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咖啡屋里,靠窗桌位的女客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妳说什么?」林亦玲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好友。
「我要结婚了。」叶诗诗面无表情的再重复一次自己的话。
「今天是愚人节吗?」她有没有可能是在说笑?!
「我不是在开玩笑。」叶诗诗慎重的摇头。
「You sure?和谁结婚?我认识他吗?婚礼在什么时候举行?」林亦玲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Yes!某个男人;不!下星期一。」叶诗诗也一一给予回答。
「谁?在哪里高就……」林亦玲一时没听懂。
「好像是姓祁?职称是总经理……」叶诗诗回答时其实并不想迟疑,可是她是真的不确定。
「不会吧?我们是不是好姊妹?妳现在才通知?」林亦玲不明白其中的原委,只觉得自己不被信任。
「当然是!不早也不晚。」叶诗诗安慰她,因为连她自己也是在不久前才被告知她的婚事已定。
「妳回答时能不能不要这么简单……算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哥怎么办?他一直都在暗恋着妳耶!」想起从她一上大学,就把同班好友介绍给她哥认识,而她哥也一直默默守候着这个好友,林亦玲的心里不禁一阵的着急。
「……」
「妳怎么不说话?」林亦玲又嚷道。
「既是『暗』恋,我还是不知道的好,不便表示意见……妳也知道的,我一直只把妳哥当成是一个好朋友来看待。」因为林亦玲的关系,她和林亦杰也常见面,她当然知道他对自己有好感,可惜她对他产生不出火花。
「妳……」叶诗诗的坦白让林亦玲一时语塞。
「妳愿意拨冗来当我的伴娘吗?」叶诗诗问道,这才是她今天找林亦玲的主要原因。
「我……考虑、考虑……」事实上,她下个礼拜就要飞往美国做三个月的短期游学。
「我们是不是好姊妹?」叶诗诗以为她还在介意自己太晚告知的事。
「当然是!可是……我不能太刺激刚『失恋』的人。」林亦玲决定还是要做出对不起叶诗诗的请托。
「嗯!」叶诗诗颔首,很小心的不让自己的失望写在脸上。
「妳爱他吗?他爱妳吗?」林亦玲突然想起好友从头到尾都没提到此事。
「……我们的婚姻并非建立在虚幻的『爱情』上。」叶诗诗斟酌道。
「My God!妳确定没在耍我?」这样的婚约未免太奇怪。
「被耍的人是我!」叶诗诗低声咕哝。
「妳说什么?」林亦玲没听清楚。
「没事。」叶诗诗若无其事地否认。
「我现在该说什么?给予妳无限的祝福?」林亦玲忍不住向天翻了一个白眼。
「谢谢,我很需要。」叶诗诗心情涩涩的接受了。
第一章
星期一早上,天空灰蒙蒙的,阳光从昨天消失后就没再露脸,冷冷的空气中饱含水气,彷佛随时都可能来上一场即兴大雨。
叶诗诗侧眼看着立于左侧的人,他对她来说,不仅有着一张陌生的脸孔,连他的名字她也尚在努力熟悉中。
可,荒谬的是,就在两个礼拜前,她的父亲和他便强势的决定了今天的这场婚礼。
这是什么鬼天气嘛!
就连神父都像是正以很不安的眼神在怜悯着她!
是!她很可怜,她的父亲不喜欢她早就不是新闻了,毕竟在她都还未出世前,他对她的性别就已感到极度的失望。
祸不单行的是,因她的出生,她母亲的身体便一直孱弱地无法复原,也不适合再怀孕。
在几次无预警的流产后,正式宣告了她父亲「有子万事足」的梦想破碎了。
小时候的她并不是很在意,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能做出什么让父亲满意的事,就能改变父亲的初衷,不再视她为眼中钉。
可惜她不懂的是,她愈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敬畏迟疑的态度,愈是造成他们父女间的隔阂与距离,愈是将他们的关系推向形同陌路的地步。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她恨过、怨过,甚至偷偷的想以结束自己的生命,来赌一赌父亲注视她的眼神,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间都好……
但她的母亲救了她,从小就将她呵护在手心中的母亲拖着羸弱的身躯,拚了命的抱着她痛哭,拚了命的求她别离开她……
于是叶诗诗存活下来了,为了她苦命可怜的娘,为了她再一次重生。
既然父亲不要她们母女,没关系,她不能选择一个会善待她们的父亲,但她会有一位疼爱她胜过一切的母亲,她们母女俩会互相照顾、互相依赖、相依为命直到永远。
叶诗诗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谁料在她念高三时,老天爷再一次对她们母女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母亲已是耗弱过度的身子不幸又罹癌;而她的父亲竟冷血到不念结发夫妻之情,不顾她苦苦的哀求,将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母亲送往疗养院。
所以今天,她的父亲会为了商场上的利益,不顾她的意愿及感受,径自把她的结婚自主权当成筹码送给对他有利的人,她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盯着站在台上的神父,嘴唇一闭一合的说着冗长的讲辞,叶诗诗是无趣到了极点,到底还要多久她才能找把椅子坐下来歇歇脚?
