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對她說:「抑壓對男人的思緒,最好的辦法便是想著自己的優點,誘使自己愛自己,對自己好一些,令自己進步一些。我自己也是用這個方法呀。來,我們齊來做西瓜面膜,一日靚過一日。」
可兒吃吃笑,躺下來與浪齊齊facial。她合上眼,想到明天會與浪去shopping,後天和他到YY玩,下星期和他以及他的朋友到南丫島吃海鮮,愈想愈快樂。
這麼大個人了,要數這段日子最似個人。
她辭了接線生的工作,到浪的廣告公司幫忙,工作重要了,自我意識也強了,浪和他的友人又對她好,看來可兒不會再自暴自棄了。
只是在一個星期六晚,在Propaganda的途中,可兒看到浪在暗街處與一男子擁吻,剎那間可兒轉身便逃,一直往下跑,鑽到Graffiti裡。
這夜,樹熊症又再復發。
可兒喝得爛醉,又哭又笑地倒在兩名外國男人懷中,東歪西倒,魂遊太虛。
剛巧浪的一名友人在Graffiti看到她,便致電浪來帶她走。醉眼朦朧,可兒還是辯認得到浪和他身邊的男人,那就是他抱著擁吻的那個。迷迷糊糊間,她聽到浪說了一句:「你真不爭氣。」
可兒哭了,這回喝醉原是為誰?
後來可兒知道,浪的伴侶名叫Diva,是著名時裝集團的買手。可兒便在心裡想,那多好,外形優秀工作出色又與浪合拍,浪配他,天作之合。
與其每次看見他與浪一起感到難過,倒不如乾脆疏遠他們,好過一點。
於是,可兒找了份接待員的工作,晚上進修秘書課程,名正言順地忙忙忙,和浪的距離拉遠了。
但可怕的樹熊症還未根治,無時無刻,她仍舊想念別人的擁抱。好幾次,雙腳不聽話,踏著高跟鞋咯咯咯地走回那兩條斜路,只是必念一轉,想起浪,便又咯咯咯地回家去。
最後,可兒想到一個辦法,便是自己抱自己,抱枕頭,抱沙發,還有抱手袋。
她買了好幾個大大的手袋,把手巾、外套、頭巾、絲巾、內衣褲一律塞進去,然後抱著四處逛,自己給自己慰藉。
日子久了,抱大手袋的可兒在蘭桂坊出了名,大家都知在夜裡她會抱著袋四處去,那大袋內不時裝有四季的衣服。
似乎比從前不可怕。
但可兒知道,衣服是用來給予溫暖,萬一感覺淒涼孤單,她可以披一件上身,然後抱著鬆鬆兩袖,又可以捱多一個晚上。
是古怪,但也總算守了自己的諾言。
不再給人擁抱了,就只想抱浪。
若果永世也得不到他的擁抱,便立心等待一個關心自己,真正對自己好的人出現,然後生生死死,互相擁抱著過活。
不知要待到何時。但曾經,浪教曉了她什麼是真的關懷,她願意等。
當鋪
中年男人擁有一間當鋪。
位於鬧市大街之盡,人車往遠,塵多煙濃。但當鋪的一角卻出奇地幽靜,塵不進煙不薰,陣陣爽心涼意,彷彿出現在此間只是偶然,又或是幻覺。
但站在要櫃面後的男人卻是實實在在的,你遞上有價值的東西,他會一疊疊紙幣推到你面前。
現今社會經濟發達,只要有心,沒有找不到工作的道理,太平盛世,要愁的不再是兩餐溫飽。
照道理,當鋪的生意該不怎麼好。
但這間卻除外。
無論時勢變得怎樣,經濟狀況如何,它總有一定的客路——
因為,它收受的不只是金銀銅鐵,它收受的是一切你願意出賣的東西。
今日,中年男人準備了一個直徑八寸的玻璃瓶。他用高溫把它消毒過後,等待下午使用。
中年男人想,那個客人今天必會再來,他每一天也在等錢用。
他賣了他的股票,然後是公司,繼而是汽車、古董、房子。三個月前他賣了妻子、女兒,然後再賣他的小兒子。
中年男人一直知道這人的存在,他計算過,這人會在破產後第四十七天來和他交易。
果然,他準時來了,帶著一身一心的落泊。
下午三時,當鋪的門被推開,破產的客人舉步艱難地走進來。
他面容滄桑,頭髮斑白,而且,左手和右腳沒有了,整齊地被切去,留下空空如也的衫袖和褲襠。
中年男人讓他先開口。他說話:「我還有什麼值錢?」
中年男人對這等情形司空見慣,只是職業性地告訴他:「你再沒有什麼是有用的了。」
男人露出悲痛而絕望的神色,提高了嗓門:「我把我的腎、肝、膽和左手右腳當了給你,若果不是你逐件逐件壓我價,我哪會變成這樣子!你現在竟然連一句客氣話也懶得說……」
中年男人怕煩,打斷了客人的說話,乾脆告訴他:「好吧,你還要當的話,便當掉你的心。」
那人一聽,餘下一隻腳忽然軟了下來,他跪到地上,崩潰地嚎哭。
中年男人雙眼一溜,視而不見。他只知道今天取走了他的心後,當鋪又要蒸發一段時候……
三個月後,客人的債還清了,他拿著一疊當票,再次走到那沙塵不侵的角落,可是當鋪卻是重門深鎖。
他抓住手裡的一疊紅色紙張,忽然變白,紙上的字也突然消失了。
他張大了口,啊,典當了的贖不回了。可怕的是,他連心也當了出去。
劈啪一聲,他頓覺體內空空如也,人如橡皮,滑到地上——把一切典當出去的人正式死掉。
他一死,當鋪的鎖再次自動鬆開,當鋪今天又再開張大潔,表情呆然、臉色青白,但嘴角沁紅的一干舊客人,陸陸續續地下浮上來,捧來一個個花牌和花藍……
中年男人忘記了他經營這所當鋪有多少日子,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年吧!
