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美丽得不可言语,是的,因为他由她而来。
一直这样凝视他,入迷了。直至天吐白,她仍然坐在他旁边,小心翼翼的,珍而重之的,欣赏着这由自己而来的另一半。
“Wise……”从背后传来一声呼唤。
Wise转头,天使就在她身后。
Wise泛起了笑容,这笑容,甜美祥和温柔得不能形容。
天使说:“看吧,我没有欺骗你。”
Wise说:“感谢你。”
天使说:“他是你的另一半。”
Wise说:“我明白,我感受到。”
天使说:“我把你的一半分了给他,因此,你比从前虚弱了一半。你与他加起来,才完整。”
Wise笑,“怪不得我不再野蛮逞强所向无敌。而我十分十分需要他。”
天使说:“是这样吗?爱情的摸样是这样的吗?”
Wise怜爱地凝视她的另一半,“我猜就是这样了。”
天使说:“我会与你一同感受这爱情。”
Wise望着天使一身的雪白,便说:“一天,你就能色彩缤纷。如今,我也有了色彩。”
天使扫了扫她的白裙,说:“我期望着那一天。”
Wise躺到他的身旁,又堕入凝视的时刻;天下间唯一叫她有心情细看的,就是这幅风景。
天使说:“他有他的智能,生活上基本要学习的,他都已经学懂。毕竟,他曾与你生活了许多许多世。”
Wise说:“我在极乐中看见了我与他的某一生。”
天使说:“灵魂结合了,便什么也能发生。”
Wise把脸转向天使,问她:“我的另一半有名字吗?”
天使告诉她:“他是你的另一半,名字该由你起。”
Wise微笑,细看他在熟睡中跳动的眼睛。
当她再回头之时,天使已不在。
在接下来的一秒,她想到了他的名字。
他就叫做Self--自己。
由自己而来,就能爱。
Self跟着Wise到古董家什店上班,他每触及一件家什,都能说出它们的来历。
“虎爪脚地灯是一八八零年的产品。”
“这一套四张的餐椅是意大利制成品,Baroque巴洛克时期。”
“饰柜来自荷兰,Nero –Classicism,新古典主义时期。”
当同事们以为Wise聘请了一名古董家什专家时,Wise知道,一切皆因自己。他得到了她的一半,包括她的知识。
Wise本想让他了解多一点有关公司的运作,刚把文件捧出来,却又发现Self正朝窗外看得入神,他注视着一只盘旋天际的麻鹰。
Wise立刻就不忍心了。算了吧,为什么要他工作?这个男人,是为着来与她恋爱。
她带他到她喜欢的餐厅吃东西,她猜想所有她喜欢的食物,他也一定爱吃,于是,她就为他要了。而当他品尝着人间美食时,又对Wise面前的食物显得兴致勃勃,于是Wise让他尝一点。
他吃了一片她碟中的鹅肝,然后问:“这是你最爱吃的?”
她说:“不是我最爱吃的,但味道也很不错。”
Self就说:“我觉得十分!好吃!比其他食物更美味。”
Wise有点愕然。他由她而来,但他有自己的品味,而那些品味,不是她给予他的。
然后,她更放心。
她让他来临,他就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人。
Wise教他认路,告诉他这个社会的运作,带他在她喜欢的街道上行走,又给他一些金钱。然后,她故意自行返回古董集市店,让他自由发展。
在店铺内,她一边工作一边想念着他,记挂着他会否一切安好,而她知道,他一定会安好。
心中温暖,充满着正面美好的感觉。心有灵犀,觉得会好就是会好。
忽地,他的笑容浮现脑海,那美丽的笑容,是一个归宿。于是她也笑了,想起他的笑,她就笑。;连脖子也软起来,她把头枕到书桌上,在他给予的归宿下,傻傻地笑。
他是她的家,他不在身边,单单想起来,也如同归家。
安乐、平静、温暖。
后来,Self回来,手中拿着数码相机,Wise看见他,就伸出手臂等待他的拥抱。她不敢说出来,这感觉实在太似一个等着孩子放学的母亲,看见初接触社会的孩子由幼儿园走出来,心情紧张又兴奋。
像一个母亲般说话:“没有我在身旁惯不惯?”
孩子便回答:“很好。”
她就安心了。
孩子又说:“我做了一件事。”他给她看他的数码相机。兴致勃勃的母亲爱相机的小荧幕上观看,那是一幅街道风景。
孩子说:“我把我看到的都记下来。”
母亲由衷欣赏,“好棒啊!拍得很好!”
