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嫱接过琵琶,胸有成竹的笑了笑。
别的曲子她是记不得了啦,但她那拿来蒙混爹娘的唯一一首曲子“湘夫人”可没那么容易忘,就拿这一曲来唬唬不懂汉曲的匈奴人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她手持琵琶团坐于席上,只手一扬便拨出琵琶悠扬的旋律,接着她轻启朱唇,缓缓唱着:
“帝子降兮北诸,自吵吵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登白烦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鸟何苹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
一曲唱罢,对汉曲不甚了解的众人只觉得曲音优美、歌声清扬,听得频频拍手叫好。
“阏氏,再来一曲吧,这首曲子稍嫌哀伤了点,再唱首喜气点的才衬得上今天这个大日子。”巴腾跟着众人又哄闹着。
王嫱翻了翻白眼,再一曲就露馅了!
“单于,阏氏累了,就让奴婢代替阏氏唱一曲来为您助兴吧!”陈采妍深知王嫱的斤两,又苦恨众人目光的焦点只在王嫱身上,所以她趁机提出代唱,明着是替王嫱解围,暗地里则是打算夺了王嫱的丰采。
“好啊、好啊!采妍姐姐的曲子唱得可好呢!”生怕露馅的王嫱见陈采妍出头,她可求之不得,连声附和。
呼韩邪也约莫猜知王嫱胡混的底子能有几分,为不失了王嫱的面子,他颔首应允:“好,那就你唱吧!”
陈采妍虽然不若王嫱的体态轻盈,但她一袭汉宫的装扮,看在匈奴人眼里显得格外优雅飘逸,再加上她刻意的精妆琢妍,瞬时引起众人的注目。
这么多人自不转睛的盯着她,陈采妍是得意的,她又望向呼韩邪,谁知偏偏就只有他的眼光怎么也投不到她身上。
压下心头的含怨,她刻意正坐在呼韩邪面前,以她所能表现出最诱人的姿态,缓缓拨撩着琴弦。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只消几个起头前音,陈采妍弹奏琵琶的技巧就已将王嫱给远远比了下去,曲子尚未出口,便已获得满堂喝彩。
她扬起嘴角一笑,接着便情深款款的注视着呼韩邪,微微启口,让曲子像珠玉般的轻滑出她的唇间:
她一曲唱罢,余音亦绝,众人仍沉浸于如痴如醉的曲音当中,久久不能回神。
还是巴腾一马当先的鼓掌叫好,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跟着拍手喝彩。
“太好了,太好了!陈姑娘唱的曲子简直是天上仙乐!”
陈采妍不在乎巴腾或是其他人迷醉的神情,她只在乎呼韩邪怎么看她为他摆弄的风情,怎么听她娓娓诉情的曲子?
但她失望了!呼韩邪不但是唯一没为她的唱曲而拍手的人,他甚至沉下脸,眼中还透着不悦。
“采妍姐姐,你唱的真是太好了!”对陈采妍心计丝毫未觉的工嫱,仍兴高采烈的对陈采妍说着:“往后单于若有空,你就多多唱些曲子给单于听,相信单于一定会很高兴的。”
“不必了!”呼韩邪忽然拍桌而起,顺带拉起王嫱朝众人扬手一挥。“我倦了,大家继续尽欢!”
话一说完,呼韩邪不由分说,拉着王嫱往王帐里去,留下错愕的众人。
“哈、哈、哈!单于等不及要和美丽的宁胡阏氏独处了!”随着巴腾戏谑的话起,众人才挥去了莫名其妙的尴尬,换成全场的哄然大笑。
带头起哄的巴腾却没了笑意,只是无奈地盯着陈采妍仍抱着琵琶的身影,无助的见她陷入熊熊燃烧的妒火。
第九章
沙漠风暴
“呼韩邪,你干什么啦!好端端的你发什么脾气?”被莫名其妙拖离宴会的王嫱,一进王帐就开始发难。
可恶的呼韩邪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忽然就臭起了一张脸,死拖活拉的硬是将她拖进帐里来。可惜了好好一个欢天喜地的庆祝大会,她还没玩得尽兴呢!
