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儿,你身子弱,别行这种大礼。你放心,娘不会拘泥于这种世俗之见,计较这些的。”
“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冯君衡回答,笑容里有着疼惜和宠溺。
闻言,邹婷双颊微红,嘴角漾着浅笑,看来幸福洋溢。冯夫人看儿子跟这个即将进门的新媳妇感情甚笃,心下大喜。
“对啊,婷儿,你不必担心,娘很开明的。你若真想感谢娘,你就养好身子,明年赶快帮娘生个白胖胖的孙子就行了。”
“娘,请放心,只要婷儿身子调养好,看娘要添孙子孙女,我和婷儿都会全力以赴。”
“好啊,听你这么说,你爹跟冯家列祖列宗有知,不知有多开心。”冯夫人笑得开怀,脸上尽是满足。
厅堂上,“新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一副团圆和乐的模样,有了新人忘旧人,而且忘却的速度之快,真是教人感慨!
在帘后静静看着一切,夏季心微扯,有一丝惆怅微漾,但很快就消失无踪。冯家对她的淡薄,只是加速她想离开的决心罢了。
深吸一口气,换上晚娘的脸孔,啪啪啪,三声响亮的鼓掌声引领好戏登场。
“好一副天伦之乐图。娘,没想到您日昨对我说的安慰话,原来都只是敷衍。有了新人忘旧人,您和夫君迫不及待要迎邹姑娘人家门,试问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元配正妻,你们究竟将我置于何地?”
夏季拨开珠帘,莲步款款步出,神情正肃,眼色犀利,目光接连跳过冯夫人、冯君衡,最后落在邹婷身上。
邹婷被她凌厉的眸光一望,双颊顿生愧色,不禁低下头。
是呀,她真是得意忘形了,怎么忘了君衡哥早有妻室,她这个后来的未入门便已威胁到正妻的地位。看眼前这位紫衣女子容貌清丽绝美,身段匀称高挑,一双黑眸晶亮有神,整个人散发着自信智慧的神采,和她的退怯软弱全然不同!要她是男子,她可会喜欢这位紫衣姑娘,而不是怯懦无能的自己。
要不是老天疼惜,有君衡哥爱她,邹婷真不敢想自己能有此福份,得以拥有如此好的归宿。只是爱情从来不能共有,她唾手可得的幸福却也即将造成另一名无辜女子往后的痛苦啊!
夏季毫不掩饰,一双眼直勾勾地打量邹婷,来来回回,看个仔细。
亭亭倩影,纤纤弱质,我见犹怜,莫怪她夫君一颗心全放在这姑娘身上。
她的心思细密,观察力过人,一番打量,邹婷的眼神悄悄泄漏了自己的心事。
担忧和愧疚明明白白写在眼底,夏季心里颇感欣慰,原来是个心软单纯的姑娘,那她要离开冯家,就更不必担心了。
目光再移,看见邹婷裙问垂挂一只通体翠缘的环状玉佩,夏季不禁一震。
龙玉……夫君竟将龙玉给了她,足见此女在夫君心中的地位之重啊!
龙玉凤珮,龙风成对,冯家祖传之宝,龙玉传长子,凤珮赠长媳,数代以来未曾有变。一年半前,她成为冯家媳妇的前一晚,冯夫人在众人面前,亲手将凤佩传给了她,一块冰绿的玉佩就此定了她在冯家的地位。
不过,拥有长媳传承的凤珮又有何用?
夫君以行动宣示对她的漠视,这一年多来在冯家时有所闻的耳语,实在烦人。
虽然她尽量要自己听过就忘,但她并非圣人,不可能做到完全不在意,听多了,心头多少还是会有计较。
这双龙玉凤珮在冯家的地位崇高而神圣,但凤珮并未为她带来应有的尊重和永远的幸福。夏季心底暗暗嘲笑,同时起了捉弄的坏心眼,她要定这双玉佩了。既然她要走,这双玉佩就得跟她走,当作是冯君衡忽略漠视她的补偿。
“我以为拜堂那晚,我都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冯家长媳应有的荣华,你一样不缺,而我的心里,永远不会有你。这么说,够清楚了吧!”“君衡,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这样对季儿太不公平啊!”看夏季略白的脸色,冯夫人大惊,连声斥责。
“长痛不如短痛,事情本就该摊开讲,说个清楚明白。不说清楚,对彼此都只有伤害。季儿,你说,对吧!”冯君衡定定看着夏季,眼神沉静冷漠。
夏季听了只觉可笑。人冯家两年,这是她的“夫君”第一次唤她的名,为的还是要她识相,别扰了他和另一名女人的好姻绿。
“对?哼,对是你说的,我可没说!娘曾经当着冯家祖先面前答应过我,你冯君衡,我的夫君,今生绝不纳妾。没想到今天娘和你一同欺了我,违反誓言,哼,这口气我吞不下!娘、夫君,你们听清楚,除非我死,除非我被休离,否则,我绝对不同意夫君纳这个妾入门。”
将过往的嫌隙怨气全数清出,夏季柳眉横竖,厉声反对,在大厅堂上化身成了妒火中烧的悍妻。她特地加重了这个“妾”字,轻蔑地看了邹婷一眼,血色立刻自邹婷的脸上褪去,冯君衡见了大为光火。
“你……夏季,你不要考验我的耐性。”
“冯君衡,你也不要欺我失了记忆,孤立无援。来路不明的女人,并不就表示她好欺负!”分离一年多,想了很久,她才知道夫君不肯喜爱她、不愿意接受她的原因,是因为她来历不明,冯家传人的贵气傲气,让他打从心里就看她不起。
因为出身不明,就判了她死刑,这样的男人,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不是吗?
