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我感觉不到你在我旁边。”他直率地说。
“他们也都是好朋友。”
“可宜和哲人曾经有不妥,我遇到可宜在酒廊半醉。”
“怎么会?怎么可能?他们互相爱得很深、很实在,他们不可能不妥。”
“可宜心中有事,她只是不讲出来。”他很了解似的。
她呆在那儿半晌。
“我去问问她。”她还是不能置信。“哲人是绝对靠得住的人,他决不会令可宜觉得委屈。”
“或者不因为哲人呢?”
宿玉想一想,似乎明白了,忍不往一阵低叹。
“天下间没有一帆风顺的爱情。”她说。
“天白和灵之讲和了?”他问。
“天白终于想通,看来他们很好。”
“天白聪明。不能爱人,不如被爱。”他说:“世界上太多这样的例子。”
“你倒看得通透。”
“我说过,心境已老。”
“请不要说这种暮气沉沉的话,与你的形象不配。”
“事实如此。”他说。
“请改。我不喜欢你这样。”
“那么——请赐我阳光、青春与活力,你。”他说。坚定得无与伦比。
第七章
宿玉在摄影厂的控制室里找到正忙得一头烟的可宜。
“等着,”可宜六亲不认地挥一挥手。“我录完了这一场才有空。”
宿玉微笑着等在一边,她已完全习惯了可宜的一切。
40分钟后,可宜叫停,然后吩咐助手做善后工作,她才伸伸懒腰站起来。
“怎么会想到找我?不拍拖?”她看来瘦多了,才多久设见?一星期?她看来有强颜欢笑状。
“你是有些不妥,是不是?”宿玉审视她。
“我已变成录影室的一部分,”可宜夸张地说:“跟我回办公至整理一下自己,然后我们去喝酒。”
“最近你常喝得烂醉?”
“谁说的?也不过碰见仇战一次,那次很没面子。仇战这小子搬是非?”可宜说。
“别因为这儿是电视台你就可以粗声粗气,”宿玉笑。“你吓不倒我,还是还我本来面目吧!”
可宜皱眉,沉默地回到办公室。
“坐。”她指指椅子。
“哲人呢?找他一起。”宿玉说。
“免了,他忙。”可直阻止。
“忙什么?公事?私事?”
“别理这么多。作为女人最忌讳问太多问题。”
宿玉不坚持,等着可宜整理好一切,两人才相偕离开电视台。可宜开车,极少吸烟的她居然吞云吐雾,一改平日的习惯和形象。
“可宜,发生了些事情,是吗?”宿玉忍不住问。
“口气跟仇战一样,疑心太多。”
“一星期不见你,你知道改变有多大?”
“变幻是永恒。”可宜哼起歌来。
“你怎么了?完全不是叶可宜。”宿玉抱怨。“对我还有什么话不能讲?”
可宜沉默了一阵。
“我在考虑可行之路。”她终于说。
“什么意思?目前情况不是很好?”
“不好。”可宜安定地说。“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不亲身体会不能了解。”
“太贪心是不是?还有什么不满意?”
“没有不满,许多事却非我想象。”可宜按熄香烟。“现实和理想毕竟有距离。”
“谁刺激了你?哲人?阿美或是那生病的女儿?”宿玉一针见血地问。
☆☆☆
“一言难尽。”
“那就全说出来。闷在心里是一根刺,说出来之后就天睛气朗。”宿玉笑。
“天下能有这么容易的事?”可宜又为自己点了支烟。
“现在一天吸几包烟?”
“不一定。有工作就吸少些,空闲时吸多些,我是闲不得的。”
“可宜,你在为难自己、折磨自己。”
“谁?谁这么做了?”可宜一副吃惊的样子。“我天生乐观,不会像你所说。”
“相处那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吗?”
“了解就不要问。我自有分数。”可宜说。
“希望不要冲动,不要偏激,一切合情合理。”
“能有这么个决定吗?不偏激,不冲动,还要一切合情合理?”可宜仰头笑。“圣人?”
“看马路。”宿玉叫。“心脏病都吓出来。”
“仇战怎样?”可宜转开话题。
“还不是那样。久不久才见他一次。”
“这男孩子好痴,不要因为他年纪比你小而忽视他。”可宜有感而发。“现在还难找到他那种人。”
“有名有利有情,是不是?”宿玉毫不介意地笑。“他不是我的对象。”
“没有人比你更蠢,一辈子只爱一个英之浩。那个男人不值得你至今不悔。”
“你不懂我的感情。”
可宜着她一眼,慢慢点头。
“我是不懂你的感情,就像你不懂我的一样,”她说:“各人心中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你有什么可难的?只要你不想歪就行了。”宿玉说。
“我不想歪,我很理智,”可宜说:“可是我不能抹去眼前所见的一切。”
“你见到什么?”
