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儿,你听大哥哥说。”君墨澈不忍的踏下身来,捧住她苍白的脸蛋,“你娘她、她不是睡着……”
“你骗人!娘她明明闭着眼睛。”她不服气地反驳。
“你娘她闭着眼睛……是因为……她……死了,永远也不会再醒过来了。”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残忍的刽子手,必须狠下心来强迫如此年幼的小孩,面对娘亲死亡的事实。
“死了?!”水飘零的小脸上满是震惊不信,“你……你说……我娘……她……死了?!”
不……不会的!娘跟刚刚她出门前并没有两样啊!只是身子冷了点,所以她只是闭着眼睛在休息而已!一定是这样的!
“你骗人!大哥哥你骗人!我娘她才没有死呢!她只是跟刚才一样,在睡觉而已!她说过要一直和零儿一起生活的,她才不会不守承诺的丢下零儿一个人呢!我娘她没有死的!你不要乱说话。大哥哥!”水飘零气恼的瞪视着君墨澈。
眼前的这等阵仗,令君墨澈只能无力的叹气,他轻扳住她弱小的肩头,“零儿,大哥哥没有骗你!”
“不……不要!”水飘零固执的睁大着泪眼瞧住他,她拒绝相信他告诉她的事实。猛一转头,看见大哥哥的父亲和兄长已帮娘覆上白布……她崩溃的倏然扑上前——
“不要啊!娘——娘——您醒醒……您快醒来啊!零儿不要你死!您答应过不离开零儿的,您骗人!您骗人————”她声嘶力竭的哭喊。
“不哭……零儿乖,不哭了……”君墨澈上前轻拍抚她的背脊安抚。
“都是我……都是我不好……要是我能早一点察觉娘的不对劲,娘就不会死了……都是我不好……”水飘零抽抽噎噎地紧抓住娘亲冰冷的手,小脸上一片泪痕狼藉。
“爹……她……”听到她声声哭泣的责怪自己,君墨澈有些无助的看向身旁的爹爹和哥哥。
君亦樊不忍的看了看儿子怀中的小身影叹了口气,犹豫了会,抬手点向小女孩的昏穴。
蓦地,惊天动地的哭喊声戛然而止,水飘零瞬间失去了所有意识,瘦小的身子就这么顺势跌进君墨澈怀里。
“我们先将她娘葬了。”君亦樊开口对一双儿子道。
“爹,我有一件事想请您答应。”君墨澈看了看怀中的小人儿,若有所思地抬头对父亲道。
“你想要我答应你收留——”君亦樊对儿子露出了然的眼神,他看得出来儿子对小女孩的挂心。
“爹?!您答应?!”君墨澈有些讶异爹爹似乎并不反对他的想法。
君亦樊沉吟了一会儿,“我看这小女娃还挺护着你的,刚刚还为了隐瞒你的下落,而被烈焰门的人在背上划了一刀,这点个性我倒是蛮欣赏的!”
“爹,零儿算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没有她的帮忙,孩儿现在恐怕凶多吉少。”君墨澈对父亲坦言。
“嗯……这样吧……我看她虽瘦小了点,但身子骨应该不错,而且她似乎又和你挺投缘的,不如……我就答应你收她作你的贴身护卫吧!”
“贴身护卫?!”君墨澈小脸一皱,明显的不赞同。
“蓦澈,你先别急着反对,我觉得……爹的想法或许可行。”君墨澄偏头思考了一会,“你想想看,你的身体一向不好,有个贴身护卫的话,我们也比较放心啊!另外,要是你担心她一个女孩家,如何有能力保护你的话,我会请师父好好教她武功的!一定会让她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你的安危!”
“哥——你们……”君五澈仍是觉得不妥。
“好!就这么办了!”