见她眼底的坚决,冯君衡猛然明白,她是说真的,但他就是不爱她,他就是娶定邹婷,任凭她再怎么反对,这个亲,他是成定了!
“你有本事,就阻止我试看看,我会让你付出代价。”话语里威胁的意味浓厚,要是她的行径太过嚣张,休书一张,绝不容情。
“我说夫君,你想休了我?没那么容易。你外出太久,不知道夏季我一守节,二孝顺,勤俭持家,孝敬婆婆,家中城里处处好名声,你要是敢休了我,只怕外头的蜚短流长,不知会怎么批判你!告诉你,你这把虎须,我是捋定了!”
夏季冷言抛下战书,拂袖而去。厅堂内气氛沉到谷底,余下三人面面相觑。
“唉,都怪我,不该敷衍季儿,枉顾她的感受。”冯夫人愧疚道。
没想到最疼爱的媳妇居然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这样的夏季陌生得教她有些害怕。
“娘,女嫁从夫,天经地义。我要娶婷儿,为承诺,也为情意。
婚礼之事,有劳娘亲照常进行。”
“可是季儿她……”
“不必管她!她既是冯家的媳妇,尽好她的本份即可,她没有权利反对我娶婷儿入门。”冯君衡执意纳邹婷为妾,丝毫不把夏季的挑衅放在眼中。
气焰如此嚣张的夏季,同样陌生得教他厌恶。
傲气造成的偏见已深,冯君衡从未能设身处地想,他这么对待夏季,有多么的不公平……
第二章
深夜,万籁俱寂,月光皎洁。
一张娇俏的脸蛋,巧笑倩兮,步履娉婷向她迎来。
对上她的笑容,邹婷怔住。那笑似水还柔,跃动的黑眸流转着慧黠神采,亲切中带点淘气,和白日言词咄咄、得理不饶人的跋扈飞扬,简直就是天差地远。
“婷儿,晚安。”面容含笑的女子趁着夜深,足踏月色而来。
府里上下皆已安歇,她轻手轻脚覆上房门,趁着黑夜,逮住机会,欲行心中大计。
“冯大嫂,晚安。”邹婷轻轻回应,和女子对望的眼神有着畏惧。
“哎呀呀,别叫我冯大嫂,这称呼听来好刺耳。我看,你就跟娘一样,叫我一声夏季吧!我虚长你两岁,你就再加个姐姐。”
“呃……喔……好,夏姐姐,这么晚来找我有事吗?”
邹婷不自觉绞了绞身下的被子,夏季一见,这才领悟她早上做的好事,吓着了这个怯弱的小姑娘。
“婷儿,对不住,早上我是故意生气,但不是故意凶你的。”
“啊……什么意思?”一下故意,一下又不是故意,邹婷都听糊涂了。
“哎呀,反正这无关紧要。婷儿,你很喜欢冯君衡,对不对?”
“我……”沉吟半晌,双颊红霞翻飞,邹婷怯怯道:“嗯,可是……夏姐姐是冯大哥的妻子,我该死心的,咳……咳……”
“你别激动,也别急着死心。只要你肯听我的话,我敢保证,冯家大少奶奶这位置,非你莫属。”
“为什么?”
“因为我本来就不属于这个家。”夏季淡淡一笑,浅浅的笑容里含着百般复杂,只有她自己了解的情绪。
“可是……”
“别可是了,你只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的建议,跟我合作?”虽是询问,但夏季有把握邹婷一定会答应,因为这小姑娘对冯君衡早已情根深种。
邹婷沉吟半晌,不回答,反而转移话题:“你爱他吗?”
夏季闻言,身子微震,但很快掩饰住。
她颇讶异,这柔弱的小姑娘也有一颗冰雪灵心。但她爱他吗?
这已然不重要…
“他不爱我。”这是最令她难堪、也心痛的事实。
“啊……”邹婷惊呼,没料到夏季会这么直截了当承认。
在西疆和冯君衡相处这一年,除了只知他在家乡已有妻室,是个颇有才情的女子之外,的确很少再听见冯君衡说些什么。
他提起他娘亲的,都比妻子多上十倍百倍不止。
“守在一个不爱你的人身边,还要待上一辈子,不是很痛苦吗?”