客人拿來典當的東西不外是心肝脾肺腎,又或是腦袋和性命,他收慣偷慣,也沒餘下多少惻隱之心。
只是今天,他忍不住對那個十六歲的少女說:「你好好想一想吧!」
少女卻是固執非常:「感情是最可有可無的東西,為什麼你還要我考慮?」
中年男人搖了搖頭。「我寧可你當掉你的腎,又或是你其中一隻耳朵的耳膜,」他翻看他的電話紀錄,再說:「不如這樣吧,我們現在正缺少一把長髮,開高點價錢給你……」
誰知少女開口說:「我知道感情的典當價很高,僅次於最心愛的人的性命。你知道嗎?我當了感情給你,這生便衣食無憂了。」
中年男人鬥不過她,便只好隨她。他帶她走進密室,讓她對儀器傾注下感情,然後看著她表情麻木地離開。從今以後,喜怒哀樂將會與她隔絕。
中年男人望著她的背影,不期然心裡頭一酸。他知道她將過著猶如植物的一生。
他對少女就是念念不忘,不是出於傾慕,而是,他真希望有朝一日,少女會來贖回她所拋棄的。
這有違他的經營之道。千百年來,他把人客的器官、手腳,甚至自尊、成就、家庭、生命,一一在保管期間賣斷給別人,以求新鮮熱辣,價高者得。
但少女的一片感情,他卻珍而重之保存著,放在密室的夾層內。
雖然純真的少女感情價值連城,但動了惻隱之心的他寧願少賺一筆。
也不知過了多少個日子,他不停地把人客的眼睛鼻子手板大腿智慧福氣接收買賣,奪取了別人身上的,技巧地放到一擲千金的買家手裡。
當鋪開門關門,就是不見那要錢不要感情的少女的影蹤。
漸漸,中年男人認為她不會回來贖回感情了。
也漸漸,他開始忘記她。
絕望的人客來來去去,身外物賣完賣剩,接下來是出賣肢體和感情,但中年男人再也沒遇上在十六歲已看破世情的女孩子。
而他自己,倒是有點厭倦收收賣賣的營生。
轉眼,過了許多許多年。
這陣子,中年男人心情特別愉快,每天也是笑咪咪的,對人客也特別友善和氣,臉上的神情無時無刻也充滿期待。
當鋪來了一個客人。
那是位六十來歲的老太太,衣著潔淨樸素,她抱著皮包在當鋪外猶豫良久,才輕輕步進。
老太太看到櫃面後的中年男人,她先是沉默半晌,繼而說:「真的一點也沒變,這裡依舊幽秘,一塵不染;而你,和五十年前一個模樣,現在,我也比你老了。」
說過後,老太太遞上當票。
中年男人一看,過去數十年的種種一下子記起來。這老婦人是五十年前那捨棄感情的少女,只有她,有權拿當票回來贖回她曾嫌棄的,因為,這當鋪擁有者只曾為她一個保留贖回的權利。
現在他望著老去的她,卻只有心酸和歉意。
她來遲了。
第二章
“不在了。”他对她说。
她平静地问:“不是可以赎回吗?”
他望着她,没有回答。
她再问:“你卖给了别人?”
他摇头。
她微笑。
“这可好,”她说:“这数十年来我吃好住好却不知喜悦,父母兄弟逝世我不感伤痛,有人舍生爱我,我不懂感动。够了够了,我不想再做没感情的人,你不知道,这五十年来,我从没有真心笑过一次,进戏院看笑片也是装笑。”
他垂下眼来。
“怎么了,”她说:“我付双倍的赎金好吗?”
