光里,她知道这一身珠光宝气都是价值连城,随便一样都可以让人吃喝享福一辈子。
可是她只觉得心里沉,因为担心万一少了一样,或是磕碰了一块,就算把她卖了都还不起,所以她走起路来分外战战兢兢。
坐上了铺著软红绣垫的花轿,经过看热闹、评头论足外加讪笑的民众们,一路上摇摇摆摆的晃著,晃到她头昏昏、脑胀胀,还饥火上升,差点把垫子当棉花糖啃来吃。
唉,这就是成亲啊!
好不容易,沿途响亮喜庆的丝竹鼓乐吹打声稍歇,轿门被叩叩踢了两下,面前罩著喜气洋洋的红帕子,千金什么也看不到,幸亏是喜娘伸手进来搀扶她出去,否则她铁定摔了个大跟头。
「新郎新娘到!」不知哪儿请来的司仪,声若轰雷,震得她两耳嗡嗡叫。
小手抓著红喜球的一端缎子,她傻里傻气的跟随著司仪喊著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一一完事后,最后是越发拔尖兴奋的吼叫--
「送入洞房!」
登时外头鞭炮声响起,里头亲戚家人笑闹起来,天呀,她的头更晕了。
终於进了洞房,接著喜娘说了一大串贺喜吉祥话,最后新郎跟著喜娘们走出去,应当是到宴席上招呼去了……千金这才松了一口气,粗手粗脚地把喜帕拉下来。
「呼,累死人了。」她身子呈大字状地往后一倒,倒在香扑扑软绵绵的床上,被褥上的气息登时包裹住她。
哇,这么香,她的相公果然不愧外头流传的「美誉」。
不过连床都熏得这般香,看来这位「姊姊」真的比她还像女人,以后相处起来应该不难才对。
扎手扎脚地躺在床上享受了半晌,空瘪瘪的肚皮适时地发出哀鸣,千金迅速坐起,也顾不得摘下凤冠,先搜寻起房里有没有什么吃的喝的。
有菜香味飘散,她寻著香味找到了外头宽阔清雅的花厅,满桌子摆的可不正是好酒好菜吗?
哇,这简直比一百件金器珠玉宝石还要宝贵,她坐下来据案大嚼,把每盘菜都一扫而空,就差没有把桌子也吃掉。
什么从未吃过的山珍海味,统统被吴家千金吞进肚里去。
「啊,成亲真好。」她笑咪咪的,瘫在桌上半天动弹不得,觉得好不幸福啊。
如果可以天天都吃这样的好饭菜,要她立刻跪下来跟相公歃血为盟当姊妹,她一定二话不说就磕头。
爹还担心她嫁进卑家会上吊或抹脖子自尽呢,以这种情况看来,她唯一有可能的死法就是吃太多,一不小心给撑死了。
千金的娘亲去世得早,从未有人教过她夫妻亲密之事,在她想来,夫妻就是跟姨妈与姨丈那样天天嘴里说的是价,盘的是米,忙到连饭也没有一处吃,再不然就是像隔壁周大胖的爹娘,成天拔尖了嗓音鬼吼鬼叫……不过她宁愿学姨妈、姨丈各忙各的,也不愿意成天和相公鬼吼,太累人了。
一想到累字,她全身上下像是松脱开来一样,迫不及待的爬上床去,摘下沉重的凤冠,连衣裳也没换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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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竹新婚之夜,吃完喜酒后迳自往书房一钻,连踏也没踏进洞房一步。
对於贪图卑家荣华富贵连命都不要的女人,他看都懒得看一眼。
他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皇帝背后骂昏君,又爱骂又想贪,提心吊胆著怕被他害死,却又忍不住垂涎他们家的财势。
反正他续弦是为了成全老父一片苦心,现下堂拜了、人也娶了,老父也管不著闺房事。
就让贪图富贵的女子自食恶果吧,让她饱尝有钱无夫的困扰。他恶毒的暗忖。
话说回来,或许人家反而是松了口气,不必胆战心惊地伺候他这头「脂粉妖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