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把我烙入你的心坎,我就走进了另一个世界,那是玫瑰盛放的世界。你知道吗?当你说话之时,天使就在上面唱歌,而你说出的每一个字,忽然都变成情歌……
来吧,给我你的心、你的灵魂,然后你的人生也会永远如玫瑰……”
小玫的脸颊有如玫瑰的红晕,美极了。
是有好兆头吗?为什么,此刻特别款款情深。
然后她就听见一声:“美人——”
公爵边叫边走上来,张着双臂迎向她。
小玫愉快地走进他的怀内。
“很香很香!”公爵夸张地嗅着小玫的发香,然后朝她身上望:“啊,今天想鸳鸯嬉水吗?”
怎料小玫不反对:“嗯,也好。”
公爵瞪着眼:“哗!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接着敏捷地捉着小玫的小手走进浴室,内有一个古典的罗马式浴盆,有四只小脚的那一种。
小玫转身放水,当她转身面向公爵时,看见公爵那似笑非笑的俊脸,他总是那么擅长诱惑她。
她笑了,那笑容未尽展,就给公爵用力一抱,他抱着她在浴室内转圈,她笑得更大声,然后公爵就牵着她的手,在浴室内起舞。
鼻哄着鼻,像小动物般摩擦着。
没有说话,没有笑声,他们静听着寝室的歌声,旋转的舞步由激烈变成细致缠绵。
爱情,流动在恋人贴身的空间中。挤呀挤呀。
这剎那极像当初在楼上小客厅中那经典的一幕,真的,很像很像,愈想愈像。
目光中有梦一般的情调。
公爵轻轻问:“想什么?”
她抬眼,微笑:“想着那个裁缝。”
两人就相视而笑。
“啊。”公爵很快乐。
她说:“那个裁缝有衫不去造,勾引小姐与他跳舞。”
公爵说:“那个小姐把裁缝山长水远召去,又不站定下来乖乖让他量身,偏偏就风花雪月。”
她笑:“那么算吧,你既然后悔。”
“不。”他吻了吻她的鼻子,“那是裁缝一生中最大的成就……能勾引那个小姐。”
她笑得瞇起眼,“小姐有什么好?”
他说:“小姐高贵、美丽、上等、出尘脱俗……小姐,是他的梦想。”
说罢,自己也感动,用尽力拥抱她,抱得很紧很紧。
小玫陶醉地仰起脸,这是一个被爱了一生的女人的独有神色,安心、详和、温柔,但又骄傲。
然后,脚畔有水,浴盆的水满泻了。她弯向后把水制关掉,他就伸手解开她旗袍上的扣子,她的手也不闲着,把他的恤衫钮扣解开。虽然有点忙,然而他们的眼睛,没离开过对方。
眼睛内有磁石,吸引着对方不放,再忙也誓要看个够。
衣服滑落在地上,沾了水。一丝不挂的两个人,拥抱跌到浴盆中,水花四溅。他身上的玫瑰盛放,为着她而盛开,他要让她知道,这个身体,是她的。这片玫瑰花田,从来是属于她。
她在玫瑰上厮磨着,喘气,一口一口轻轻咬,咬不掉花瓣,但也咬出一点点红,那红色附在牙尖上。他享受着痛,就如身上玫瑰的刺倒刺进他的身体内那样,理所当然。
水中,她有若芙蓉,水光浮动,她的容貌和身体都青春美丽。她很满意,她看到那双被水承托的胸脯,高高的挺着,违反了地心吸力的定律。
水光中没有皱纹,白滑细巧,美得他与她都没有错过。
美哉美哉。
今夜,特别的动情,特别的兴奋,特别的满意。
小玫但觉,今夜是一个新开始。
后来,公爵伏在她身上不动,小玫仰脸叹了口气,就以脚踢他。他叫了一声,她就咭咭笑了。他再扑向她,双手按着她的肩膊,说:“今夜,太不寻常,我决定再来一次!”
她拒绝:“你要让我睡。”
他不依:“晚一点才睡。”
她把手按着他的嘴:“让我睡饱才算。”
他无奈:“太狠心。”
她瞄了瞄他,从浴缸中站起来,他就仰上望,赶快欣赏维纳斯由海中出生的美景。
他的目光很温柔,因为眼睛正受着美景慰藉。
他也连忙站起来,把浴袍披在她身上,侍候她如一国之后。
他半抱半扶地与她走回床边,小玫忽然说:“明天,我们去意大利看花园好吗?看那些幽闭花园、秘密花园。你说过的,你记得吗?”
他当然答应她:“好,我们去看。”
她躺在床上,他替她抹去发上的水珠,她望着他说:“知不知道?那时候你对我说世界花园的故事,我已有点爱上了你。”
他笑:“因为我口才佳。”
她说:“因为你令我意外。”
他吻了吻她,轻轻说:“我爱你。”
她笑:“说多次。”
他便说:“我爱爱爱爱你。”
又再四目交投,紧紧地吸引着。
半晌,她说:“我信。”
他慢条斯理地接下去:“信者得救。”
她拍打他:“喂!人家想浪漫一下,你硬要破坏。”
他捉着她的手,轻轻地吻:“我爱你。”
她却说:“不信了。”
他伸手搔她的腰,她笑了。
“不信不信不信?”
