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短叹。
再唉……
“咳!咳!这是哪个兔崽子买的烟丝,想害我老人家早日归天呀!”又涩又辛活似狗大便下去烤,嫌弃他老人家抽太多是不是。
不孝、不孝,全是不孝子孙,存心要他梗着烟头喘不过气,真是太不孝了。
“老头子,少抽一点烟,你瞧你抽得脸红脖子租的。”都几岁的人还像个孩子。
宋林阿妹轻拍老伴的背让他清清痰。
他老脸微红的大声嚷嚷。“你管我抽多少烟,抽死了他们才会称心如意的分我家产,我偏要拖着进棺材也不分给他们。”
正好,他们也不想要。
一字排开的子子孙孙少说有十几人,男的衣冠楚楚,斯文温和,一副事业有成的企业家模样,身上西装一律是纯黑没有第二种颜色。
而女的不是风仙装便是旗袍,头挽着髻、脚蹬法国最新一季的香奈儿高跟鞋,面露浅浅的微笑容忍老人家的胡闹,反正他再活也没几年了。
笑是最好的表情,不过耍起脾气的老太爷反而看得光火,认为他们不庄重,有违老祖宗的教训。
“你、你、你们在嘲笑我老不死对不对?寿衣早做好了就等我两腿一伸。”
“爹,小心你的高血压。”没有的事要人家怎么承认。
不用儿孙准备,两老不早就准备了十箱老嫁妆,他们动都不敢动。
他生闷气地猛吹气。“还有你,小混帐,你要不甘心就给我滚到忠义祠去磕无主牌位,你买的是什么烟丝想呛死我不成。”
“不是我买的,爷爷,你千万不要怪错人。”无妄之灾呀!宋正气喊冤。
“明明就是你拿给我的还想赖,你老爸生你有何用?”他瞪向那没用的儿子。
宋家老五只好苦笑,养不教的确是父之过,他不敢推卸责任。
“爷爷,我是受人所托拿来孝敬你,以我的薪水绝不会买这种狗都不理的劣等货。”他向天借胆也不敢。
“你说我是狗?!”两眼瞪大,手中的水烟壶就这么敲去。
哎呀!他会多一条戒疤拐不到妹妹。“爷爷你老下手轻点,我和你没有不共戴天之仇。”
不必狠得像在打仇人,但他还是乖乖地站着让他打,以防他使不上力摔倒了。
可是宋正气多虑了,老太爷一如往常地强而有力,叫人痛不欲生。
“你还敢顶嘴呀!真个坏掉的烟丝要毒害我,你好重的心机。”幸好他福大命大没被毒死。
喝!不管他的事,他要赶紧洗清弑祖的污名。“真的不是我,你误会了……”
“我还六会了,你这浑小于说话不诚实,我打死你这个不肖子孙。”不成材就给他死,他儿孙多得数不清。
“不要啦!爷爷小心你的腰……”闪来躲去的宋正气懂得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所以他闪得起劲。
偏偏他的娘不痛不痒在一旁看热闹,与妯娌喝着普洱玫块花茶,好像打死一个少一个乐得清闲,免得她为儿女烦心。
宋家在他这一代的名字都很可笑,男丁一律有个气字,什么六气、明气、经气还有天气之类,常让其他人笑得直不起腰。
而女孙方面不分内外皆用叠字,譬如柳柳、苏苏、喜喜……
“你再给我跑跑看,我先把你的腿打断。”呼!呼!呼!喘死他老人家了。
宋正气停下来让爷爷喘口气。“你好好听我嘛!烟丝是……”
老而不死是为贼,老太爷堪称一绝。
他假装喘得要死要人扶,等人一走近抡起烟杆子就是一敲,当场敲得一声惨叫中断未竟之语。
宋正气便是真正可怜的人,当了老人家的出气筒。
“你哦!你别老是拿孙子来练脚力,年纪一大把了还不认分。”她的乖孙、金孙、宝贝孙,阿嬷疼喔!
