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回来得太晚了。」
雪樱爱怜地将唯一的弟弟抱在怀里,安慰受惊哭泣的他。
「别哭,姊姊这不是回来陪你了吗?雪陵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哭呢?等我点亮油灯,屋里就不暗了。」
她哄着要小弟放手,好让她能走到那张老旧的木桌边,点起桌上的油灯。
「你饿了吧!我刚买了一大包热呼呼的包子......」
雪樱正要拿出怀里的包子,身后却冷不防地传来一声严厉的吆喝:
「你这野丫头,还知道要回来啊?也不看看天色有多晚了,居然玩到这么晚才回来!」
突然从房里走出来的妇人,面目狰狞的模样,十分骇人。她就是蓝雪樱的继母,同时也是蓝雪陵的亲娘——张倩莲。雪樱与雪陵是对同父异母的姊弟。
「二娘,我不是故意要这么晚回来的,只是……」
「废话少说。你今天的豆腐脑儿卖完了没?挣了多少钱?把钱全部交出来!」
雪樱将辛苦工作一天的所得,悉数交到继母的手中。
「什么你出去摆了一天的摊子,才挣得这么点钱?你这个没用的丫头,一定是不知野到什么地方去偷懒了,才会只赚这几文钱。」
张倩莲一看见雪樱掏空了钱袋,也只有这十几文钱时,随即像疯了一般,拿起藤条就朝着雪樱猛打。
「你这个一无是处的贱丫头,要你出去挣钱,结果你出去了一整天,却只给老娘挣了这十几文钱!」
继母如往常一般,对她又是打又是骂的。
「二娘,我已经很努力的赚钱,一点都没有偷懒。我今早天还没亮,就起来磨豆做豆腐脑儿了。」
又细又长的藤条无情地落在雪樱的身上,疼得她连眼泪都流出来了,但她却倔强地不愿哭出声来。
「哼!如果你努力,怎么会只挣这么一点钱?你分明就是在狡辩!你这个狡猾的丫头,根本就跟那个死去的贱女人一样,只会勾引男人,既阴险又下贱!」
听见张倩莲如此辱骂自己死去的娘亲,雪樱倔强的小脸立刻写满了勇敢与坚强,她不卑不亢地反驳:
「住口!虽然我敬重地唤你一声二娘,但我绝不能忍受你污辱我的娘亲。你要怎么打我、骂我都不要紧,但不准你说任何我娘的坏话!」
张倩莲对雪樱的生母恨之入骨,原因在于雪樱的爹娶她进门之后,始终对于病死的亡妻念念不忘,甚至还因此而冷落了她。
张倩莲不甘心一辈子活在另一个女人的阴影下,她努力地想抢回丈夫的心,但却无法如愿。因为只要看到雪樱,那个男人就会想起他那名温柔美丽,长相酷似雪樱的亡妻。
也因此,雪樱的父亲在世之时,她始终未能得到真正的关爱。
所以丈夫病死的那一天,她便立誓要将当初因雪樱母女俩而受到的屈辱,加倍地奉还。
「哼!看来你的脸皮跟那个一命归阴的贱女人一样厚嘛!从头到尾,我可是从来没将你当成是自己的女儿过。你虽然名义上是我丈夫的女儿,但谁知道,那个贱货生的究竟是不是我家男人的种?」
「住口!我娘才不是你说的那种女人,我不许你如此污蔑她!」
「唷!是不是老娘说中了什么?看你恼羞成怒的样子,该不会是知道自己只是淫乱的母亲所生的野种,所以才气成这样?」
「我娘都已经死去多年了,你居然还不断地污辱她、破坏她的名节。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对我有什么好处?哈哈哈哈......」
张倩莲凄凉地昂首大笑,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如果你跟我一样,从一嫁进门开始,就活在另一个女人的阴影下,你也会变成跟我一样的德行。」
面目狰狞的张倩莲,又哭又笑的模样,显得十分骇人。
「你那个狐媚的母亲,人死了还不肯罢休,硬是将我丈夫的心给抢走。还有你这个懒惰又刁钻的丫头,只不过是个赔钱货,为什么那个男人却将你当成宝?难道我的儿子会不如你这没用的丫头?
