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了?
她仿佛可以看透我的心思,没等我开口,便举起杯子告诉我。“这个容易让人亢奋,我想,你可能不适合,对不对?”
对和不对,都全给她说去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她——难道读了心理学的东西,就可以把人变成巫婆,去窥探别人的心思了?
真教我甘拜下风。
“淑凡,”我诚恳地对她说:“你真有一套。”
她听完却没有特别高兴,只对我耸了一下肩,表示没有什么。
低头缀了一口咖啡,她便问我:“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正常’了吗?”
于是,我一五一十地全告诉淑凡。她听了,告诉我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和复杂,而是……是我的自怜和逃避把它弄得严重和复杂了。
这样的解释的确合理,而且我也接受。但合理归合理,接受归接受,而我的结论却仍是,逃避。
淑凡说我是死脑袋,说我会后悔的。
我问她愿不愿意让我多住几天,她倒是很干脆地答应了。“反正我正好有个伴,机会难得。不然,恐怕哪天那个‘杀手’杀上门来,我跪下来求你你还不肯留呢!嗯,很好很好。”
我真被她打败了。
第十章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我常常就这样梦见童话书里“王于和公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的情节。
突然间,王子的脸变了,公主哭了……我好伤心,惊觉童话里那属于谎言的完美,原来早已破碎。
早已破碎了,始料未及的。
电视上报导说,今夏的第一个台风即将来袭。那气象主播说着这消息时,我和淑凡正各抱了一碗冰吃得津津有味,不知是气象发布得不是时候,这是我们吃冰吃得不是时候?
淑凡边吃着冰边提醒我,“喂!台风要来了呀!”
“喔!”我吃得正开心,才不想这问题,也懒得回答。
她用手肘碰碰我,知道我心不在焉。“喂!回家帮忙做防台准备了。”
我边吃边回答她,“我们家……男人这么多……才……不需要……也轮不到我费心呢!”
“咦……”淑凡不解其意,像我家这种“特殊状况”,要她了解也太苛了点。
“我是说……”我抬起头准备好“万言书”要“上奏”,却又懒了。“我是说……我老爸会负责的。”
“心宇,你知道这两天我胖了一公斤吗?”淑凡忽然提起。
“为什么?”
“我就这样陪你猛吃下去,我那魔鬼般的身材快毁啦!”她抱怨着。“你得了贪食症,害我跟着嘴馋!”
我大概了解她的意思了,哀怨地问:“所以……你想赶我走了。”
“才不呢!”她一手绕过我的脖子揽过来,“我很甘愿,啊,好久没吃得这么痛快了,你可得陪我胖五公斤以上才准走。”
这才教我松了一口气,释怀地笑了。
“你真不原谅他吗?”笑完后,淑凡这样问我。
“这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我回答。
“那是什么问题?”
我转过去看淑凡,盯着她,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那是‘心死掉了’的问题。”
“你的心才没死。”淑凡立刻反驳我的话。
我只好不置可否,不然,又有得吵了。
突然间,电视上的主播又说了,“今天晚间七点十分,位于台北市XX路的XX三温暖,发生一起枪击命案,死者方纪和,是某黑道组织的重要负责人之一,疑似黑道分杀,据现场一位女性目击证人描述,可能是警方追缉多年的黑道杀手——徐世辉所为。此人……”
“砰!”的一声,我只听见手上的碗摔碎在砖地上的声音,然后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我的脑筋一片空白,淑凡费尽了力摇晃着我的身体,我也无动于衷。她很急,急得快哭出来。
“你别吓我呀!”她一直这样说。
过了很久,我才慢慢吞吞地说出一个字:“他……”
“我知道。”淑凡善体人意地告诉我。
我抓住淑凡,歇斯底里地问她,“为什么?为什么?他答应过我不再轻易……不,他发誓不再涉足江湖上的事的,他发过誓的!淑凡!他……他曾做过那么多案子,早就该逃得远远的,早就该……而他却回来,回来了不打紧,他还去……去……去找……死……”
当我说出那个“死”字时,我的心都冰了。
“冷静一点,心宇,不要慌。”淑凡直要我冷静,却也无计可施。
“该死!咏芳为什么没好好劝住他、拉住他,为什么偏让他去?我……”我脑子糊涂了,一下子冒出了许多分不开的人名,费尽心思也扯不开。我不断地想,咏芳为什么得到全部的他却没有珍惜?与其如此,还不如……唉!我限制自己想下去的思路。
淑凡听了我的话,大大地对我发起一顿脾气。
“你还没觉醒吗?你对戴咏芳的幻觉还没有消失吗?”淑凡一口气问下来。“你难道还不相信那戴咏芳是管不了他的吗?为什么管不了?因为他不爱她,她的话他怎么会放在心上?你听懂了没?你这个自怜的大小姐!”