老太爷连哼三声不与妇道人家一般见识,十足的老人囝仔性。
还好他们家还有一个正常的。“爷爷,你要哼就去哼你的心肝宝贝孙,她说你要抽不死就省了祭拜。”
“我……我哪有什么心肝宝贝孙,全是来讨债的讨厌鬼。”只有一个人敢咒他死,他的心肝……呃!是死在外面就别回来的死心死肺。
“好吧!我会转告怜怜堂妹她被讨厌了,以后她不回来奔丧就真的不关我的事……”唉!怎么又挨打了。
老太爷拖着木板鞋叩叩叩地走回原位重填烟丝,一口一口的吸着不开口,似在享受地的吐着烟圈,一脚还抬到椅子上挂。
一会儿后,他少了火气地面泛一丝得意,笑声粗哑地举着水烟壶现宝,好像他手中拿的是稀世珍品,绝无仅有的宝贝。
“嗯!多抽几口味道还真不赖,还是我的小心肝了解我的品味,你们喔!没有一个及得上她的细心。”辛而不辣恰到好处。
人一得宠,做了千错也是万般好,就算不对还是大家心中的宝,挖坨狗屎都能睁眼瞎话指是黄金,要大家轮流闻闻它的味道。
若是不得宠做得如条老狗一样人人嫌弃,手捧金银珠宝人家当晦气,白米煮饭怪句洗得太白,三餐大鱼大肉感叹媳妇坏心,没有小菜白粥容易胆固醇过高。
因此连翻白眼的宋正气便是属于后者,他在心里不平衡呀!
同样是娘生爹养的宋家人,怎么人家的月亮就比较大,而他支连萤火虫的微光也比不上。
不过呢!有好就有坏,人生是公平的。
至少他们不用被逼着继承“祖业”,有个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宝贝会很辛苦,动辄上千亿身价,阴阳两界通吃无碍。
“爷爷,你心偏得太厉害了吧?我们都是你的孙子呢!”他不免要埋怨一番。
老太爷一双皱巴巴的眼瞧都不瞧他一下。“你是我准备切掉的那些息肉。”
多余。
“话不是这么说,好歹我三天两头来探望,可你的小糖丸足足有半年没回家,几乎可以提报失踪。”
上回是回来拿成绩单,待不到一天就受不了的匆匆离去,让众位千里迢迢赶回的长辈扑了个空,失望至极地喝光一打茅台,醉得东倒西歪。
但是不能怪小堂妹见鬼似的逃离,要是一窝子的老老少少都冲着你笑,一下子试新衣,一下子戴上俗气的金戒指、金项炼的,相信没几人消受得了。
过度的宠爱是负担,谁要当笼里的金丝雀任人把玩,一有机会当然要飞向广翰无垠的天空。
唯一的不便是她住什么鬼大厦,没门没路的进不去,每一回他都费尽心血研究出口处那块大帷幕玻璃,却始终被拒于门外,与“男宾止步”的牌子同享日月精华。
真有事要找她还得去学校堵人,而且得碰上她有课才得见风颜,否则等到发白齿摇拄着拐杖也不得见,除非天下红雨,她想起还有亲人,施舍一点亲情告知大家她还没死。
“你……你这小兔崽子就不能让我陶醉一下呀!非要在我胸口挖呀挖的。”心痛呀!
老太爷一口水烟抽得猛,赌气似再塞了一把烟丝填满烟口。
人要面对事实,陶醉之后是心碎。“怜怜毕业后,听说她还要继续深造。”
“什么,深造——”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么,宋家又不是养不起她。
“爷爷别太激动,咱们老家的屋顶才刚翻修。”中气十足,震耳欲聋呀!