我的儿子可是蓝家唯一的香火,而你呢?你说你对这个家有什么贡献?连挣点钱都不会,笨得要死。
在这种情况之下,你说我应该对你多好?哼!我到现在还赏你一口饭吃,没饿死你,已经很对得起你父亲了。」
身上多得数不清的鞭痕,热辣辣地烧痛蓝雪樱的肌肤,但她却倔强地忍受一切折磨,不让晶莹的泪水轻易地滑落脸颊。
「不必你赏我饭吃,我靠自己的力量也不会饿死的。」
「哼!讲出来也不怕笑掉人家大牙,你连卖几碗豆腐脑儿都不会,根本就笨得跟猪没什么两样,你凭什么活下去?」
「我会证明给你看。」
「不必了。想当初你百般求我,还再三的保证,让你做个小生意,赚得钱铁定比陈员外付的钱还多,我才答应暂时不将你卖给陈员外当丫鬟。谁知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挣没多少钱,居然还有脸跟我顶嘴?早知道我就该把你卖了,省得受你的气。」
雪樱闻言,无奈地咬牙说道:「其实我今天挣了快一百文钱。」
「什么原来你这个贪心的贱丫头还敢藏私?」
张倩莲以为雪樱将钱偷藏了起来,于是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
「还不快给老娘交出来!钱呢?你把钱藏到那儿去了?」
「我没有藏私,剩下来的钱,我全交给你了。」
嗜钱如命的张倩莲,急得大吼:「那其它的钱你花到哪儿去啦?」
「家里早没灯油了,雪陵又怕黑,所以我就买了灯油回来,另外还买了一些包子回来当晚膳。」
「哼!只买了几个包子,就想充当今天的晚膳?你当老娘是个只用几个包子,就能轻易打发的人啊?」
张倩莲阴毒的目光骨碌碌地打转,盘算了一下,接着又道:
「只买了这么一点东西,钱应该不只剩下这么少才对。」
「张婶最近身子不舒服,所以中午我去替她抓了帖药,给她治病。」
雪樱不得不照实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跟继母说明。
「你这没有脑子的笨丫头!别人生病关你什么事?老是给老娘乱花钱,你以为我是开慈济堂的大善人吗?既然你那么笨,干脆就死在外面算了,别给老娘回来!」
「这种家,不回也罢。」饱受凌虐与委屈的雪樱,咬牙切齿地说道。
「好啊!有种你就不要回来。既然你这么不知感恩图报,那么就算你饿死在外面,我也不管了。你要滚就快滚。」
雪樱再也无法忍受继母无情的打骂与虐待,心一横,便跑了出去。
「姊姊……姊姊……不要走。」
见雪樱离家,雪陵难过地哭着,想唤回温柔又疼他的姊姊。
「住口!不许你挽留那个贱丫头,既然她那么有胆量,不怕被外面的野兽叼走,就让她走!」
不满儿子亲近雪樱胜过自己,张倩莲喝住儿子,口中不断喃喃念道:
「哼!那副下贱的模样,根本就跟那个贱人一模一样。出去了最好,省得我看了还嫌碍眼。」
张倩莲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雪樱离去,狰狞的脸上浮现阴冷的微笑。
第二章
凄清的银色月光,照耀在静谧的大地,像层轻薄的银纱,温柔地笼罩着幽合的黑夜。
蓝雪樱独自一人走在荒凉的小径中,任由温热的泪水,汩汩落下。
不知不觉地,她来到平日常来的地方。宁静的林间小径旁,有条蜿蜒小溪,再往前走,便来到一间荒废的山神庙。
这间年久失修的山神庙,早就没了香客,雪樱贪它清静又罕有人烟,所以总会抽空来这儿走走。
这里是她唯一的心灵避风港,在这里,没有人能打扰她、伤害她。
雪樱拖着疲累的身子,走进老旧的山神庙中,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耳边竟再度响起了继母那狠毒的谩骂:
「你这个狡猾的丫头,根本就跟那个死去的贱女人一样,只会勾引男人,既阴险又下贱……」
「哼!讲出来也不怕笑掉人家大牙,你连卖几碗豆腐脑儿都不会,根本就笨得跟猪没什么两样,你凭什么活下去……」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挣没多少钱,居然还有脸跟我顶嘴?早知道我就该把你卖了,省得受你的气……」
「不要说了……你不要再说了……」
继母那副恶毒的嘴脸,不断地浮现在雪樱的脑海中,苛责她、辱骂她,深深地伤害了她善良脆弱的心灵。
雪樱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心里好怨好怨。
「爹、娘,要是你们没死,那该有多好?至少我现在想哭的时候,还有个人可以抱抱我。而且,要是你们都健在,也许二娘就不会这样天天打我、骂我。爹、娘……女儿多希望能再见你们一面……」
咕噜一声,饥肠辘辘的雪樱,想起自己自午后便未曾进食,于是拿出早已冷掉的包子,和着泪水,勉强填填早就空无一物的肚子。
饿得四肢有些无力的雪樱,正要咬下手中的包子,却听见微弱的吱吱声从阴暗的墙角传来。
是耗子的叫声!雪樱警觉地辨出声音的来源,立刻如临大敌地站了起来,浑身寒毛直竖。
牙尖嘴利,长相丑陋的耗子,可是她从小到大最惧怕的。
眼看着恐怖的吱吱声,在肉包的香味引诱下,不断地朝着她逼近,她吓得直往另一边的墙角躲。
在慌忙中,她感觉脚下似乎踩到一样「异物」,一时好奇,想确定这是不是惊吓过度所产生的幻觉,因此忍不住多踩了两脚。
忽然那一团东西动了一下,她立刻被吓得紧贴在墙上,动也不敢动一下 。
直到定下了心,仔细瞧了一瞧,才看清了那团软绵绵的「异物」,原来是个人。
「你……你是什么人?」雪樱吓得连声音都微微发抖。
背对着她,睡在稻草堆中的人,伸了个懒腰之后,终于转身面对她。
他一回头,那双在暗夜里更显得晶亮的瞳眸,立刻对上了她灵灿的水漾目光。
她略显惊愕的表情中,隐含了某种莫名的欣喜。「是你!?」
对方不就是今天她在市集巧遇的「哑巴」书生吗?