呼韩邪瞪着一脸老大不高兴的王嫱,心里头的气可没比她少半分。
今日这场庆典明明是庆祝他们的大婚,也就是说从今以后,他就是她的丈夫,而她就是他的妻子,没想到竟然接连出现两个不识相的家伙来乱了他的兴致!
先是雕陶莫皋摆明对王嫱的兴趣,不过只要他呼韩邪还好好的活着一天、王嫱尽快为他生下子嗣,雕陶莫皋这辈子也没本事碰上王嫱的一根头发!
再来是陈采妍公然对他大唱情曲,摆明没将王嫱放在眼里,在这种大喜日子明目张胆的企图诱惑她的丈夫,而他的妻子王嫱竟然大声叫好,还要陈采妍多多益善!
匈奴人泰半不懂汉语,听不出其中陈采妍曲中的含意那也就罢了,但他这个刚出炉的阏氏,来自大汉的他的妻子,竟然也毫无所觉,这教呼韩邪怎么能不生气?
今日在她的大喜之日上,她可以笨到放任她的侍婢勾引她的丈夫,改天雕陶莫皋要是将她的丈夫给出卖了,说不定她还傻傻的帮雕陶莫皋驱马搭箭呢!
“喂,你说话啊!别只会绷着脸却不说话!”王嫱叉着腰,一副想找架吵的模样。
王嫱撒泼的娇憨模样,让呼韩邪的气立即去了一大半。
有妻如此,他还能说什么?她没有女人家该有的危机意识,这事要说到她懂,恐怕还得花上十天半个月。
算了!他笑着摇头,今夜是他们的新婚之夜,与其将时间浪费在和她斗嘴说理上,还不如为了子嗣多多努力!
“小嫱儿,来……”
他抱起她轻盈的身子放在腿上,拿起几上早为他们准备好的酒,递到她面前。
“嗯……我不要喝酒!”
她偏头避开呼韩邪端在她面前的酒杯,那玩意她刚才在外头试过一点,呛辣得她当场吐了出来,这么难喝的东西,她才不要喝呢!
“别的酒你可以不喝,但这杯代表你我永结同心的合卺酒,你可一定要喝一口才行。”
“不要!我不喝!”王嫱拼命摇头,抵死不从。
“要不……”呼韩邪拿她莫可奈何,他摇头一笑:“那么我喂你喝。”
他将酒倒入自己口中,不容分说的将自己含酒的嘴贴上她的,缓缓的、一点一滴的将他口中的酒渡人她的喉中。
“怎么样?这酒变好喝了吧!”他放开她后,看着她通红的脸笑着。
王嫱不得不承认,通过呼韩邪口中喂她喝下的酒,不但不似她先前喝的那般呛烈,反而有股浓得化不开的香甜,不仅仅甜人她喉中,更甜进了她的心坎里。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害羞的低下头,她也不知道这浓浓的羞意是因何而起、打哪而来,总之,就是令得她心口怦怦跳,脑袋轻飘飘的。
呼韩邪将她打横抱起,轻轻的放在那铺着长羊毛毯的床铺上。
“我……还不想睡呢!”她轻声的抗议着。
“我也还没打算让你睡啊……”
单于王帐外热闹的酒宴依然进行,喧闹的嬉笑和阵阵的乐声不断传来,这一切都影响不了帐内正升高的旖旎风情,但……
呼韩邪以为王嫱应该知道新婚之夜的基本知识,这些基本知识在匈奴女子来说,凡长到十二岁以上,没有一个是不懂的。
就算汉女再怎么保守、王嫱再怎么天真不懂事,最起码在进汉皇宫前,家中娘亲应该也会教她才是,再不然汉皇宫里也应该有人教才是!