可宜摇头,再摇头,就是不肯讲。
“哲人知不知道你心中有矛盾?”宿玉问。
“不知道。他太忙,没有时间分心来了解我,”可宜淡淡地说:“他已经尽了他的力。”
“尽了力还不够?”
“有的事不是够不够的问题,”可宜说:“人是要面对现实的。”
“你看到人家母慈女孝丈夫体贴,于是就大受刺激、情绪大变?”宿玉问。
“你真讲得流利,”可宜笑起来。“没有那么严重。”
“那是什么?”
“他们——始终是一家人,有血缘关系的。”
“你也可以为哲人生一个孩子。”宿玉说。
“那是什么话?”可直完全不能接受。“我岂是用孩子去做武器的人?”
“但是你爱哲人。”宿玉望住她。
“那是另一回事,我绝对不用感情来牵扯他,感情是一回事,责任、亲情又是另一回事。”
“告诉我,你心中可是有了决定?”宿玉担心地说。
可宜把车停下,交给“代客泊车”的人,伴着宿玉大步走进酒廊。
“以前我们俩常常来的,对吗?”宿玉说:“为什么突然失去了兴致?”
“时间、人选都似乎不合适了,不想来此地破坏了以前美好的回忆。”
“你太固执了,我不能忍受。”
“你不比我更固执?”可宜盯着她看。“为什么不能分一丝心来考虑仇战?”
“为什么一定要仇战?”宿玉笑。“因为他像之浩?这是很荒谬的。”
“他像之浩,你不觉得一切是缘?”
“最大的可能是一场梦,是镜花水月。”宿玉说。
“难怪仇战最近也情绪不好,你像顽冰。”
“不要说我,我关心的是哲人和你。”宿玉说。
“我有了决定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我不能为你分忧?”
“何必令你也情绪低落?”可宜说。
“承认情绪低落了。”
可宜不语,径自叫了酒。烈酒。
“你有点自暴自弃。”宿玉凝望着她。
“不。一切随缘,我觉得这样比较快乐。”
“你仿佛在刻意安排什么。”宿玉说。
“我在安排自己下半世,”可宜笑得有点苍凉。“翡翠,我们相依为命吧!”
“说什么怪话,”宿玉笑起来。“两个女人,传出去是最热门话题。”
“时髦啊!赶得上时代的表现。”可宜也笑。
“哲人真那么忙?”宿玉问。
“不知道,从不过问他,”可宜十分了解他。”除非他自愿说,否则永不查探。”
“不查探岂不吃亏?”
“爱情是没有‘吃亏’这两个字的,”可宜说:“付出、得到都是公平的,天平永远平衡。”
“哲人还是对你一样的?”宿玉问。
“当然。他对我不好的话我也不必矛盾了。”
“有的是时间,慢慢考验。”
“不必,我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是好是歹我想立刻就解决。”可宜说。
“如果是分手,你舍得?”宿玉极担心。
“舍不得,但没办法,我不能拖着一辈子,令三个人都不好过。”
“道理是对,你还得考虑一下人情。”
“有什么人情可考虑?”可宜反问。
“或者不是人情。”宿玉思索一下。“就算你退让,哲人和阿美一定开心、快乐?”
“那不再是我的事,对不对?”
“你是逃避。”宿玉说。
“说什么都好,我总要给自己一条路走,”可宜猛喝一口酒。“再这么下去,我只有死路一条。”
“你太敏感,对不对?”
“每一个女人都敏感,甚至阿美,”可宜说:”我现在几乎可以体会到阿美的痛苦。”
“她并不像你,她不会想那么多。”宿玉说。
“我不知道。”可宜颓然。“我不想伤她,也不想赢她——我们之间根本不是战争。只是……”
“只是什么?”宿玉紧紧追问。
“是妒忌吧?我也不明白。”可宜又喝一口酒。
“你妒忌阿美?我觉得事情应该倒过来才对,”宿玉不同意。
“如果我是阿美,我会妒忌死你。”
“你不懂。我有个很奇怪、很特别的想法,但——不知道对不对。”
“什么想法?”宿玉问。
“不能说。至少目前不能说,”可宜的眉头又紧紧的皱在一起。“但愿我——想错了。”
宿玉眉心也渐渐聚拢。到底是什么想法?这么神秘。
和宿玉分手后,可宜没有立刻回家,驾着车子在九龙、香港兜了半天,凌晨时分,她才回到家里。
她以为哲人睡了,却看见他坐在客厅看书,一派平和状。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他,她已半醉,情绪又不好,想退已来不及。
“回来了?”他望着她。“怎么不让我去接你呢?”
