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是过去了,可是她找回记忆,恢复成了婉若,一样热爱刺绣,一样慈心温婉。在我心中,夏季永远存在,只是换了个名字。”
“照你这种说法,那冯君衡也还是冯君衡,一样死性不改。”
“哈哈,我嘛,名字不变,可是人变了!大小姐,答应我,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让你看见我的改变。娘临终前,最念念不忘的就是你,她唯一的遗愿就是要我找到你,求得你的谅解,好好弥补你,再娶你回来当冯家的媳妇。不只是娘,这也是我的心愿啊!大小姐,答应我,好不好?”
冯君衡的话句句诚挚,又想及过去冯夫人对她的救命之恩和疼惜,种种回忆和情份打动了萧婉若的心。他的眼神似曾相识,那抹熟悉的温柔叫做情意,曾经存在过去的她的眼里,想不到如今他也会……
他……真的变了!她不知道他改变多少,但是他真的改变了!
思及这段时日来的种种,他和她之间,仿佛有种逃不掉、断不了的巧合,就像是老天爷刻意的安排。萧婉若明白,心底有一角让他霸道占据着,她尝试过太多次,但怎么也赶不走、挥不掉。
心付出了,想收回,好难啊!
她该点头,再给他一次机会吗?萧婉若望着冯君衡,心头天人交战。他看出她的挣扎,决定先退一步,让她多些时间思考,再做决定。
“大小姐,你不必急着回答我,两天时间好吗?这两天你好好想想,两天后,我们一起到福安城去,帮孙家小姐挑丝线。配色你在行,该选哪些色系,务必由你决定;而这事是孙老板全权委我处理,我不能辜负他的托付,但求尽心尽力,任何一个小处细节都不能遗漏,一定要帮孙家小姐办个风光的婚礼。”
两天……够她想的了。他的诚意打动了她,只是过去的事情,她还惦着,需要一些时间来想清楚。
“好,两天后,巳时三刻,你带人到婉约绣坊侧门,和我碰面。
朱河镇到福安城驾车大概一个半时辰可到,我们早点出发,应可在当天赶回。你的要求,让我想想,那天……我会给你一个回复。”逃避不是方法,萧婉若终究给了承诺,她要仔细想清楚,勇于面对这件事情。
* * *
两天后,临起程前,冯君衡抬头望天,见天候不佳,对随从交代着。
“今儿个天气阴阴的,怕午后会下雨,咱们脚程快些,早点把事情办妥,早点回来,免得让大雨给阻拦了回程。”
巳时三刻,冯君衡带了两名随从到婉约绣坊,接了萧婉若,一同往福安城去。
一路行程极顺,一行人准时抵达孙小姐的夫家,萧婉若做事极有效率,依着心中构思,看过色丝,挑选,缺的颜色再和染丝的师傅商量,一个时辰后,丝线已挑选完毕。
萧婉若对刺绣的执着和专往,让冯君衡打心底佩服,同时心头亦有领会,由刺绣一事,便可知萧婉若是个讲求“专一”的人,不论对人、对事、对物皆然。
当初的夏季对他有情,虽然怨恨亦有,但情份一定也还在,只要他能够耐心等待,坚定以真心诚意相对,萧婉若早晚会原谅他,再接受他的。
愈接近她,了解愈深,他的信心就愈深切。
时间才过晌午,一行人迅速用完午膳,准备踏上归途。
但前后不过两刻工夫,天候就有了变化。风渐急,风速愈来愈强,夹带着湿凉的水气,天色逐渐昏暗,远处雷电闪烁,风起云涌,已是雷雨欲来之势。
雷雨不适赶路,一行人只好暂时逗留客栈内避雨,待天晴再走。
该办的事情办完了,归途又教风雨给阻了去路,心头一直等待的答案,萧婉若尚未答复。午膳完后,见萧婉若一人往客栈后面的回廊走去,冯君衡见状,赶忙跟上。随从们在前头喝茶,稍事歇息,两人私下独处,正是询问答案的最佳时机。
客栈后头有个大花园,园里种了许多菊和桂。强风吹得桂花落满地,迷蒙雨景里,但见一地细小粉嫩的桂花,随着雨水自在漂流,从远处望,乍看之下,竟有几分七夕银河鹊桥的味道。
萧婉若就这么望着眼前的景致发呆,丝毫不觉察身后的危机悄悄近身……
不晓得打哪儿跑出一条花纹鲜艳的蛇,蛇信嘶嘶,蜿蜒爬行,缓缓向萧婉若这方而来。冯君衡远远瞧见,吓了一跳,赶忙出声警告:“婉若,有蛇,小心!”
萧婉若闻声回头,见那蛇距自己仅三四步之遥,当场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连连,同时拔腿狂奔,一奔至冯君衡身边,有如溺水之人遇见救命的浮木,二话不说就偎人他怀里,将她所有的痛。
“婉若,对不起。”
“这句道歉,你以前就说过了。”她淡淡提醒他。
“我知道,但说再多句的对不起,也不够弥补我之前对你的亏欠。
对了,你刚刚受了惊吓,要不要到前头喝杯热茶压压惊?”