孩子得到鼓励,笑得甜美。
母亲放心地暗暗叹了一口气,把孩子搂得更紧。从此,孩子就踏上人生的另一课:独立。
Self在建立自己的思想和个性,探索一切初来临的惊喜。他把有趣的事物拍摄下来,然后与Wise分享他的感想。
“这是一个过马路的情景,你看,穿西装的男人神情惘然……”
Wise便说:“我看,他是忧心下午的工作会议。”
Self细心想了一会,说:“他是为着刚才的约会而迷惘,他爱上了那个女孩子但又不自知。”
Wise惊奇起来,“你比我浪漫得多!”
Self望着她,居然这样说:“即是说我的品质比你好。”
Wise张大口,哑口无言。
Self再说:“那么,我比你更有吸引力。”
Wise怪叫了一声,伸手拍打他,“哪有这种事!”
Self嬉皮笑脸。
Wise尖叫:“你学坏!”“野蛮!”Self指着她,“一点吸引力也没有!”
另外一幅街头景像是这样的:码头旁的天际正值黄昏,有一层橙色,又有一层紫色,码头上有人在等船,有人垂钓,一只海鸥正展翅飞过。
Self问:“你猜我真正想拍的东西是什么?”
Wise望着画面,继而温柔地用心去感应。
继而,她回答:“海鸥。”
“果然!”Self的眼神充满喜悦:“你知道。”
她没说话,微微一笑,躲入他的怀中。是的,她知道,她喜欢这种亲密的感应。
Self再问:“但你只为什么会是海鸥吗?”
Wise说:“你告诉我吧。”
Self告诉她:“自由。”
她望着他,他的眼睛内有他的含意。
他有他的思想。而他的思想,又是那么独立于她。
忽然,她觉得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感动便涌上心头。她搂着他的手臂,默默地享受此刻的发现。他是一个男人,因此,她可以去依靠、寻求安慰……甚至,托付终生。
念头掠过,她的脸便红起来。怀春少女,总爱把事情想到很远很远。
他不是小孩,他是男人,他降临世上,为的是让她好好去依靠,然后,得到幸福。
Self选择他想过的生活。他继续做街头摄影师,他同时学烹饪,因为觉得吃喝非常重要。他对Wise说:“你吃得太差!我要你吃得好!”
Wise听罢,自转了两个圈,手舞足蹈地感动。
于是,一日三餐,放到Wise跟前的有螃蟹、凉拌沙律、烤牛肉卷、荷叶虾仁豆腐、草莓排骨、梅子鸡、忌廉泡夫……
每一口放进口内的食物,感受都那么立体,一片柠檬鸭肉,放在舌头上,味道既酸且甜,交缠着飘散着,旋动来回在口腔间。爱情,把一切感官的感觉都精细化,Wise知道,只要再加一片红酒牛柳,她就能感动得掉下眼泪。
Self说:“你吃得好,你快乐了,你温饱了,我自然也一样。”
他的眼神,是最温柔最真心的。Wise看过这种眼神,那年十四岁,暗恋着一名男同学,每天早上上学前,她在镜前梳头发,望进镜内的,都是这种眼神。心中有爱,朝幸福前进的神色。瞳孔微微带笑,明亮、纯善、坚持、全心全意。
从来以为,爱情只在镜内出现。暗恋、寂寞、得不到、阴差阳错。还以为,一生人只有幻想着爱情的份儿,谁知,镜内的温柔,居然化成肉身,活着来爱她。
“好不好吃?”Self问,“这个蟹粉狮子头入口即融。”
Wise点头又摇头,然后就呛住了。
Self着急:“要不要吐?要不要叫医生!”
Wise在回了气的一刻,就“哗”一声叫出来,接着伸出双手搂住Self的颈项不放。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她说了一遍又一遍。
她抓住他,形态仿如一头树懒,在厨房的餐桌前抓住了一个大大的、美丽的梦想。
可爱的男人,就是小树懒以栖息撒娇的一株大树。
厨房、维多利亚沙发、公主床、浴室,以至那张Love Seat,都是她与他的留爱所。每走一步都是爱,空气中每一颗粒子,都是粉红色,流动又流动,弥漫在两人的空间。
在那张Love Seat上,他们如同连生的树干,在汗水与喘气声中澎湃生长,叶长出,花也开了。她抓住椅背,指甲陷入胡桃木之中。忘我后,根本就记不起这张座椅的矜贵。除了爱情外,世上所有再不值一顾。
在极乐中,她看到两人在草原上,有白色小花,有吃草的马,她的背靠着他的胸怀,絮絮地说着恋人的话语。看得再真实一些,两人已是老伯伯老婆婆了,在美景与爱情下,却永远年轻。
是哪一世?生生世世,有她,也有他。
他的身体深入她的身体,激烈汹涌。冲击那样强烈,她的心却同时变得软弱,甚至,成为世上最敏感的地方。
忽然,有太多话想说,有太多心意要他知道。
是的,你会不会懂?