千寻潇洒地站起来,粗布裁制的衣裳,还沾了几根乾枯的稻草。
「想不到咱们又见面了。」
一见雪樱,他眼中的冷漠顿时换上了一种似笑非笑的调侃目光。
银色的月光下,他清秀儒雅的容颜,更有股震慑人心的俊美与神秘的气质。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才对。敢情姑娘是晚上睡不着觉,以踩人为乐,强迫别人醒来相伴不成?」
意会到他话中的嘲讽之意,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任由红霞飘上她绝美的芙颜。
想起了方才迟钝的自己,竞如此不察地多踩了对方好几脚,更是羞窘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真倒楣,一天之内,她所有最难堪的一面,全被他看光了。
「对不住,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踩你的,只是没想到这稻草堆里,居然藏了个人。」
她尴尬地笑着,为自己刚刚多踩的那两脚解释。
他嘴角微扬,不着痕迹地笑着,目光望向她手中那粒冷了的包子。
「这么晚了还没用膳?」
「嗯,因为事忙。」雪樱随便找个藉口搪塞过去。
知道有人陪后,她的胆子就壮大了不少,至少不必再畏惧那些四处横行的鼠辈了。
但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不敢离千寻太远,于是便找了个离他近又不至于太近的距离坐了下来。毕竟在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实在不该太靠近他。
拿起了包子,正要开始吃,雪樱却突然想到,他看起来不像个穷书生,今天看他那么认真地画了一下午,也没见他卖出一幅画过。说不定他也跟自己一样,常有一顿、没一顿地饿着。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她实在是不忍看他挨饿。
虽然她自己也饿得四肢无力,恨不得一口吞下一头牛,但善良的她,最后还是拿出包子,分一个给他。
「这么晚还把你吵醒,真不好意思。这些包子就当作是我的赔礼。」
「我不饿。」
「没关系,我知道有骨气的男人都不愿意吃软饭,但现在这么晚了,你就算晚膳吃得再饱,只怕也饿了。反正这些包子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就吃一些吧!」
早饿过头的雪樱,也顾不得吃相,狼吞虎咽地一下就吃光了手上的包子。她看了看油纸中仅剩的两个包子,那是要留给二娘和弟弟雪陵吃的。
虽然她依然很饿,但是,一想起年幼的弟弟还没吃晚膳,她实在于心不忍;而二娘的嘴巴虽然恶毒,但她毕竟年纪也大了,她再怎么对她不满,也不能让她饿肚子。
所以她实在是不忍心吃掉那仅剩的两个包子。
「你只吃一个包子,怎么够呢?我的包子也给你吃吧!」
「不用了,你真的不必客气。我看你今天摆了一下午的摊子,也没什么人买你的画,想必你也跟我一样,都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苦日子。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本来就该互相帮助,所以你不必在意这些,快把包子吃了吧。」
「原来你是怕我的画都卖不出去,饿着了肚子,才忍痛将自己的包子让给我吃。」
「呃……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笑话你的画行情不好……不对!我是说,虽然没人要买你的画,但你不必因此而觉得灰心,真的……我相信你是个很有才气的男人,只是还没碰上芭乐而已。」
雪樱生伯自己那番直言的话刺伤了他,连忙解释自己没有看轻人的意思。
「呵呵……你想说的其实是『伯乐』吧?」
「唔,大概是吧!」
父亲亡故后,二娘不但拒绝让她继续上学堂读书,还天天要她出外赚钱养家,所以她念的书不多,识的字也有限。
千寻饶富兴味地凝视着雪樱,眼里的冷漠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难以察觉的柔情。
好一朵可爱又为人着想的美丽樱花。
更难得的是,在她清灵纯美的外表下,还有着一颗善良纯真的心灵。
千寻有些不忍地看着她那过于瘦削苍白的小脸,好奇地问:
「既然你说话这么坦白,那我也不想拐弯抹角跟你说话。我看你明明还很饿的样子,而油纸中还剩两个包子,你为什么不吃?」
「因为剩下的包子要留给二娘和弟弟,所以我不能吃。」
提到了她世上仅有的两个亲人,雪樱的眼中竞有股异常的落寞,令人不忍。
看出了她眼中的脆弱与饥饿,千寻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塞进了雪樱的手里。
「这是什么东西?要给我吗?」
他笑着拿起放在墙角的一壶酒,对着门外皎洁的月色豪饮。
想到他原本买来要下酒的消夜,居然是为了喂饱了一朵樱花,而且还是人间罕见的花中精灵,千寻忍不住露出一抹神秘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