可见他的嗓门数十年如一日,不受岁月影响,即使他手有点抖。
“你去告诉她休想给我出国,要读书,我买一屋子书让她读到拿不动书为止。”出国要是有个病痛谁照顾得到,她想都别想。
金狗毛的阿督仔,乌漆抹黑的黑土人,阿里不达的小倭寇全没个好人,让她放洋到那么远的地方他哪能放心,他死也不同意。
大半年没见到人已经想得紧了,要是一到国外嫁了个外国人,那他这辈子真的甭指望她回来送终喽。
生儿是债,生女是孽。
他是欠了他们哟!
“老五呀!上回那怔花什么的人妖不是答应我要劝劝小心肝,他那边回消息了没?”
金边眼镜,略带文学家气质的宋家老五好笑的回道:“还没。”
“咕!拿了钱不办事,怪里怪气的,回头你催催他用点心,不然我烧了他那把熊胡子。”人妖就是人妖,一点都不可靠。
用“点心”,没办事也有东西好吃真幸福。饥肠辘辘的宋正气一心只想着填饱肚子。
“是,我会拜托他多费神。”为了保住他自认为美髯的落腮胡。
个人兴趣他无权置疑,只是想不通嗜好女装的大男人,为何不刮净第二性征,明白地让人一看知道他是个男人。
也许这叫特色吧?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生活方式,过得开心就好,别像他家老太爷的蛮番性子,动不动就叫儿女回来训一顿。
“对了,我的生日快到了,你们记得办热闹些。”嘻嘻!这样他的小心肝就得来拜寿。
“我们已经着手筹备了,一百桌你看够不够?”晶华的大厨亲自来“办桌”。
眉开眼笑的老人家装作不在意地挥挥手。“随便啦!别忘了叫我的小心肝回家呀?”
“是!”猫要顺着毛刷才不会伸出爪子袭主,老人家的性子也星一样。
“唔!晤!要有道烤蜜汁肋骨,她最爱吃了。”还怕嘴馋的丫头不乖乖地来一饱口腹之欲。
他的小心肝就要回来了,他得把手上的工作赶紧做完,好等她来腻上一腻。
“好。”看来父亲又要开心好一阵子了,不会再找他们麻烦。
“你们没事别来吵我,后院还有一堆骨头没洗呐!我会很忙……”
“什么?!骨……骨头……”跳起来的宋正气直觉地想往外窜。
老太爷睨了他一眼,手中的烟杆子朝他一点。“就你吧!来帮我搬死人骨头。”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倒楣的事一定有他一份,逃都逃不掉。
虽然从小看到大那带血带肉的死人骨,可是那薰人的恶臭他实在没法习惯,小时候虽天真的拿大腿骨当宝剑,但不见得会一直无知下去。
人总会长大。
怜怜呀怜怜,你快回来继承爷爷的捡骨事业啦!我不要再
兄代妹职饱受荼毒了。
挣扎呀!谁来救救他……
※※※※※
哈啾!哈啾!哈啾!
是谁在想她?
连打了三个喷嚏真不是好预兆,刚下过雨的空气还有点潮湿,难怪她鼻子痒痒的老想打喷嚏,好像有几只虫子搔着痒。
阴阴的天气最适合睡觉,无精打采的小人儿托着腮昏昏欲睡,努力撑起沉重眼皮,听台上老教授口沫横飞的说着法律条例。
她非常后悔当初填写志愿表时写了燥乏厅味的法律系,一本《六法全书》满是第几章第几条法律条文,看久了真会头晕眼花。
好好的空姐不当跑来自找苦吃,原本她考上空姊准备逍遥列国的。
偏偏临上飞机前有架七四七掉下来,一家子人紧张地不准她靠近飞机半步,好说歹说外加威胁利诱才打消她的空姐美梦。
闲着没事干混张文凭也不错,在好友的怂恿下她胡里胡涂的考上T大,而且跌破众人眼镜地居然让她捞到榜首位置。
那年的素质大概普遍不好吧!不然怎会轮到游手好闲的她,她甚至不敢向好友透露她根本没看什么书硬去拗的,结果出人意料的得了个好成绩。
她自己是吓个半死生怕电脑搞错了对象,惊惶失措地回避众人的祝贺,担心人家发现她原来是个草包。
不过礼金、贺礼、奖学金她照收不误,反正人家都亲自送上门,她不收会折了人家的心意。
想到此,宋怜怜娇憨的一笑,当时的肉干、香肠让她整整胖了一圈,一直到清贫日子的到来,才又勒紧腰带的瘦下来。
唉!好想吃披萨和可乐哦!
