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青绿色的迷濛,空气清甜湿润。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情,是罕有的忠实、罕有的好。
他很快乐。
然而在假期完毕以后,夏笙却没有和Ford说起那个晚上的事,如往常般的温柔体贴礼貌,沁着一层薄薄的隔膜。
Ford在失望之余,怀疑她是否喝得太醉了,根本不知道那是他。
这女人,不知道一星期七天会醉多少晚。不知道醉后会有多少个男人也归家。
日间夏笙的背影,变得复杂沧桑。
Ford躲在洗手间洗脸。不快乐的夏笙,他决定,应该爱她更多。
牛奶混过了蜂蜜胶着的日子,那甜腻,纯淡了、平和了。
拥有过那WhiteKiss,知道她更多,擦身而过的一分一秒,比从前来得满足。
在他仍然默默一步一步走的时候,在一个临下班的黄昏,夏笙走进WhiteKiss的办公室放下一个印度式的礼物盒。
正在伏案的Ford抬起头来之时,刚刚接触到夏笙温婉微笑,她没说话没交代,在他面前转身离开。
Ford打开盒子,内里是一串门匙。
原来夏笙一直知道那个夜里,吻过抱过的是他。
门匙,明显不过的暗示。
那个晚上,Ford使用了那串门匙,开闸开门的动作,从未如此刺激神秘过。
大厅内是她,换了便服,坐在地上看影碟。
她对他轻轻笑,那笑容不重不轻,就如平常在公司那样。
Ford坐到夏笙身旁,两人一时间没说话,像小学生那样排排坐。
然后,夏笙柔和地拥抱Ford的腰,把头枕在他的肩膊上。
Ford轻轻把她推开。
夏笙望向他,带着幽怨:“我只是因为寂寞。”
Ford叹了口气,这样告诉夏笙:“我没有打算做任何事。”
她就那样低下头来,望着自己的手指。
“还以为你一直喜欢我。”
他扫了扫她短发,站起身离去,放下她的门匙。
Ford回家,绮媚正在摆台准备晚饭。由向绮媚打招呼,到坐下来食而不知其味,Ford明白,他是真的喜欢夏笙。
只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不肯占她便宜。
Ford放下碗筷,迷迷惘惘地微笑。
绮媚问:“Ford,你是否喜欢上别人?”
Ford终于点下头来。
不知,那个她会否明白。
浴室
阿黑以为小白有病,她每天如厕起码三句钟。
每逢傍晚归家,阿黑总见小白进进出出浴室,除了吃饭的半小时可以坐定定,小白差不多是每隔十五分钟进浴室一次。
于是阿黑永远不能好好说完一天发生的事,也不能明明确确地向小白倾吐心事,久而久之,两人生活无话,而阿黑以为小白生直肠癌。
到了后来,小白甚至不肯和阿黑一起睡,她搬到浴室去,睡在浴缸里。
那是难得吵架的一夜。阿黑设计稿件给新上司改了又改,后来改无可改,新上司居然亲自落笔画了一张,并且语带侮辱,阿黑在公司六年了,新上司却不能过他的一张设计草图。
小白则是自由撰稿人,不爱靓衫不爱一切花钱的兴趣,最爱懒惰,皆因不爱钱只爱懒,小白每天就是睡懒觉过日子,不事生产云游太虚。
就是在平常的一天,阿黑回家看见小白软脚软地看着电视时,忍不住向她大喝一声:“我每天在外面捱得那么辛苦,你却当我透明,不是半天不出声就是躲在厕所里!”
小白却只是望了望阿黑,继续看她的电视。
阿黑心一酸,上前抽起小白的衣领。小白原本已是又白又小,加上短头发和现在给阿黑抽起的构图,活像两小兄弟在打架。
小白自己也觉得有点像,她在心中想:“若是兄弟也不错,比做情侣好。”
然后她故意说:“又给上司批评了?”目光无限鄙夷。
阿黑的心更酸。最爱的是面前的女人,然而她从不分享他的忧伤、他的辛苦。
那夜他俩便分开睡,小白搬到浴缸里。阿黑看着她的怪行,头颅痛到天明。
然而他不会知道,那夜小白也不好过,她在铺了毛毯浴缸内哭了半晚,刚才口里没安慰阿黑,其实心里替他难过,看来那名上司还会继续整治他。
小白搬进浴室,阿黑忙着应付公事,那次吵架以后,阿黑小白没有和好过。
阿黑以为小白发晦气,一两天后便会睡回床上,谁知在睡了数天后,小白竟然把浴室布置成睡房,在瓷盘上放了自己的照片,在瓷墙上挂Mone的poster,而浴缸给铺了被褥和放了枕头,成了她的睡床。