君亦樊、君墨澄父子俩默契十足的截断他的疑虑,径自下了结论。就这样,决定了这对主仆从此命运相互交缠的未来……
第二章
时光荏苒,十数年过去。
在江北,人们之间流传着一句格谚:“南玄日,北无涯。”
无涯堡——江北最大的经贸据点,掌控着全江北四分之三以上的经济命脉和交通运输。不仅有着雄厚的资本财力,更有着庞大而严密的层层管理组织。
其磅薄的气势、宏伟的规模,被人们誉为和江南经贸重心的玄日楼同等威望,一南一北,遥遥相互抗衡。
如此规模浩大的无涯堡,一向由堡主君亦樊所领导。但因其年事渐高,已逐渐不再参与旗下各个产业的运作。是以目前无涯堡所有的产业,大半转由他的小儿子,即是众人口中的二少主君墨澈所统驭。
而大少主君墨澄因性好自由、不喜拘束,经常一年半载都只身在外游历,并不常待在堡内。
这两位君家少主在江北一带,可说是声名远播,不但承袭了其父外貌的俊逸挺拔,人品才情堪称一流。
唯一美中不足的少主君墨澈天生体质极为虚弱,打一出生起,便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感,被许多大夫们认定难以活过成年。
然而,幸赖君家长辈们长年不断以珍贵药材调养,才得以顺利活过弱冠之年,继而长大成人。
一提到二少主君墨澈,大家都会很习惯的将水护卫和他摆在一起。
君家长辈之所以会放心,将打理无涯堡一切产业运作的重担,全数交由体弱的君墨澈承担,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有水护卫的依侍。
水护卫的出身大家都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她是在二少主小的时候凑巧救了他,而被堡主给带口堡里的。
她和二少主的年纪一般,但身子骨却比二少主好很多,于是堡主便将她送去给大少主的师父教授武艺。
直到十年前,她学成回堡后,便成了二少主的贴身护卫,专司保护二少主。凡是有二少主的地方,水护卫必然也会在那,所以水护卫另外有个称呼,叫作“影子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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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涯堡内主要建筑有松阁、竹轩以及梅苑。除了竹轩内尚分为日、月雨轩之外,松合及梅苑皆是单一的独核格局。
占地广阔的松阁,是君亦樊堡主夫妇的住所;清幽的日竹轩属于大少主君墨澄;月竹轩则是二少主君墨澈所有,而梅苑则是用来招待外宾的客房。
目前,因堡主夫妇受到故友邀请,而偕同南下访友;大少主君墨澄则在外云游,已数月不当返家,放目前所有院落里,只剩下二少主君墨澈的月竹轩仍规律作息。
“二少主,药快凉了,您先喝了它吧。”
月竹轩里,一袭月牙白衣衫的水飘零,正守在一旁。
案上单手支颌墨澈,闻声颇为无奈地自账册中抬起头来。
唉……他目前没有这么虚弱呀!
他知道外面的人,都将他认定为,没有补药随时都可能活不下去的病弱男子,但她不应该也同他人这般认为啊!
打小,她便被父亲刻意训练成贴身护卫的跟在他身旁,她应当清楚现在的他,并不如传言中的那般不济事。
但……清楚归清楚,身为他贴身护卫的她,始终遵循着“凡事以他为优先考量”的最高原则,即使明知他的身体,在经过长年食补及药补的双重调养下,已无大碍,只是天生血脉的寒阴之气过重,导致无法像一般男子那样修习武学,她依旧坚持他得依着往昔的惯例,按时服药补身。
他明白她是为了他好,而大概也没有人能像她这般,将贴身护卫的职责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举凡每一个思维、每一个举动,她绝对都以他为中心,完全的对他守礼而忠诚。
可他却不爱她这样对他……
记得在她刚被接回堡内时,他是她最爱的澈哥哥,那时他的身体状况的确不是很好,经常三天两头的卧病在床,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关照她,更别谈带她出去玩。
但小小年纪的她,就是喜欢腻在他身边,用细瘦的手拿着调羹喂他喝药、陪他吃饭;以细嫩的童稚嗓音说话给他听、为他解闷,一点都不觉得陪伴他,是一件苦闷又厌烦的事情。
然而,曾几何时……他们之间的感情开始有了转变。
在她学成一身高强的武艺返回堡内后,父亲正式任命她为他的贴身护卫!
那时她才十多岁,和刚及弱冠之年的他,在名义上,从此有了这层主仆之分。
但即便如此,他却从来也没当她是下属看待,不管是读书、习艺或是涉猎堡内各种产业的经营,他都拉着她一道学习。
凡是他到哪儿,都一定带着她一起,他是真的打从心里喜欢她的陪伴。
时间一年一去,他对她的感情渐趋浓烈,不再仅止于兄妹上的喜欢,取而代之的,之间更深一层的爱恋……
他一点也不排斥自己爱上她,甚至是高兴的!
但令他扼腕的是,他这份感情半点都不如预期中顺遂。
零儿她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对他有所改变,反倒因主仆这层名义上的关系,而对他日渐生疏。
她善尽着每一份属于她贴身护卫的职责,有礼的对待他、关怀他,但就是不再像从前那般,对他流露出真实的情感,完全本着下属对待主人的方式在守着他。
慕此,他真是气闷到了极点!
他从没想过父亲对他的一番好意,如今竟成了他情感上这么一道巨大的障碍!
曾经,他要求过零儿别再当他的贴身护卫!只要没有这层身份,他就无须顾忌这个她一向拿来挡在他们之间的借口,可以光明正大的释放对她的感情。
但他的如意算盘,却被零儿的一句话,给硬生生腰斩——
“我不当你的贴身护卫,那谁来保护你?你自己吗?”