淑凡这一说,听得我心更慌、更痛。
怎么办?怎么办哪!
去找他,可是,去哪里找?
不,我还是先回家,有老爸、有米瑟夫,也许他……也会回去吧!会吗?
“淑凡,送我回家,谢谢!”我提出请求。
&&@
一到家,我便一路这样喊着进门。“爸!米瑟夫!爸!米瑟夫!爸!”
喊到这里,便见米瑟夫急急地跑下楼来,直示意着我别喊。
“你爸才睡,别吵了!”他说。
“米……瑟……夫……”我轻喊着他的名字,便上前去抱着他哭起来了,“他……他……为什么……”
米瑟夫却一言不发,不再像以前那样,摸摸我的头。告诉我一切没事的。
我知道,这一次,谁也不能说“没事了”。
“告诉我,”我却不甘心,不想放弃。“一定还有办法的,米瑟夫,你是最厉害的,你一定知道,一定想得到……”我连说了三个“一定”,为的也只是想压抑住自己那真心想着“不一定”的恐惧。
米瑟夫还是没说话,我只好仰起头来哀求他:“米瑟夫,你不要不说话,这样我会更害怕的。我知道是我害的,可是,米瑟夫,你骂我呀!别什么都不说,我不想他死啊!”
米瑟夫听了,这才轻轻地说出一句话。“我也……不想他死啊!”
说着这话的时候,我竟然看见米瑟夫的眼角,有泪。
这使我方寸大乱了。“米瑟夫……”
“先找到他,”米瑟夫终于说了。“别让他再变成媒体的焦点,这其实很容易摆平,可是,就怕他想寻死路,一再地接案子,一再地让自己曝光。这样,就是总统来说情也活不成的。”
我马上擦了擦眼泪,告诉米瑟夫。“那!快点请人去找啊我也去找,我们还可以……”
而当我接触到米瑟夫那绝望的表情时,我的喉咙一时梗着什么似地,说不出话来了。
半晌,他才把绝望的理由告诉我。“他放了话,接任何案子,杀任何人,但要是有人胆敢追查他的行踪,杀无赦,就是……就是‘范馆子’的人也是一样,既不要过去,也不要未来。最多他一命赔‘范馆子’的人一命,以报范建成的养育之恩。”
我不敢相信,他豁出去了,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米瑟夫接着解释着,“所以,不是‘范馆子’的人跟踪他,命就没了;而‘范馆子’的人跟踪他,却是两个人同葬。”
这是威胁吗?恐吓吗?我不懂,为什么他连让人关心的机会也不给?非要和爱他的人如此苦苦相折磨呢?
“米瑟夫,”我焦虑地问:“他还会杀人吗?他还要杀人吗?”
米瑟夫却回答我,“也许就像你们中国人说的,这是一种宿命吧!”
什么宿命?我不相信一直以来,我只相信人的意志力才是最大的主宰。宿命,不过是那些意志力薄弱的人,拿来为挫折作挡箭牌的名词罢了。
世辉,惯于沉默的他,为何又再次将自己推进那种亡命的日子里?是什么让他放弃安身立命的梦想了?
我想到这里,下意识地落寞了。
我沉重地问米瑟夫,“是我害的吗?米瑟夫,是不是我……不该骂他混蛋?米瑟夫……我不是故意的,可是……他也不应该和戴咏芳……”
米瑟夫用锐利的眼光看着我,慎重地问:“他和她怎么样?谁告诉你的?心宇。”
“谁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至少该对她负责,不管是真心与否,米瑟夫。”我说。
“这就是你的想法,你逃避他的理由!”他似是恍然大悟地问我。
我绝望地垂下头。
“既然如此,”米瑟夫说:“你还担心他的安危做什么呢?这是戴咏芳的责任了,不是吗?”
我听了这话,一惊。
我对他没有责任了!这话让我的心猛然抽痛了一下。
米瑟夫又紧接着说:“不用插手这件事了,既然……”
“可是我爱他啊!”我盯着米瑟夫,把这话说了出来。“就是爱他,怎么办呢?”
米瑟夫摇头。“不,你不爱他,你甚至连解释的机会也不给他,连选择的机会也不给他,就把他推给戴咏芳了,你让他彻底以为你不爱他了。”
“米瑟夫……我只是太难过,太伤心了……”我求他。“不要不管我,米瑟夫。”
他这才拍拍我的肩,“你先上去休息,让我和大家商量一下。还有,记得别给你老爸知道,别让他担心。”
我点点头。
这一天起,我开始失眠。每次合上双眼,就看见躺在血泊里的世辉,慌得我心跳加速,猛然一阵抽痛。
第三天,新闻报导说,今夏的第一个台风已接近本岛,并继续以缓慢的速度行进,风力逐渐增强。
“今天凌晨五点,位于高县XX乡的李忠仁乡镇代表居所,发生一件凶杀案,死者……”新闻主播用忧心忡忡的口气报导着,“疑是昨日XX三温暖案,同一人所为。”
我听了,震了一下。
他如此折磨着我!