饥饿会令人想打哈欠,哈——
“宋同学,你的嘴巴要是张开超过三十度,我想你会非常后悔今天没请病假。”
“老夫子……呃!陈教授,我有在听课啦!你瞧我做了笔记了。”好倒楣哦!为什么又是她?
宋怜怜干笑地捉过好友递奉过来的重点提要,公然欺骗近视超过一千度的“老”人家。
老夫子的年纪并不老,他是美国留学回来的洋教授,体格健壮刚满三十五,远看有着阿诺的结实肌肉,近看才知是个老学究。
他太喜爱中国文化了,从头到脚一味的古意盎然,活似——国父那一代的历史人物,长袍马褂还不算,连脚底下那双鞋都请专人仿古靴裁制,纯手工缝绣十分讲究。
因为一身古人装扮,年岁不大的他显得特别苍老,看似稳重的举止在他们这群新新人类眼中是老态龙钟,慢吞吞的近乎迟顿。
所以咯!顽皮的学长、学姊就谑称他为老夫子,他们这些学弟、学妹也跟着背地喊好玩,久而久之就变成众所皆知的绰号。
“你不要以为我的课很好混,从上课到现在你打了几个哈欠我都一清二楚。”要不是她成绩好得没话说,他早当了她。
空有才能而无上进心,枉生天分。
“我……我没有打哈欠啦!我是太过惊讶教授您丰富的法学知识,风度翩翩的迷人丰采而忘了合上嘴,你一定要相信我对你的景仰如滔滔江水永不干竭,日月山川难以比拟……”
底下已有人开始翻白跟,甚至发出呕吐声抗议她的害人不浅,如此虚伪的违心话她有本事一口气说上十分钟。
真是够了。
好听话人人受用,严谨如陈教授不免也晕陶陶地清清喉咙
掩饰得意。“咳!下次别再迟到了。”
“是,我绝对不会因不可抗拒的因素而损失自己的权益,少上教授春风薰陶的一堂课叫我生不如死呀!即使缠绵病榻也念念不忘匍匐您脚旁听道……”
噢!受不了,她太会作戏了。
好友兼十年同窗的方阳明好想吐她全身,无力的白眼一吊深感世道中落,人心卑劣,跳蚤生的儿子会变大象,狗穿上衣服满冲走。
她怎会一时失足交上这种朋友,而且不幸的和她同校同班十年有余。
名为阳明不代表阳明医院是她家开的,不过弄张假的病历表不成问题,因为她父亲正在神经科工作,随便填个脑痉挛就够瞧了。
不然跷掉老夫子一堂课的罪名有多重呀!春风得意的小妮子哪能全身而退,最少被罚交上两十万字的《六法全书》读后感言。
耳边尽是喳喳呼呼的歌咏称赞,及时响起的下课钟解救她濒临崩溃的神经,否则她可能先谋杀“青梅竹马”再弃尸,一劳永逸。
“小明,小明你饿不饿,我们去麦当劳吃披萨和炸难。”外带一份香酥球。
方阳明极其忍耐地挑动樱桃小丸子似的眉毛。“不要叫我小明,还有麦当劳不卖披萨,请打三九三了L八八九。”
叫外送还比较快,从教室走到校门口大概也好了。
“小明好听又好记嘛!绝对不会有人联想到电视上断了一条腿的小明……”大明,小明多热门,连宣传邮递区号的单子上都印着王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