小白把浴室喷粉红色,她准备在小小气窗前挂厘士窗帘。阿黑啧啧称奇,不明白她何以会如此创新。
三年前初初认识她的时候,她明明是个正常的女孩,她在大专读传理系,希望从事广告创作,热爱流行曲和小说,在中五时拍过一次拖,开朗得来带点含蓄,是典型的清纯大专生。
拍拖的日子也顺利甜蜜,到艺穗会看话剧、到赤柱饮啤酒、到长洲做爱,她温纯伶俐好笑容,那时候阿黑还恐怕小白太过温婉,这种女孩子长久下去会令人沉闷。
谁知现在她有床不睡有房不住,看来又是人不可貌相的另一案例。
因为小白霸占了浴室,阿黑迫于无奈光顾楼下公共浴室,戆居而且不卫生。在与一众阿伯齐齐擦背的同时,阿黑便决定回家后要与小白讲清楚,既然大家也住在一起了,这样斗下去也不是办法。
谁知小白就像没听到一样,她把浴室门关掉。这几天她在里面种兰花。
她对兰花说:“宁可在这里,在外面呼吸不了。”
阿黑站在门外,非常的不明所以。
可以预料,他俩的关系只会更坏。
在家没有浴室可用,又不想用公共浴室,于是最后阿黑借了一名女同事的浴室洗澡,打扰人家多了,顺其自然地热络起来,也名正言顺地神差鬼使,阿黑多了个女朋友。
这名女同事可爱活泼,但从前阿黑并没有想过会与她发展,现在天天一起共用一个莲蓬头,阿黑才开始思想她的优点。
至少她简单直接,也不会用浴缸当睡床。
但老实说,阿黑对她没有爱的感觉--甚至,只刚刚触及喜欢。与当初投资在小白身上的感情,差天共地。
有时候看着女同事吃吃笑的脸,阿黑会想:这样也好,小白终归会妒忌,一定会改变过来。
可是,不知是否看错的关系,小白似乎比以前多笑容了,阿黑可以从厅中听到小白在浴室的歌声。
“这算是什么呢?”阿黑咬着三角形西瓜雪条,自己问自己。
小白照样关在浴室中,阿黑在外面也有了人,然而小白阿黑没有真正的分开,甚至没有提及这样的事,偶尔饭桌上碰到,闲话家常互不越轨,反而有种宁静的和谐。
阿黑便想,大概小白已不再爱他。
大概明眼人也会这样想,小白已不再爱阿黑。
因为,他们没有看见她在午夜的泪。小白为阿黑哭,小白为与阿黑的这段感情难过。
她还是爱他。
虽然证据确凿,虽然她不关心他与别的女人在一起,虽然她搬进浴室里,但她依然爱他。
所以她宁可搬进浴室,也没有离开他。
其实在很久以前,小白已留恋浴室的了。
每逢遇上和阿黑吵架又或是闹情绪,小白总会下意识地躲进浴室,起初是洗脸、刷牙、刷头发、挤暗疮、剪指甲,后来变成听音乐、跳健康舞、练卡拉OK,甚至对着窗外写生和练书法,总之就是不肯出来。
是在一次小白发现阿黑半掩房门,偷看她的日记薄后,她心惊胆跳,扑进浴室里躲了两个小时。然后她发觉,原来在这段关系中,她最害怕失去的是私人空间。
就是这一次,阿黑越轨偷看她的日记,导致无比的震撼,久久平伏不了,以致以后每天,小白也要到浴室躲一躲。
同居一年多,睡在一起吃在一起,由好奇新鲜变成厌恶退缩。
不是故意的,小白由小至大也没有着意做过任何决定,她只是感觉到,全世界所有地方,就是厕所最好。
唯一真心笑的时候是如厕的十多分钟,完全是自己的,别人分享不了,绝对的私隐。
她没有告诉阿黑,起初是害怕他会误会她变心,后来发觉没有必要,是阿黑变心了。
小白生性敏感,阿黑的敏感度却不及她的一半,而且她一天不表白,阿黑根本不会知道她害怕、不满、难以忍受的是什么。
只知道这段感情失败了,当初无限憧憬,换回来是浴室被占据的下场。
长此下去,不难担保阿黑真的不再回来。小白何尝不知道,但她宁愿疏离,也不希望强行被别人霸占空间。分手是说不出来了,还是爱阿黑,怎样硬生生分开?若阿黑决定了断这段关系,就由他开口好了。
分开总有万千理由,有些理由很感人,有些理由很傻,有些很狠心,而小白和阿黑分手的理由,则充满浴室的气味。
小白在努力的洗擦浴缸。躲在浴室的时候,心情总是很好的。
她想,或许她不应和别人同居,当然更加不适合结婚,更或许她不应恋爱,不应做一切与别人分享空间的勾当。
她在浴室内的小小气窗望出去,映入眼帘的是空白的天。她微笑,或许她甚至不适合做人。
有些事情总是难以明白的。她不知道。
只有我的眼睛你未曾看过
参加那个派对是因为失恋。
维森不想再牵涉到真正的感情,他只想要不会伤心的性。
现场是烟雾弥漫的郊外三层式别墅,整整三层面积共六千尺的地方全用作是夜派对这用。