他却对她说:“从前,我也和你一样,不会怜悯不会同情,更遑论动心。于是,我好奇地把你留下来的感情看了又看--”
老妇人紧张地望着他。
“最后,”他继续说:“我用了你的感情。”
刹那间老妇身处的当铺由下而上在她身边蒸发,娇阳下只余她立在尘土飞扬的大街之上。她不觉愤怒也没伤心,只是呆呆地站着,一如过往五十年,她呆然地度过了一样。
此时从天上掉下来一张红色卡片,老婆婆俯身拾起一看,居然是张请柬。红底金字这样写着:“店东大婚之喜。”
老妇人看过后,仍旧是满脸满心的木然,这回真的不知道,如何装出来替他高兴。
在床单和床单之间
“真的难以想像,你用SailorMoon头刷。”Mike从浴室出来后,无意中发现候绮用的发刷,以美少女做擦柄。
“可爱嘛。”候绮擦了擦头发,把发擦递给Mike。
Mike看了看发擦,然后往头上擦了擦,说:“质地不错。”
候绮说:“SailorMoon做擦柄很cute。”
Mike笑,这样说了:“下一次,我用这个做道具。”
“咦--”候绮叽叽呱呱拍打Mike的胸膛,又闪身顺势以头刷进攻他的臀部。“你试先呀,道具!”她笑,玩得很起劲。
“喂,冲凉呀你!”Mike叫她。
候绮忽然大字形躺到床上,嘟嘟小嘴。“不想动,不想冲凉。”
Mike揉了揉眼睛,也躺到候绮的身旁。他扫了扫她腰间美丽的弧位,又亲了亲她甜甜的脸。
“我们第几次了?”候绮说。
“几次?”Mike以手按在额头想了想。“七次?”
候绮以脚踢向Mike的小脚。当躺下来的时候,候绮的小脚趾,正好碰到Mike的小脚,对下两寸之位。候绮一向深信这是最完美的长短距离,做爱时最能得心应手的高度差距。
“五次。”候绮竖起尖尖的五只手指。
“只有五次?我以为多些。”Mike说。
候绮抱着Mike的腰,说:“五次了,两星期五次也很不俗。”
“啊,原来我们认识了两星期。”Mike有点恍然。
“当初是你誓神劈愿只要onenightstand。”候绮笑。
Mike抓了抓自己的鼻子,也笑了:“是吗?我有那样说过吗?”
“有呀!你抱着我在床上,醉醺醺但又很认真地告诉我:‘我只想要一晚。’怎知道,隔两日又call我。”候绮说。
Mike亲了亲她的小嘴唇,笑。“而且还吃饭看戏倾心事--”
“好似拍拖一样。”忽尔两个一起说了。
你眼望我眼,候绮在依然微笑的眼睛中间:“那么,我们算不算拍拖?”
Mike却面色一沉,而且还压低了声线:“不知道。”
候绮也收起了笑容,沉默半晌后问他:“仍然只想要个sexpartner?”
Mike双手抱着候绮小小的面孔,凝望她精灵的双眼,没有回答她。
是想告诉她不知道吧。候绮明白。
候绮甜笑三秒,替Mike解释:“sexpartner有sexpartner的好,不用动脑,不用动心,而且运动量一流。”
Mike依然没答话,眼神却更加深邃。
候绮看着,忽然--有点心痛。是故,她把眼睛往下扫,故意咕一声笑出来。
“笑什么?”
“吓,又几似珍宝肠哦!”
Mike一转身,压到娇小的她身上,说:“是否多嘴?”
“咦,下次不敢啦。”
“不敢?不得,罚一次先。”
于是,床单又名正言顺地卷起,淡灰色间条纹包在这一男一女身上。
虽说这种情形下各有各忙,但分一点心总不是罪吧!
譬如说,候绮想起了刚才Mike洗澡时,她随手翻过Mike的那本《Newsweek》,看到那张柬埔寨的法新社照片,内里是满满的人骨和骷髅头骨,整整齐齐地一个叠一个放在大货仓内。候绮想,如果她被分派到这样一个货仓工作,会不是因而失去性欲呢?如果因而失去性欲,又会不会更专心工作呢?专心工作钱赚多了,性欲又会不会恢复旺盛呢?
然后,在一个性欲旺盛的下午,天蔚蓝清澈,她会不会把Mike带到货仓内,与千千万万个髓髅头骨,分享他俩的美妙性事。
美妙性事。形容词。
候绮转了个姿势。
她又在想,性事是否一定美妙。和她上过床的男人不算多,一只手数不完,但每次与一个男人上床后,都会莫名其妙地爱上他。这种反应,又似乎与性事当中的美妙不美妙无关。
只要是交过给对方,便会莫名其妙地爱上了。
好像那个大雄,本来不怎么喜欢他,由头到尾,都是妈妈喜欢他。但在拍了半年拖后,糊里糊涂地做过爱后,候绮便爱上了他,甘心命抵,怨怨屈屈地做了大雄的爱人,直至对方不再要她为止。
傻傻地拍了两、三次拖后,蠢蠢的试一夜情,她还以为,一夜情,大概没有那化学作用。
谁知,又是爱上了。
又换了个姿势。
忽然间很想哭,亦很想告诉Mike自己多么地爱他。
谁说做爱是件头脑简单的事?一方面在enjoy,另一方面要禁止自己说真话。
不enjoy的女人要说很enjoy。而爱上认识了两个星期,正在做第六次爱的男人的候绮,则要积极避开“我爱你”这奇怪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