他会关心她、注意她,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你真的变了。”萧婉若答非所问。
“啊?”
“我没事,没必要到前头去。你跟随我到后面来,不就是想讨答案吗?”
他的关怀和在意溢于言表,萧婉若感受得到,她已整理好情绪,要诚实面对。
“咦……”冯君衡先是一怔,随后发现萧婉若的神色已恢复如常,顿时意会,笑容随之浮起,轻声问道:“没错,婉若,那你的回答是?”
“婉若……”萧婉若眉一挑,嘴角似笑非笑地提醒。
“啊,‘大小姐’,对不起,刚刚一时情急就喊了你的名字。”,冯君衡赶忙陪笑脸,“大小姐”三字还特别加重语气,不过看她的样子,心情似乎不错,冯君衡心一横,决定得寸进尺再试试看。
“不过……既然喊都喊了,往后我是不是可以就此改口叫你婉若?”
“哼,你不是喊好几声了?再问,就显矫情了。”萧婉若白了他一记,语气虽是损他,但再细想便知其实她已答应他的请求。
“哈哈哈,婉若,谢谢你。”
“哼。”萧婉若冷嗤一声,态度犹是不肯软化,但她肯点头让他喊她的名字,冯君衡已经心满意足。
“咱们言归正传。”
“你说,我洗耳恭听。”
“想了两天,考虑了很久,我决定勇敢面对自己的心情。冯君衡,只要你能达成我所开出的两个要求,让我看到你的诚意,我就答应你,让一切从头开始。”
“没问题,什么条件你尽管说。只要有心,天下没有难得倒我冯君衡的事。”
“别夸口,当初你不就让夏季给要得团团转,连自家的传家宝给失落掉包了都不知道。”萧婉若忍不住又奚落他。
“我后来发现了,龙玉和风佩如今都在你身上吧!那是冯家媳妇才能拥有的东西。婉若,可见你从头到尾都认定自己是冯家名正言顺的媳妇。”冯君衡说着,笑得更开怀。
“你……”真是的,本来只是想取笑他的,没想到反而又将了自己一军,萧婉若赶忙转移话题:“你该感谢我家就在朱河镇,不然那双玉佩早让我变卖了当盘缠。好了,不提这个,听我的条件比较重要吧!”
“你说。”
“我要两个天下第一。三年内,你若能让,‘迎风潇洒’和我都成为天朝第一,我就心服口服,我们之间……从头来过。”
这算是半正式的承诺,成亲相守这类的字眼太敏感,萧婉若怎么也说不出口。
早在他说出他愿意照顾她和小晴儿的承诺时,萧婉若的心便已动摇,再加上这些时日他为潇洒所做的努力,以及她悄悄观察所得,经过一番长考,她选择面对,决定给彼此再一次机会。
“三年,两个天下第一?好,我答应,我一定全力以赴!娘若能见到这一幕,知道我们两个会和好,不晓得有多开心?”
“你娘亲她走得安详吗?”他进潇洒后,萧婉若自兄长处得知冯家遭逢变故,但只知大概,究竟曾在冯家待过两年,心头自然牵挂,如今前嫌已释,便趁机问了。
“娘走得很安详,心头唯一的牵挂就是你,她只遗憾临终前不能再见你一面,亲口对你说声抱歉。” “娘……”萧婉若轻声唤了往日对冯夫人的称谓,百感交集。临终之前还对她念念不忘,就算她曾对冯夫人有什么怨,光凭这点,就足以化消了。
“冯家会没落是因为……”
冯君衡将过去一年来所有发生的种种,一一对萧婉若诉来。
听完冯君衡所言,萧婉若心头悲喜交织,想不到她一手带出来的织工们如此重情,当初是她们让冯家的荣盛更上一层楼,末了,冯家的没落也是由她们起了头。
大雨的午后,两人在异地一隅卸下心防,坦承面对自我,倾诉心底事。夏季的喜怒哀乐,冯君衡的磨练成长,都在淙淙雨声中娓娓诉来。
心事尽清,心头也清明,闲谈未了,雷雨已歇,天空渐渐清朗,虹彩伴随雨后清新,悬在天边一角。
两人一见,不约而同转头,互换了会心的微笑。逐渐清明的天色,仿佛就是在悄悄预言他们的未来。
第八章
君子之约,冯君衡和萧婉若两个人就照着约定,抛开过去,让一切重新开始。
这日,婉约绣坊一批要交京师的绣品制作完成,冯君衡亲自到绣坊里监督绣品包装的细节,因为冯家家业耳濡目染,他对绣品如何保存运送及防潮防尘方面格外有心得。看他细心审慎的模样,萧婉若十分放心将此批绣品的运送交给他处理。
教萧婉若讶异的是,隔天冯君衡竟然随船出发往江北去了。
这艘船上除了她绣坊的绣品外,其余全是孙老板委运的货物。
孙老板十分信任且器重冯君衡,货物有他亲自随船运送,抵达江北交予买主,不只任务圆满,以冯君衡独到的眼光,定会有其它特别的收获。
这趟船运走快船,十天往返江北朱河镇之间。十天后,空船回抵时,并未见到冯君衡的身影,让萧婉若闻讯时好生讶异。
船上的领头带回的消息是,冯总管有事待办,将在京师多停留几日。
这个决定来得仓卒,临行访也不曾听他透露半句,他在京师举目无亲,会有什么事待办?该不会看京师繁华热闹,躲到哪边逍遥去了吧!还是他会不会遇上了麻烦,自己一个又不懂武功,就这么给困在京师,孤立无援?