无奈,王嫱还真是没人教过!
“夫妻……除了同住间房、同睡张床、同盖张被之外,还能有什么事?”这就是呼韩邪问她所知多少,而她理所当然的回答。
呼韩邪被问得说不出话来,这档子事无论是他或是任何男人,向来只负责执行,并不负责教导,这又要他从何教起?
“罢了,睡吧!”万念俱灰的呼韩邪将王嫱拉在身边躺下。
看来他得先找个人教教他单纯得过了头的小妻子,否则……唉,他放弃往下想!
他怀中的王嫱仍满头雾水,不明所以,她小声的问着:“究竟什么是周公礼啊?”
“别再问了!睡觉!”
第二日,王嫱睡得较晚,苏醒时并不见呼韩邪。
伺候她梳洗的侍婢乌亚说他和部属狩猎去了,日落时分才会回来。
“什么嘛!有得狩猎怎么不带我去?”没赶得上玩新鲜,王嫱老大不高兴。
“阏氏,狩猎向来是男人们的事,女人家是不能跟着去的。”
“这里也有分男人或女人啊?真无趣。”王嫱怏怏不乐。
乌娜掩嘴笑着:“阏氏,奴婢猜想不管走到哪,这男女应该总是有别的吧?”
“还不一样是个人?只不过长得不太一样罢了!”王嫱很不服气。
“哈哈哈……没错,一样是人,但是长得不太一样可也是差很多的!”
爽朗的男人笑声出现在帐门口,王嫱转过身去,看见一位高瘦的男子,身后跟着一位抱着不足岁幼儿的美妇。
“啊,你是……高大夫?”王嫱认得他,是那个让她改头换面的大恩人。
高庆安笑了笑。
“感谢宁胡阏氏还记得我这个俗人。”
“高大夫和呼韩邪一样,这么多年一点也没变,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高庆安又哈哈大笑。“是啊!六年的岁月足以让个小娃儿变成大美人,但对我和呼韩邪这种老男人来说,能一点都没变可是再好也不过了!”
“庆安,别胡说八道了……”高庆安身后的美妇轻声嗤道。
王嫱将视线转移到他身后的美妇上。“这位是……”
那美妇长得不像汉人,可也不像匈奴女子,她看起来十分高跳且皮肤是雪白而透红的,双眼大又深亮,发色是红褐色的,很奇特的长相,但却真的很美!
“阏氏,这位是我的妻子,名叫祈娜。”
祈娜温婉的笑了笑,屈身向王嫱行个礼:“祈娜向宁胡阏氏请安。”
“我是西域大宛人,长相和你们很不同吧?”看出王嫱对她的好奇,祈娜笑着又说。
“大宛人……”王嫱哺哺念着这个陌生的地名,好奇的又问着:“大宛的女子都像你这般漂亮吗?”
“阏氏真是过奖,大宛女子再美,也美不过阏氏你啊!”祈娜衷心地说着。
她看得出来王嫱之所以吸引呼韩邪之处不光是她细致的美丽,更重要的是她有一颗纯真美丽的心,像和煦的阳光那般,教人感到亲切而温馨。
呼韩邪娶到这么一个适合他的女子,祈娜心中的那块大石头也终于可以放下了。
“一点也没错!”高庆安得意的审视自己当年的杰作。“若不是听单于说起,我还真不敢相信你就是我当年救下的那个小女孩。”
王嫱斜睨高庆安一眼。“高大夫,好汉不提当年
‘糗’!”
高庆安又是一阵大笑。“若无当年‘糗’,单于今日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阏氏?这可是千年难得的缘份!”
“高大夫,看来你今日就是专程来糗我的?”王嫱嘟高了嘴,怏怏的说着。
“阏氏言重了,我怎么有这个胆敢得罪单于心爱的宁胡阏氏?”高庆安拿出一个草纸小包。“我们夫妻俩今日是专程来道贺的,这是贺札。”
王嫱好奇地看了看这不起眼的小包。“高大夫,这里面是什么啊?”