她无聊的再次打量起身边的人,从认识到结婚,她只见过他两次面,连同昨天她到医院去探望母亲时,也只能带着过期的商业杂志,里面报导着全台百大企业的接班人,其中有一张远距离的他的模糊照片,去让他未来的岳母认识他。
其实在近距离的观察下,她承认他那如刀凿似的五官,会是上帝完美的杰作。
但由他的侧面也很明显的能看出他有着几近冷酷、固执的线条,再配上他站得直挺挺的,那动也不动的身躯,一看就知道他绝不会是个轻易妥协及讨好的人。
唉!虽然在少女情怀总是诗的岁月里,她也不曾想象过自己未来的另一半会长成何种德行,但至少不该是如他这般习于掌握一切、气势慑人,无情到近乎冷血的丈夫吧!
想起前两次的会晤,她依然很难接受和她站在一起接受上帝祝福的人是他!
第一次见面是所谓的相亲饭局,她被迫出席,供人品头论足;而她之所以会出席,全都是为了卧病在床的母亲,她才会勉强自己盛装赴宴。
虽然她无法自由决定去留,但没人规定相亲的人该如何表现,所以整个晚上,她旁若无人的忽视所有人的眼光,也不肯说一句话,全程「目中无人」的猛塞进面前视线所及的食物。
直到相亲宴结束,她吃下了堪称是她这辈子吃得最饱的一餐。
事后,她由父亲铁青的脸色中误以为自己已成功的搞砸了这场相亲宴,谁知后面却有一场她得照单全收的婚礼正如火如荼的在进行着。
她无法违背父亲的决定,因为他以她的母亲作为要胁的筹码,扬言她若不答应,他会立即断她母亲住疗养院的费用,或考虑将她母亲送往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
叶诗诗不得不妥协,别说她自大学混毕业后,为惹恼父亲而根本是整日玩乐,过着极尽奢华、挥霍的生活,且从未出去工作过;就算她有一技之长想找个事做,一个月也赚不了她母亲那每月近十万元的开销;更别说,她根本负担不起失去母亲的代价。
叶诗诗侧着脑袋努力回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不,应该是说,她那天的表现是哪儿特别出类拔萃,竟然表现好到令对方十分满意,满意到迫不及待的想把她娶回家?
她很生气,更觉得百思不解,看来唯一的答案该是出在对方的身上。
在得知她非得嫁给他的那个震撼消息后,她愤恨难平的忍过了一个漫漫长夜,第二天一大早,她曾不自量力的跑到他的公司去呛声。
她大方的先借用刚出炉还热腾腾的「总经理未婚妻」的头衔,不只把各个单位的守门员吓得鸡飞狗跳,还一路轻松的过关斩将,直捣黄龙。
然后又在他秘书惊愕的目光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闪进他的办公室。
嘿、嘿!正所谓初生之犊不畏虎,她期待以她的出其不意,与特意摆高的姿态来威吓他,到时还怕不能抢得制胜先机,让他乖乖对她俯首称臣,让她对他予取予求吗?
可下一秒,当他从埋首的卷宗里抬起头,她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因为她的突袭不但丝毫未曾影响到他的情绪,反而是从他淡漠的眼神中,对照出自己的躁进与心虚。
他直直的看着她,赤裸且凌厉的眸光看得她霎时呼吸急促,心跳也偷偷加快了好几拍。
原来他长这个样子啊!都怪相亲那天晚上她没仔细将他瞧个清楚,如今才会被他稍微好看一点的皮相给看得失神了。
「有事?」他的声音低哑醇厚,很适合说情话。
但……严重扣分,他那平板没感情的态度,好像只当她是每日进出打扫的清洁妇。
尤其是他那双森冷的眼神,让叶诗诗一时看傻了眼,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习惯父亲的冷面孔,但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她所面对的竟是一双更加冷酷、更没有温度的瞳眸!
他不是才二十五岁吗?为何会有如此深沉而冷漠的眼神?
「没事就请吧!」见她不语,他直接下达逐客令。
「等、等一下……」叶诗诗着急的出声,勉强吸引住他欲低垂继续审视卷宗的视线。
他挑眉睇视着她。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睬他的挑衅,勇敢的往前一步,主动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呃……」要命!她那天不仅没看清楚他的庐山真面目,居然也没弄清楚他姓啥名啥?
偷瞄一眼他那收拾得井然有序的桌面,找不到可供辨识身分的名牌,她……在他的注视下再度傻眼。
气势、气势!叶诗诗,拿出妳买LV限量包时,那种当仁不让的「行抢」气势!