“信啊……放过我呀……弱质民女呀……大爷……”
她扭着腰,他就愈抓愈有兴致,最后两人笑过饱,他才放开她,着她好好安睡。
今夜,真是分外的甜蜜。
这一夜,公爵要替小玫造一件白色的旗袍,通花的,有婚纱的韵味,造好后,让她在意大利的花园中穿,一定动人极了。
钮扣不用中国的盘扣,而改用南洋的珍珠,看上去就雅致得多。
她穿上后会有多华美?美人穿什么也会是美人。他一点也不担心。
衣车的声音精神奕奕,公爵的心情很愉快。
做了一半,是时候了。公爵放下衣料,走出裁缝房,继而走回寝室。他的心情没有什么异样,当然,他已准备好今夜的哀愁情绪,每一天,总有心碎的一刻。一天之内,就有春夏秋冬。
走进寝室,腥香一片,而今夜,玫瑰的香气特别重。那血的味道,一点也不难闻。
从远处,已看见小玫横躺床上,左手手腕半吊床边,血一滴滴流到地上去,已有一片小血湖。
怎会有惊喜?之前的两情相悦,带动不出更好的情节,她也是要自杀。彷佛是迎接日出前的一个仪式,由黑夜献给太阳。
公爵把小玫抱到他的膝盖上,让她的头枕着他大腿,他的手放到她的脸庞,轻轻责备:“你看你,又不乖。”
小玫神志不清,声线很虚弱:“我们永别了。”
“不,”公爵说:“明天后天,还有很多个以后,我们仍然再见,我们不会分离。”
然后,他替她包扎手腕上的伤口,他的态度仍然平静。
小玫说:“让我去吧。”
公爵说:“去?去意大利好吗?”
公爵意图说说笑,但小玫当然不会附和他。深夜的气氛,永远不一样。
小玫的眼角有泪:“是我拖累了你。”
公爵说:“是我拣选你,我自愿的。”他俯头吻向她的发际。
眼泪滴下来,划过脸旁:“我很痛苦。”
公爵吸了一口气,也开始哽咽:“我也是。你不会知道,每一个晚上,我有多心碎。”
小玫的神情更悲恸,她问:“告诉我,我走了之后,一天你会来看我吗?”
公爵说:“不,要走我们一起走。”
小玫凄凄地冷笑,她的笑容,说出了不可能。
然后公爵打算终止这一夜的悲痛,他说:“谜底是——”
小玫的眼皮急急地抖动。
公爵没有太多的考虑,就说出来:“时间。”
然后,小玫就长长地叹息:“唉︱︱”
那叹息,带动了笑意,她的嘴角旁,勾起了一个虚弱但甜美的微笑。
她说出一句:“答对了,终于。”
公爵怔住,在这瞬间,时间停顿,他全身上下急速冒出一阵寒。
什么?
她不该说出这样的对白。
公爵俯头瞪着他的妻子。
她说下去:“世上贵宝,白银黄金买不到,它像江河,日夜奔流,无人能够把它留……终于,你也猜中了。”
公爵愕然,不能置信。
他把小玫的左手手腕移到面前,再向手腕上的伤口吻下去,而今次,血没有止住。
那言语仍旧幽幽:“费了你这许多许多个夜去猜,你既然猜中了,我就安心离开你。”
“不!”公爵急得叫出来:“不!不!不!那并不是答案!”
小玫看到公爵怆惶的神色,他有那即将要悲哭的脸容, 小玫又叹气了:“唉——”
“小玫!”公爵大叫,终于,哭了出来。
小玫说:“不要伤心,不要怕。”她反而安慰他。
公爵发狂地摇着她的身体,又把她的伤口按到他的唇上,他吻了很多遍,但血仍然不听话,从他的唇边流下来。她的血,成为了他的血。
“不……”他能说的,只有这一句。
小玫淡薄地笑:“一天,你会来看我。”
“不……”他哭着,拼命摇头,“不……”他已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些什么。
“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他已呜咽起来。
“那么,我就等你。”小玫用她的右手轻抚公爵的脸,说着梦呓一样的话。
“不要……小玫……不要死……你不能死!”他哀求他的妻子。
小玫的嘴唇已苍白如纸,眼睛半开半合,悲伤地望着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从一个小姐的身分爱着,从在玫瑰花园转身的一剎那,从他抱过她慢舞的那一个午后。她爱他,专一地,心无旁鹜地,爱了他一辈子。
她想再笑一笑,却已发现要花的气力太大,她花不起。
公爵泪流满脸,仍然在哀求:“你走了我怎么办?你走了……怎么办?”
小玫望着他的眼睛,她决定望下去,望得多久就多久。
他凄凄地求她:“我要跟你走……”
小玫已说不出任何话,尽了力,望着望着他。
他说下去:“你怎可以拋下我?”
“你怎可以这样忍心?”