零儿当时就回他这么一句话,令他当场哑口无言。
托长久服食各种灵药之福,几乎已完全改变了他先天体弱多病的体质,而且成功的压制住窜流在他体内的那股阴寒之气。这使他能够稍稍修习一些内功心法,与武艺的基本口诀及招式,但仅限于点到为止,决不能惊扰了体内滞伏的寒气,否则下场可是会赔上他一条命的!
所以,面对任何一个想取他性命的敌人;他和一点武功都不会的人是没两样的,只能躲、只能闪,完全没有退敌的能力。
唉……君墨澈低叹一声。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无奈了!想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只能依靠个女人保护,而且还是他百般爱恋的女子!这教他心里实在很不舒坦。
“二少主,您不舒服吗?”水飘零看他低眉敛目了好一会儿,却始终一脸阴郁,不由得担心地问道。
“没有。”他抬首对她扯开一抹笑容,虽不满目前他们之间的相处情形,他也不忍她为他烦优。
无妨……反正来日方长,他还有很多机会能扭转他感情路上的劣势!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就比较舒扣一些。
“你用膳了吗?”他松开紧蹙的眉头,一扫阴霾地问她。
“还没。”
“那坐下来一起用吧!反正一桌子的菜,我一个人也吃不下这么多。”话虽这么说,他其实是舍不得她挨饿。
率先走到摆满菜肴的桌边落坐,他看到她仍动也不动的杵在一旁,“怎么了?”
“二少主,属下待会再回房用膳即可。”
耳边传来她淡淡的回绝,而他一点也不意外。
她一向就是这么谨守主仆之分的令他气结,但这回他可没那么容易妥协,不知打哪儿来的灵感,他决定使用最不入流的一招——“威胁”!
“哦?这样啊……可是……我一个人一点食欲也没有,你要是不陪我吃,我就不吃了!”
“二少主……”水飘零闻言有丝愕然,她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他,竟然会这么说。
“怎么样?你考虑得如何?”他一副“甚是尊重她”的自在神色。
“可是……属下只吩咐厨房准备了一副碗筷而已。”
“那你就去再拿一副过来啊!”
“但属下这样一来一回的,恐怕耽搁了二少主您的用餐,要是菜凉了就不好了。”心中虽不适应君墨澈这般近乎无理的要胁,水飘零仍旧谨守礼分的徐缓婉拒。
“噢……你说得也对。”君墨澈似是恍然大悟的微一颔首,“既是如此,那你就更该快去快回,我在这等你。”他俊美的脸上隐隐流露出一股势在必得的笑意。
水飘零听了下巴差点掉下来——
怎么……二少主今天和以往不太一样?
“二少……”
她才启口,君墨澈便不由分说的抬手打断她的话。
“你不是很关心我吗?这会怎么要你陪我用膳,却这么为难?难道你开始厌烦这种‘处处得为我着想’的生活方式了?好吧,既然这样,我也不勉强你,把这些饭菜撤走,我不吃了。”他强势的说道,完全不给她插口的机会,语毕,毫不犹豫地便要起身离桌,
“等等!二少主。”水飘零见状况不妙,慌忙上前制止,“属下这就去拿副碗筷,请二少主稍候。”
“嗯。”君墨澈低应了声,俊容上依旧一片微愠的淡漠,然而内心却为自己摸对了门路而暗中叫好。
他就知道她关心他!
她绝不可能任由他不用膳、不吃药或不休息的!凡是危及他身体的种种行为,她决计不会坐视不管,呵呵……原来,她坚守的主仆之分,碰上了关乎他“身体安康”的这等大事,也只有无条件妥协的分啊!
君墨澈对自己终于找到了可助他扳回多年劣势的对策,不禁开心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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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墨澈一同用膳,是她好久不曾做过的事了!
记得……最近一次和他同桌用膳,是十年前了吧!
水飘零感触良深的看着身旁,为她布菜添饭的那双大手——
依稀记得,小时候他们的手掌是一般大的。但因为长年卧病,他的甚至比她还要来得白皙……来得瘦弱。
曾几何时,在她没有察觉中,他已然蜕变为如此俊秀挺拔的翩翩美男子?
现在,他的手虽素白依旧,却也变得强健而修长。
而……反观她的一双手——不但因长年习武执剑而粗糙,还满大小不一的伤疤,更因为不时在外奔走受到日晒,而呈现黯淡浅褐色……
下意识地,她将手指曲起缩进衣袖里。
“怎么了?”君墨澈注意到她手上微小的动作,“你会冷吗?”
“不……不会。”水飘零嗫嚅地低语,对他不时的关怀,她打从心底感动。
她其实是喜欢他的,甚至……爱他!
已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每在私底下,她会放任自己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捕捉心灵上短暂的满足。
因为她的身份,她不能逾矩;更因为他真的需要她的保护,所以她绝不能愧对堡主的托付。
“还是你受伤了?”一阵低柔的嗓音将她神游的思绪唤回,君墨澈猛地横过手臂欲执起她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