再吸一口气,赶在懦弱击溃她的勇气前,她仰高鼻息,「我……要你不准娶我!」
「嗯?」从他单调的语气中,听不出一分兴味,他眼神不动的锁定她,专注的凝视教她霎时感到一阵莫名的红潮涌上她的耳际。
「因为──我不想嫁给你!」她摆出有如女皇般的高傲姿态,气势凌人的宣告她的决定。
语毕,自觉表达得未臻完善,她又谆谆告诫道:「这个婚约就像一场闹剧,根本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趁早回头才是智慧!」阿弥陀佛、阿门!
他很有礼貌的等待她说完,然后轻扯嘴角,露出一抹比没有温度还冷的笑,「我很肯定妳的智慧并不高,因为,我并不是妳撒泼、闹性子的对象!」
他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他不但想扮老当她的父亲以占她的口舌便宜,还敢嘲讽她无脑!
叶诗诗瞪着他,瞧他那讥嘲的眉眼,觉得很碍眼,「不劳阁下费心,我的智慧还足够分辨得出谁才是那可恶的始作俑者!」
「别忘记把那个爱女心切、趋炎附势的妳的父亲算上一份!」他冷冷的挖苦道。
「你……」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漂亮的星眸闪着愠意。
「我很忙,妳的家务事请自理。」他垂下冰冷的目光,旁若无人的拿起先搁在一旁的笔。
叶诗诗咬紧牙根,倾身向前,一只纤纤玉手毫不客气的巴在他的文件上,「你以为我没向我父亲抗议或争取吗?」
「很可惜未能成功!」他嘲讽道。
省省你廉价的虚伪!她悻悻然的在心底咒骂着他,表面上则是冷冷的假笑,「不必遗憾,你可以选择当一个成人之美的君子。」
「妳凭什么以为可以说服我?」他挑眉。
被他冷眼看着,无由的教叶诗诗从背脊升起一股寒意,是啊!他的话提醒了她,她凭什么以为自己会有很大的胜算呢?
不过就在此时此刻,断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好时机,她应该想尽办法让他点头,还得……让自己从这个危机中全身而退。
「我实在看不出你对这件婚事有任何的期待?」她改弦易辙换了个方式,以商量且认真的态度打量着他。
「看来妳还是有点智慧,知道我并不想娶妳!」他斜睨她,冷冷的一笑。
可恶!又被他损了一次。
「那你是同意不会有婚礼啰!」忍着气,叶诗诗怀着一丝希望的再度征询他的意见。
「我不想,并不代表不会有婚礼。」他扯唇,眼神还是继续恣意嘲笑她的天真与愚昧。
「为什么?」这回她把怒气全兜回他,瞇着眼,咬牙切齿的问道。传言中,他已有一位温柔又美丽的红粉知己不是吗?
他不语,目光中的嘲弄更是明显。
「为什么?你心中想娶的对象明明另有其人啊!」她咄咄逼人的直视着他。
他幽暗的眼神几不可察的闪了一下,那瞬间虽短暂,却还是幸运地教她捕捉到。「你有你想娶的人,我有我想嫁的对象,我觉得你和我父亲的约定何不就此作罢?」她很谨慎地看着他,希望这孤注一掷的说法会达到效果。
「很好,既然我们彼此都能相互了解,那就不必再虚情假意,说些不着边际的场面话──」他目不转睛的锁定她的眼,一字一字清楚的向她宣告,「这只是一桩权宜性、各取所需的婚姻,未来的总经理夫人,妳可别太期待!」说完,他森冷的嗤笑一声。
换言之,他们两人谁爱谁,或是谁不爱谁根本不重要,虽然他们即将成为夫妻,但就只会是「有名无实」的夫妻。
「你的意思是,结婚不过是个幌子,私底下我们大可随心所欲、各行其道?」叶诗诗愕然的看着他。
他缓缓的站起身,高大的身躯瞬间造成对她的压迫。
叶诗诗无法克制自己的目瞪口呆,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他颀长的体格会这么令她……呼吸困难、无法招架。
他脚步轻松的走出座位,来到她的身旁,以食指勾起她精巧的下巴,「只要是我不同意的,仍是不可行!」
「什么意思?」思绪虽然赶在最后一刻归位,可她仍然听不明白他话中那像是警告般的含义。
「订定游戏规则的人是我!」他的黑瞳闪烁着阴鸷和凌厉的光芒。
「游戏?规则?」她被更深的疑惑所困住。
他不理会她呆滞的模样,出其不意的一把拥住她,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前,两人的唇已热切的相贴住,然后又在她有所反应之前,他已离开了她的唇。
她怔怔的望着他,脸上迅速涌上红潮,她扬起手……
他一把抓住她功败垂成的手,戏谑的在她嫩白的脸颊上轻抚;她则是气急败坏的往后退一步,浑身颤抖地瞪着他。
他不以为意,径自走到门前,将门打开,再回身面对她,姿态慵懒却坚定如邪恶的撒旦般露出嗜血的微笑,「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