萧婉若管不住自己的心,愈想愈烦心,愈想愈气恼,左站右坐,怎么样都不好,心头闷着事,又不愿对外人道,萧婉若整日板着一副脸,人见人怕,连着几日,整个婉约绣坊都笼罩在风雨欲来、阴沉沉的天。
又几日后,冯君衡从京师返回朱河镇,下了船,人未回潇洒,直接上婉纣绣坊报到。绣坊里的师傅和姑娘们——见冯君衡风尘仆仆的身影,个个莫不欢颜展笑,冯总管的来到,总算可以让绣坊由阴天转为晴天了。
来到萧婉若的绣房前,清脆的敲门声引起她的注意。一抬头,发现来人是冯君衡,萧婉若先是微怔,随后神情淡漠,继续埋首工作,不搭理冯君衡。
“婉若,你怎么了?连声招呼都不打。”
她的表情明明白白说着她在生气,女人心深似诲,难忖度,难猜测,冯君衡不当傻子,直截了当问,才是聪明人。
“叫大小姐,不准直呼我名字。”
“是,婉若大小姐。”
“你……哼,好逞口舌之辈,不理你了!”
对于她话里的暗讽,冯君衡丝毫不以为意,依旧满面笑容,大步跨入内,从衣袖中掏出两本旧书,递至萧婉若面前:“喏,这给你。”
萧婉若原先不想理会,但眼光一瞟,让封面“刺绣图样”
四个字给吸引住目光,赶忙翻开书页,瞧个究竟。
这一看就着迷了,随着书页快速翻阅,萧婉若的脸上有着不可置信的惊喜。
“啊……这是……京师已故刺绣大师崔师傅的刺绣图样绘本,这太珍贵了啊!冯君衡,你从哪儿弄来的?”
“哈哈,我押对宝了,就知道你一定晓得崔师傅这号人物,也绝对会喜欢这些绘本。之前在外头走闯,我就听过崔师傅的手稿绘本有部分流落在外,崔师傅心思极巧,绘制的图样雅致、豪放皆有,绣艺中上或精湛者,依照她的图样研究绣法,定能更上层楼。只是她辞世多年,名气渐隐,知道这样宝的人已经不多了。”“难道……你在京师多逗留,就是……为了找这个?”她心思细腻,很快将他在京师逗留跟这些绘本做了联想。
“是,也不是。我在京师待了六天,三天帮孙老板处理事情,两天的时间找这些绘本,剩下的一天窝在客栈睡觉。”
“是帮孙老板奔走太劳累,才窝在客栈休息?”珍贵的绘本赢得萧婉若欢心,烦恼猜疑皆消,心情一轻松,便同冯君衡打趣起来了。
“不是,是找绘本找到累。”冯君衡照实说,但语一出,就见萧婉若的笑容凝结,嘟起嘴来,没想到她也会有和二小姐一样孩子气的一面,冯君衡忍不住大笑。
“送人书,又说找书很累,那你干脆一开始就不要去找,不就结了?”
“你先别发难,听我说完嘛!这些手绘本背后有个很美的故事。
在经商四处旅行的过程,我一路打听,得知崔师傅过世后,这些绘本全由京师一位姓赵的文人所收藏。这趟去京,我找到了赵老先生的住处,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儿孙满堂,日子过得惬意安乐,崔师傅的绘本全都让他细心收藏在书阁里。老先生知道我的来意,相当讶异,对于我的请求,他最初并不肯答应……”语至此,冯君衡故意卖了关于。
“这位崔师傅在赵老先生的心中一定存有很特别的地位,所以他才不肯轻易割爱。再说,这么重要又珍贵的东西,不是信得过的人,崔师傅绝不会轻易托付。”
萧婉若推测道。
“哈哈,你猜得一字不差。赵老先生和崔师傅,标准的才子佳人,年轻时曾有过一段缘份,只是终究未能聚首。我知道口说无凭,无法说服老先生,所以拿出我早早就准备好的两项法宝,让老先生大为赞叹折服,最后心甘情愿,忍痛割舍了两本绘本给我。”
“什么法宝?”萧婉若眨眨眼,非常好奇。“真要说,这是靠你自己的本事赢来的珍宝。”
“靠我自己?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跟老先生素昧平生啊!”
“我拿了你的绣品和图样的手绘本让老先生看,他对你的绣艺赞誉有加,看过你的绘本之后更受感动,向我询问了些你的事情之后,终于首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