--是否我不会再白流一滴泪?是否寂寞都不敢再走近?
--我已放下所有防卫来容纳你,我的心与身都毫无保留地为你张开。就请告诉我,你不会、不会,伤害我。
在他给予她最后一刻的澎湃中,她就落下泪来。由心头涌上来,她的眼泪,便是她的精液。
她抱着他,他在倦怠中睡去。她看着他合上眼睛的脸,发誓从没遇过这一种美丽,这张脸把她的心抽了出来,吞下了,再也没有还给她。
“那么,你就留着好了。”
我爱你,爱你,爱你。
★ ★ ★ ★
烟花第一次看见Self之时,就怪叫:“你养了一名英俊小子!”
那个下午天使也在,她如常地一身雪白,坐在她的Love Seat上看时装杂志,偶尔抬头笑一笑。
Wise牵着Self的手并肩坐在沙发上,完全就是一对璧人摸样。相衬的眉眼,相衬的气质与姿态,一致的眼神。
Wise告诉烟花:“Self是天使送给我的礼物。”
烟花忽然明白了,张开了口,又迅速用手掩上。“你……你的另一半!”
Wise展露了幸福的笑容,Self扬了扬眉,也一起笑。
烟花激动地跳起来,双拳紧握兼且跺足。“我也要!我也要这种素质的另一半!”
天使说:“烟花不是已有另一半吗?”
烟花把头仰天,欲哭无泪,“是吗?真是阿坚了吗?”然后又自言自语,“那算了吧,横竖我深爱他……认命……”
继而她上前检视Wise,由头到脚细看数遍,“你给了一半出来,但你看上去倒也完整。”
Wise耸耸肩,“我弱了一半。”然后,朝Self而笑,就在四目交投之间,电力接通,一对恋人,受制于那磁力,忍不住当众接吻。
是长长的热吻。
烟花目瞪口呆,“天啊……”
天使气定神闲,研究着波西米亚风格的上衣,究竟哪个牌子最好。
天使问烟花意见,“你认为这一件Alberta Ferretti的半透明上衣漂亮,还是Dries Van Noten的有韵味?”
烟花粗略地瞄了瞄天使手中的杂志,随意说:“太薄,小心露点。”
然后,她发现了一件事,“真奇怪,Wise,你的另一半在五月天穿羽绒!”
Self回答她:“我很怕冷。”
Wise说:“所以我正学习打毛衣。”
“打毛衣!”烟花快要晕倒。
Wise更说:“来来来,看我最新编织的花纹!”她站起来,拉着烟花进房。
边走边说:“手打的毛衣才最温暖,我要他由头至脚都温暖。”
烟花说:“你变了另一个人。”
Wise问:“是不是更好?”
烟花说:“随你喜欢吧!”然后,忍不住怪笑。
她俩走到房间之时,Self走进厨房准备为大家烹制糕点。 然后,门铃响。天使见大家都忙着,便上前应门。而当门一打开,她就看见一个戴眼镜斯文的男人。
天使微笑。
男人在刹那间征住。
啊--这样的一张脸……
“找谁?”天使问。
“找…… ”男人结结巴巴。“Wise。”
天使便迎他进门,转头叫起来:“Wise!有客人啊!”
男人一直盯着天使的脸貌身形,就连她转身的背影也不放过。奇异的,解释不了的,有那一股温柔的磁场包围着全身。不是天使的全身,是他的全身。
当天使再把脸转过来看他时,她便看见男人有一双如梦似幻的眼睛。
有人着迷了。
Wise走到大门前,说了句:“原来是你。”
烟花跟在后面,也说:“Jasper,你又来干什么!”
Jasper不好意思抓了抓头,“我……我……”早已忘记了这次前来的原因。
Self由厨房端出茶来,他看见Jasper,便说:“有客人吗?一起吃下午茶吧。”
Jasper推搪:“不……不用了……”
Wise完全没理会他,她走到Self身边。于是烟花上前去,毫不客气地把Jasper推出大门,再见也不说一句就把门关上。
在大门外,Jasper听见他们的对话:“有意大利云吞……”“茶是正宗Earl Gray……”
Jasper站了一会,意图再听那旖旎的女声,“找谁?”“找谁?”“找谁?”这两个字,重复又重复荡漾在他的心坎。
他已经完完全全忘记了Wise,变心了。
Self为Wise定下了一天的作息时间表,他要她早上起床后吃一份早餐才可以上班。午饭时分,Self会与Wise一同用膳,食物的素质亦是由Self决定。下班后,Self会与Wise做运动,去gym、跑步。晚上,看一场戏又或是听音乐会,当然,也准备了丰富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