嘴上泛起凄恻的笑,楚楚动人,揪人心肝,这是她的哀兵之计,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正随着邹婷一步步心软,因同情踏入她所设的圈套里而暗自窃喜。
“你不怕我露口风?”沉吟半晌,邹婷还是问出心中的疑惑。
“你绝对不会说的。”夏季答得肯定。
“为什么?你就这么有把握?”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交易对你我来说都是各取所需,再划算不过。再则,你,不但爱他,还爱得紧。我愿意成全,不伤和气,不牵累任何人,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懂得把握才是呆子!所以,你绝对不会说的。”
“啊……”夏季说得一字不差,女儿心事被看个彻底,教邹婷不禁难为情起来,双颊酡红,羞赧问着:“我对君衡哥的感情……真的那么明显吗?”
“情溢于言表,尤其是眼神,柔情似水,骗不了人。”夏季老实道。相处不久,她便能感觉出邹婷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没什么心机心里想的,全写在脸上,想瞒也瞒不了人。不像她,还有她的大哥和妹妹,经历过家变,尝尽世间冷暖,早懂得如何在逆境之下求生存。
这个世间太现实、太险恶,虽然人性本善,但人心都是自私的,任何事一旦扯上自我,好的就变成坏的,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自己最牢靠。
“如何呢?”夏季微笑催促问道。
“我要怎么配合你呢?”邹婷终于答应了。
“呵,方法很简单。不过在我说出之前,你要给我一样东西,当作交换,也可以说是补偿吧!”
“什么东西?如果是钱……我恐怕没办法……”
“不是钱,是这个。”夏季目光锁在邹婷的腰间。
“哪个?啊,难道是……”
邹婷循着夏季的视线低下头,怔了怔,半晌忽然意会过来,掀开被子,取出腰间佩挂的尤玉。夏季一见,微笑点了头。
“可是这个是君衡哥给我的……”邹婷声音低了,语气里有浓浓的不舍。“给我这个东西,换冯家少奶奶的位置,你说,划不划算?”
夏季笑得精明,掌心已然伸出,一副索讨状。
划算,怎么会不划算啊!龙玉是死的,君衡哥和他的爱才是永远的。邹婷想了想,唇畔扬起笑,毫不犹豫把龙玉递给夏季。
“这就对了!来,明天你只需这样做……”夏季在邹婷耳畔细细叮咛。
“嗯,可……只要这么做就行了吗?
事情有这么容易解决?“邹婷实在不太敢相信她所听见的。
“放心,就是这么简单。明天早上你做你该做的,剩下的交给我就行了。”
夏季掂了掂手心沉甸甸的龙玉,冰凉舒适的触感让她心头涌起无限满足,邹婷并不知龙玉和风佩在冯家所代表的意义地位有多重要。
明天,就看她如何在喜气洋溢的冯家掀起一阵波涛!
她渴望自由的天,不远了。
* * *
“夏季在哪里?叫她出来!”
用过早膳后,不过半个时辰,冯君衡去客居探望邹婷回来,就一脸怒气冲冲,坐在厅堂内嚷嚷着要找夏季。
“少爷,您是要找少夫人?”老管家战战兢兢问着,看了看主子深沉的脸色,不自觉又咽了咽口水。
他家少爷生性高傲,做事虽然有条有理,赏罚分明,可是主仆之间的分际分得清楚,很难让人亲近。反观少夫人就不同,她待下人们极好,态度亲和又不端架子,一年多来在冯家上下早深得人心。
昨日少爷返家,公然欲纳妾,丝毫不把少夫人放在眼里的举动,早在大宅内传得沸沸扬扬。有许多仆人纷纷为少夫人抱不平,只可惜人微言轻,再多的不满不平也只能放在心底,大家都靠这份薪饷养家糊口,不能随便开玩笑的。
少夫人?冯君衡听了,微怔,半晌才反应过来,是他失态了。
“对,少夫人去哪儿了?”他主动改了称谓。
“这时间应该是在城西的织户那边吧!”
“这时间?听你这么说,好像少夫人常去那儿似的。”
“回少爷,是的。城西那儿住着一群贫户,生活很清苦,少夫人招集了贫户的女儿们,教导她们学习刺绣,长期下来有成,个个手艺都很不错。这些小姑娘专门负责绣少夫人所绘制的图样,少夫人的设计别致又新颖,很受富家女眷和青楼姑娘们的欢迎,现在可是咱们冯家一项新兴的事业呢!”“哦,有这种事?”冯君衡讶异挑了眉,心头虽然对于夏季放低身段,接近贫户略有微词,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将自身所学结合人情市场,衍成商机,的确有那么些天份。尽管来历不明,瑕不掩瑜,她确实是个有才情的女子!
“嗯,少夫人几乎每天都会去。少爷找少夫人有什么事啊?”
老管家一句提醒,冯君衡稍稍平息的怒气又起,竟然差点忘了这件重要的事。
邹婷的泪颜泪语犹在脑诲里回荡着,这个公道不讨不成。
“我去城西找她!”
冯君衡抛下话,寒着脸便大步离去,独留老管家一人纳闷着。
看主子一副吞了天雷的吓人模样,希望少夫人不会有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