维森的朋友去过,都赞不绝口。他们说那里要什么有什么,要男要女,悉听尊便。
阵阵腥香的气味,烟草、大麻、女人、汗香、精液。起初维森不习惯,墙边、地上一对对的赤裸男女旁若无人地干,耳畔是呻吟声和妖异迷幻的音乐。
与他同来的两名男性同伴已熟练地走到单身女郎身边兜搭,而维森则在沙发上喝了点Coke,high了一半的眼睛看着完全high了的人。
他摇晃着身体走上二楼,有个露了一边乳房的黑白混血儿拉着他的脚不放。他暂时还不想要,他摔开她。
脚下、身边是一具具赤裸的肉体,强壮地抽动、虚弱地承受,维森惊醒自己要小心步过,别坏人美事。
就在二楼露台前的墙角,他发现了两个男人正亲吻一个眼睛蒙上黑布的女人,他们万般讨好地深吻她的耳珠、她的颈项、她有乳头、她的下体。
她三七着面迎起,像个时装中的女模特儿那样摆着姿势站立,让男人攀附她身上。
第八章
維森看到她冷冷的臉之餘,又看到她被男人狂吻的下體,不期然地,便興奮起來。
而忽然,蒙著眼睛的女人朝向維森方向嫵媚地咧齒一笑,她說:「可以讓你做任何事,但不能夠看我的眼睛。」
他沒有回答,他在喘氣。而她,撥開了那兩個順從的男人,伸手把維森拉到身邊,她抬著他的後頸,她伸出舌頭吻他。
那個夜又黑又甜,長長的天花上只懸著一個發黃小燈泡,四周是女人下體的氣味混和著一切邪異的香氣。維森用麻醉了一半的眼睛,閉塞了大半的鼻子,卻還是記住了她的輪廓、她身上的一切,和她從汗間沁出來那飄忽淡薄的味道。
之後他便睡著了,而醒來之時她已經不在,他隨著地上其他肉身支撐起來,穿回地上的衣服。
清醒了思維忽爾令他感到尷尬。他垂下臉速速穿上T恤牛仔褲,然後越過還在昏迷的一具具肉體。
駕車回到家裡以後,他才放膽呼出忍著的一口氣。電話鈴聲響起,是昨夜與他結伴前往的友人,他問維森:「昨夜稱得上眼界大開吧!」
維森托著額頭,嘴角微微笑,忽然不想說話。「我想,一次便夠了,不太適合我。」
然而其實,他掛念昨夜那女郎,她迷惑了他。
日子還是一天一天過,上班下班,剛失戀的感覺已換來了患得患失的戀愛感,沒再把剛分手的女友記在心上,完完全全的,蒙上眼睛的女人已優雅性感地、高高直直地站在他心頭中央。
就在維森以為那夜只是個永遠的回憶之時,他在中環的一條後巷裡碰見她。
她在他身邊擦過,雖然她穿著整齊的白色套裝,也雖然,她裸露著她的雙目,他還是一眼認出她。
記掛得那麼狠的人,怎麼會忘記。
於是他的心撲撲地跳,隨著她修長的背影拾步而上,在那清涼的一天,在那有紅白磚牆的後街,一個大男人笑咪咪地跟在他朝思墓想的女人的身後。
她轉入了一片陶瓷店之內,她除下了休息的門牌。
她優雅地站在櫃面之後,優雅的手在輕拭櫃面上的灰塵。
維森很緊張,自出娘胎以來,就只有早熟的幼稚園時代面試能比得上現時的緊張。
愛一個人,總會覺得那人高高在上。
他推門而進,站在她面前傻傻地笑,可是她的眼光透露出她對他的陌生。
她不認得我了,他心想。但有什麼所謂,心裡的人已在眼前,他只知道自己已得到很多。
他膽大大地約會她,而她爽快禮貌地答應。
一切來得太輕易了,他有點不置信自己的好邭狻�
約會一次接一次,她每次都答應,每次都愉快地應允。而和那夜非常不協調地,她有種很寧靜而害羞的高貴感。有麗清雅的外形,溫文的談吐,爾雅的衣著,像是不久將來便會嫁進皇宮的女人。
維森真的很想告訴她,叫她別再裝了,他根本是被她那邪異的尊貴吸引,而不是純情的高貴。
但她完全沒有顯露那夜在別墅內的任何事,完完全全,像個沒關係的人。
維森還是絕對肯定,她是蒙著眼睛的女人,當她架著太陽眼鏡的時候,完全是一模一樣。
而他和她出海,她穿上比堅尼的身體,也是絕對同樣的一個,他認得她左邊大腿上深褐色的胎痣,像五元硬幣那麼大。
隨著見面的日子一天一天的多,維森已可以肯定,他是毫無疑問地愛上了她,但神秘的她從沒顯露蒙著眼睛的一幕,亦從沒表示過她對他的感情。
她沒對他說過任何一句心底話,沒與他交過心,沒波動過半分的情緒。永遠也是微微嘴笑,大大方方的,令人舒服但又令人摸不透。
維森甚至不知道她是否喜歡他。
有一次,他問:「抹雲,你喜不喜歡我?」
她卻只是笑,閃著一雙晶瑩的眼睛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