第四天,豪情KTV酒店凶杀案。
台风的行进加速,海上台风警报发布了。
第五天,十全大楼凶杀案。
陆上台风警报发布。
警方决定成立专案小组,缉捕这个“令人发指”的凶嫌——徐世辉。
米瑟夫每天忙得灰头土脸,到处打听他的行踪,他不再管他的威胁。
他说:“不能任由他这么下去了,他惹火黑白两道,怕是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听了这句话,心都碎了。
第六天,台风正式登陆,米瑟夫终于打听到消息。
他安排了人去和世辉交易。
时间是半夜三点,地点是市郊外的一幢别墅。
对象是,一个毒贩。外国人,会说中文的外国人。
当米瑟夫作出这个决定时,我一度反对,因为,要是世辉错手把米瑟夫杀了那这个遗憾,谁能弥补?
可是米瑟夫不愿意别人冒这个险。
我于是意气地问他:“那为什么不是‘女毒贩’?不是别人。”我强调。
米瑟夫捏捏我的鼻子。“别为我担心,你知道我不是省油的灯。”
“那……”我问他:“你准备……怎么做?”
“把他弄到国外去。”他简单地说。
“有机会吗?”我忧心地问:“现在外面风声那么紧。”
米瑟夫告诉我,“机会总是试出来的,不是吗?我怕的是他不肯走。”
狂风骤雨。
这是混乱的一天,街上的行道树歪歪斜斜地躺着,旗帜、招牌、树枝、树叶,满地凌乱地散着。
我们冒着危险上山,几番落石滚下来,险象环生。风击打着车窗,令人不免对大自然的力量胆战心惊。
而米瑟夫却反而一脸轻松自若。
“好极了。”他说。
我在车里晃得头都晕了,而他却“好极了”?
我不解其所以。
“这台风造成的损害愈大,就愈能分散警力。心宇,你知道吗?”这是自我回家后,第一次从米瑟夫的脸上看见笑容。
这笑感染了我,也教我的心不觉放松了些。
“心宇,”他突然接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爱里有宽容,你明白吗?”
我看了他一下,似了解又似不了解。
“既然你不能说服自己不爱他,为何不干脆爱全部的他——他的好,他的不好,他的正确和过错呢?”
“我明白,米瑟夫。”我说。
我们到达别墅时,已是夜间两点四十分,布置就序之后,我们关了屋里的灯。在我的坚持下,留了屋外的一盏灯——给世辉的。
米瑟夫在床上佯装沉睡中的毒贩,背对着门口,露出一头金发。
我则躲进了浴室,透着毛玻璃,只能见到房里的黑影子轮廓。
凌晨三点零四分,静得可怕的房里,传来开门的声音,我一听见了,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不禁绷紧了起来。
而当门瞬间被打开时,米瑟夫也立刻握枪从床上跳起来。
我担心得想冲出去——如果不是米瑟夫一再交代我别轻举妄动的话。
我只有静听着他们说话,可笑的是,我竟真有几分害怕,害怕我如此深爱着的那个人。小说制作室*惜惜扫校
因为我真的无法不去想像,每当他用手枪瞄准一个人的脑袋时,那双冰冷的眼光。
“是你?”他显然很震惊。
“是的,是我。”米瑟夫冷静以对。“我是我自己的买主,你杀了我,一样可以拿到钱,这一点,我自认没有欺骗你。”
“米瑟夫,不要为难我。”世辉沉沉地说。
“同时,我也是‘范馆子’的人,你有足够的理由,在这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给我一颗子弹,也给你自己一颗。”
“米瑟夫!”世辉激动得大喊:“不要说了!”
“你会这么做吗?”他问。
“你明知道……我是不可能……”
世辉话还没说完,就冷不防地挨了米瑟夫一拳。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米瑟夫伤心欲绝地痛骂:“你活得不耐烦了?想死吗?好啊!可以啊!随时可以,可是你别忘了,你这条命能拖到今天,一半是范先生,一半是我给的,你好歹该来问问我们同意不同意,你凭什么作主?”
米瑟夫……不要骂他呀!
世辉却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反正我生来是欠人的,我欠太多人了,还不了,干脆全变成呆帐。你打我,你想证明什么?想看清什么呢?你没听到那些用在我身上的形容词吗?泯灭人性,说得多中肯哪!”
“你别过来,让我走!”他突然把枪上了膛。“不要逼我。”
“你难道不想见心宇?”米瑟夫说:“她回来了。”
世辉听了,沉静了一会儿。
“那就好。”最后,他才闷闷地说了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