高庆安神色暧昧的眨眨眼。“给单于补身用的。”
“补身?呼韩邪的身子看来挺壮的,还需要补吗?”王嫱偏着头,一脸不解。
“凡是娶了妻的男人,多多少少都需要的!”高庆安边笑边说;“待会儿让祈娜跟你解释,我还得去看个病人,祈娜就留在这里陪宁胡阏氏聊聊天吧!”
祈娜向丈夫点点头,转向王如说:“希望不会打扰阏氏。”
“哪有什么打不打扰的?我还正想听祈娜姐姐说说有关大宛的事呢!”原来这世界是这么的辽阔,除了大汉、匈奴,还有大宛……她迫不及待的想听祈娜仔细说说。
送走了高庆安,王嫱拉着祈娜在帐中坐下。
“祈娜姐姐,你是大宛人,为什么会来到匈奴这个地方?”
祈娜浅浅一笑,飘忽的眼神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我原是大宛的郡主,像你一样是为了和亲而嫁给呼韩邪的父王为阏氏……那一年,我的年纪甚至比你还小呢!”
“呼韩邪的父王……”王好扳着手指数辈份,她吃惊的叫了声:“那么你不就是呼韩邪的母亲?你还这么的年轻,怎么可能!”
”当然不是。”祈娜缓缓的摇头。“单于都有很多个阏氏,就像汉皇有很多嫔妃一样。呼韩邪的母亲是所有阏氏中,贵为王后的阏氏,地位就像现在的你一样高。而我是他最后一个迎娶、也是年纪最轻的一位,在单于众多的阏氏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位。”
单于的阏氏就像汉皇的嫔妃,阏氏就是妻子,那么……王嫱单纯却聪明的头脑终于将所有听过的线索全连在一起了!
难怪呼韩邪曾说过什么三妻四妾的,原来是真有这回事!那么他原来的妻子……
“祈娜!”
她看着祈娜惊呼出声。
“怎么了?”
“你……你就是呼韩邪原本的妻子!”王嫱瞪大了眼,似乎是饱受惊吓那般。
“你不是早就知道?”这回轮到祈娜讶异了,呼韩邪不是已经向王嫱说过了?
“我听过,但没注意听……你是呼韩邪父王的阏氏,又是呼韩邪的阏氏,然后又是高大夫的妻子……哎呀呀,乱了,全乱了!”王嫱的脑袋再灵活,至此也不得不全打成了一团糊泥。
祈娜明白了王嫱混乱的原因,她轻笑着:“看来,还有很多事情是你所不了解的,我漫漫说给你听。”
接着祈娜便将匈奴人奇特的继承方式,以及当年呼韩邪为何接收她的原因,还有她嫁给高庆安的本末原由,向王嫱仔细地说了一遍,王嫱这才对这么复杂的关系恍然大悟。
“这么说来,如果我比呼韩邪还要晚死,那么左贤王雕陶莫皋继位后就可以娶我为妻?”
王嫱对这样的风俗很不以为然,她是个人,又不是个东西,怎么可以没了主,就随便人家拿走?
难怪昨天雕陶莫皋要请她跳舞时,呼韩邪会那么不高兴,这简直是主人还在,就表明了要抢他的东西嘛!换作是她,肯定也会气得要命!
“哼,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才不会再嫁给别人呢!”
祈娜真是欣赏有着强烈自我主张的王嫱,像她这样的女子,普天之下恐怕也找不到几个!
她微微笑着:“只要你赶快为呼韩邪生下个子嗣,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子嗣?那又是什么玩意?”又是个新鲜词!
从前王嫱自以为知识渊博,直至今日她才真正了解到她的所知其实有多浅薄!不过妄自菲薄向来不是她的个性,只要是她感兴趣的事,她的好学精神可不输给任何人!
王嫱在心里暗下决心,从今日起,她必定要好好向析娜多多学些东西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