眼泪都流到口腔中,他呜咽:“你怎可能舍得!”
最后,小玫想说一句:“谢谢。”但是,她说不出来,她抖动了嘴唇,他就把耳贴过去,他听见微弱的两个短音,他就猜着了。
当他把耳移开,再望向小玫时,发现她正要把眼合上。
缓缓的,缓缓的。
“不……”他低叫。
这是最后最后的一秒,他看到,她的眼睛内,也是舍不得。
合上了。
那是一张合上眼的脸孔。终于。
“不……不!”他歇斯底里地叫出来,“不!”要多凄厉有多凄厉。
小玫,终于走了。
而他,还未停止哀求,他重复说着:“我……怎么办……怎么办……”
——你走了,我怎么办?
然后,他再说:“不要走,不要走!”
他哭得张大了口。
“回来!你回来!”
他抱着她的身体,仰起脸,痛苦地叫:“你回来!回来!回来!”
原来喉咙是有泪的,泪呛住了。
哭得最悲苦的时候,身体就摇动,他抱着小玫,一直一直摇:“呀——呀——”
终于,失去了她。
他叫了许久,后来,一身的寒冷之后,他不叫,也不求,他抱着她,发呆。甚至没有望向她的脸,他的眼泪正干,一直发呆。
此刻,他谁也不是,他是个失去妻子的男人。
她就在今晚离开,他还以为可以一直拖延下去,她就在今晚离开了。
不去意大利吗?不看花园吗?还有新衣服未穿啊。明晚,我与谁温存?
明晚,回来之后,还可以见着谁?
见不到你。
没有你,没有你。
我怎办。
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你答应过我,我答应过你。统统都未做,但你已经走了。
公爵摇了摇身体,发出一声笑,眼泪又再溢满,流了下来。
轻轻说了句:“你不可以死,你知不知呀?”
可是,她已经死了。
因此,惟有又是哭断肠。
——知不知,这有多伤心?
就这样哭了许久许久,哭得声音沙哑,头亦痛,哭得心碎掉,灵魂也被打散。
肝肠寸断,魂离玉碎,人不似人。
然后,从寝室中传来脚步声。
公爵慢慢地回头,他看见自己,那个自己,并没有伤心。
“我明白你的心情。”那是主人的话。
他仍凄然,没有回答他。
主人说:“人,总会死。”
说话内容伤感,但语气却是另一回事。
公爵深呼吸,开始清醒,他受不了他。
主人又说:“这样死法,是伤心了点。”
公爵冷笑数声,没有望向他,只是说:“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我?”主人夸张地向后退了半步。
“你要她今晚死。”他的目光很空洞。
主人摊摊手:“都是你不好!”然后他考虑着该说的下一句,想到了,“猜谜总有猜对的时候。”
那冷笑依然,凝在他苍白的脸上。
主人本想继续嬉皮笑脸,但眼看他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主人就觉得没有兴致,决定换一个形式。
主人冷酷起来。
“是的,真是你不好。”主人说:“你明知我讨厌你强化人类的灵魂。你的客人,怎可以用我当铺的财产做善事。”
公爵神色木然,没有说话。
主人说:“恐惧的尽头就是这样,你怕无可怕。”
公爵说:“把她交还给我。”
主人的声线由平淡渐变强烈:“我要你依我的方法行事!”
公爵笑了笑。果然,恐惧到了尽头,就无可能再惧怕,他说:“她能回来吗?”
怀中的尸体已经僵硬。公爵把她的脸轻轻贴着自己的脸额,接下来,眼睛又红了。
主人望着他,说:“人,难免一死。”
公爵没理会他。
主人又说:“但死后,也有安息与不安息之分。”
公爵缓缓地迫视他,吐出一个字:“不……”
主人气定神闲:“所以,怕无可怕是沉闷的,我想你怕完再怕。”
公爵仰头悲愤地叫:“呀——”
主人瞪着眼,似乎嫌弃他的愤慨,主人说:“又不高兴了吗?”
公爵悲苦地说:“不要虐待她的灵魂。她也死了,你就让她安息吧……”说完后,他已受不住这更可怜的景况,只有悲哭。
很凄凉很凄凉。
主人冷冷地响应:“依我的方法行事。”
公爵无奈地摇头,怀内小玫的脸上,有他滴下来的泪。
主人就摩拳擦掌了:“你先……嗯,我该要你做什么好?你先替我铲除那个婆娘,再杀掉你那客人。”
公爵说:“我不会杀人。”
主人便说:“就是不满意你未杀过人!怎样,也要给我看一次你杀人的样子。”
主人的目光锐利:“凡事,都有第一次。”
公爵绝望地看着他。
主人说:“之后,你便会真正像我。”
公爵说不出话来。
主人说:“像我,是你的心愿吧。”
公爵意图否认,然而,他连再说一声“不”的坚强也没有。
主人笑了笑:“我希望为你自豪。”他望了望公爵,然后又望了望小玫。
接下来,他就转身,走了数步,却忽然回头,走回公爵跟前,他弯下身伸出手,意图触碰小玫,“我该先带她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