“我自己开车。”她是有点狼狈。“和翡翠一起。”
☆☆☆
“其实你们刚离开办公室我也下班,我去接你,他们说你跟翡翠走了,”他温柔地说。“追也追不上。”
“对不起,我以为你要开会。”她胡乱地整理一下头发。“我想先洗个澡。”
“我等你。”他望着她微笑。
除了爱,他对她还有一份欣赏,很看得起她。
匆忙进浴室,用冷水冲头发、身体,务要令自己清醒,令自己酒味全除。
哲人今夜回来得这么早是为什么?他发现到她的异样?他完全没有不满之色,他显得那么平和、温柔,他说要等她——他一定发现了什么。
他想同她谈话?说什么?
莫名其妙的,她开始紧张,冷水也帮不了她。
已经尽可能的拖慢了出来的时间,总要见哲人的,是不是?不可能避他一世。她在害怕吧?怕她的决定令自己也会大吃一惊?不,不,不,不要这么快决定,还可以考虑的,没有人逼她离开——啊!她那么爱哲人,怎么忍心离开呢?
出来的时候,哲人还在客厅,大灯熄了,只剩下屋角的落地灯,特别显得温馨。哲人坐在灯光旁边。
“还不想休息?”她问。
“好像很多天没有真正看清楚你了,”看仔细,他竟显得好累、好憔悴。“我们之间也没有沟通。”
她淡淡一笑,没有出声。
“可宜,这几天——你怎么好像一直在避开我,其实在公司里我并不太忙,很多时候我找不到你。”
“我比较忙。”
“很多事可以交代下面的人去做,全都自己负责,身体怎么吃得消呢?”
“知道了。”
“翡翠近来好吗?”他问。
“还不错。她很固执,但如果能固执得快乐也是无妨。她很有原则。”
“仇战呢?”
“只是那天见过一次,没有再联络。”
他们仿佛是谈家常话,但他们都明白,大家在避开一个敏感的问题。
“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找一天请他们来吃饭。”他说。
“上次请客令天白、灵之成为一对,下一次该轮到谁?”她似自言自语。
“翡翠和仇战有希望吗?”
“谁知道。翡翠很抗拒,仇战很痴。”她笑。“惟一最大的缺点是,仇战有个不明朗的底细。”
“该看得出他不是坏人。”
“不是好人、坏人的问题。到底文化背景、生活习惯有差异。”
“什么意思?”他问。
“翡翠是一株温室花朵,被好好培养、照顾——不,这么讲太文艺了。翡翠是动物园里的珍贵动物,而仇战是森林里的野兽,自生自灭的那一种。”
“野兽?倒令我想起他的歌声。”他微笑。“你是说他们中间不可能有协调。”
“至少目前看不出来。”她摇摇头。
“我很欣赏仇战,他也有原则,不为任何力量所动。”他说:“看他目前那么红,却绝对不肯滥唱、滥出唱片,很有骨气的一个人。”
“你欣赏没有用,翡翠太固执。”
“我们可能帮帮他们?”他有时也天真得很。
她皱眉。他想帮人,谁又来帮他们?
“哦!忘了问你吃晚饭了吗?”
“自己冲一包即食面,味道还真不错。”他笑。
“我弄点东西给你吃。”她站起来。
他的声音拉着她。
“我不饿,也不想吃——坐下来,我们再谈谈。”
她依言坐下。他却开始沉默。
“妹妹——没事了吧?”她突然说。
“是,是,小孩子总比大人复原快些。”他有些失措。“瘦了些,阿美也瘦了。”
来了,避了半天的主题终于来了。
“我——心中觉得亏欠——对阿美,也对妹妹。”她低下头。“尤其是妹妹生病入院,我印象深刻,一辈子难忘。”
“可宜……”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们对我那么信任,而我——却忍心抢了她们的丈夫和父亲。”她的声言也低下来。
“不能这么说,我一直对她们有照顾——”他皱皱眉。“不要这么想,这——很可怕。”
“我不愿这么想,但这是事实,”她脸上的酒意渐渐淡了,有点苍白。“不想自欺欺人。”
“我没有对不起她们。”
“公平点,哲人,”可宜无奈地摇头。“那夜之后,我心中一直极不舒服。她们也许并不需要更多的金钱,而是需要你这父亲——阿美黑夜抱着女儿站在楼下等我,她是那样孤独无助。”
“我已尽量抽时向陪她们……”
“不够。你是丈夫也是父亲,”她打断他的话。“你没有想过阿美的心境吗?”
“没有。我想不出,根本我不了解她。”
“她是人,一样有感情有思想,她的内心一定非常痛苦。而我——不想这样。”
“人是分很多种的。阿美不会懂那些,她只是一个贤妻良母。”
“不要轻视阿美,虽然她什么也不说,但我知道,她会痛苦,一定会。”
“你不能把所有的人都想成和你一样,我们从事艺术这行的人特别敏感,感情又比人强烈些,但别人不一样。”
“从事艺术创作这行并不是我们的挡箭牌,本质上,所有的人都一样。”
“可宜,”他扶往她的肩,用力摇晃。“你在想什么?不论你怎么想,你想错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不许再胡思乱想,我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