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月掏掏被王嫱嚷得发胀的耳朵,哀声叹气的说着:“小姐,你又怎么了,叫得那么大声,想吓死人啊?”
“侍月,你知道我有多久不曾踏出过王家大门半步了吗?”王嫱一脸气闷的瞪着侍月。
“这个嘛……”侍月扳着手指头讪笑着:“嘿……大约有一年了吧?”
“错,是一年三个月零六天!”王嫱忿忿地说着这随着每一个日子增加的数字。“从上回娘带我去庙里还愿后,我就再也没能踏出过大门!天啊,我快闷死了!”
当王嫱还是个丑丫头,王穰夫妇就不太爱让王嫱像个野丫头没的四处乱跑,但反正她的长相够“安全”,所以也就没管得那么严密了。
可是自从她日渐貌美,王穰夫妇就以安全为由,再也不许她任意踏出王家大门一步,连她孩提时的多条偷跑路线也全被—一封锁,害王嫱不得不自比喻为笼中鸟、四海宽阔不得飞。
“小姐,老爷和夫人也是为你好,他们也是怕你又出意外啊……”侍月嗫嚅的说着。
三年前王墙因为侍月随口说出的嫦娥泪而失踪了一夜,后来虽然安全回来,人也因此而变美,但是侍月不但为嫦娥泪没有改颜换容的效用,被王嫱狠狠给臭骂了一顿,还为此事让老爷打得半死,差点给扫地出门。从此为了不再因小姐的造次而赔上小命一条,侍月也扛起老爷交代的严密监管重责大任。
“意外?那次算什么意外。”王嫱斜瞪着侍月一眼,跟着轻叹了一声,陷入回忆之中:‘那个残余不知道怎么样了,好希望让他看见我现在的模样……”
“嘘……小姐,别再提那个什么残余的了,老爷知道会不高兴的。”侍月慌张地打断王嫱的思绪。
一个大闺女在深山野岭和陌生男子相处了一夜,这件事若传了出去,王嫱的名誉不就全毁了,谁会相信什么事也没发生?因此王穰在知道有“残余”这号人物之后,便怒气腾腾的要王嫱连同所有知情的奴婢全都噤口,谁要敢泄漏这件事,王穰绝不轻易放过。
“为什么不能提?”一想到爹爹这个不讲情理的禁令,王嫱又要委屈的愤慨不已。
“如果不是残余,现在的我若不是个死人,就还是个见不得人的丑八怪!”
王嫱其实对残余这个人的长像倒不是记得很真确,因为夜色的黑暗教她并不能看得很清楚,只依稀记得他满脸都是毛,身材像头大黑熊,好像也不怎么见得了人。
教她印象深刻的是,他的胸膛是那么的温暖舒适;轻抚着她脸颊的大手是那么的令人安心,直至现在想起,依然能教她怀念不已。
残余……自己可能一辈子再也没机会见到这个人了吧?
不过就算能再见到又如何?她不明白为可总会想起被她喻为大黑熊的残余,她更不明白为何那永无再见之日的正常情形,竟教她感到万分的遗憾,隐隐觉得心头好像有了个空缺,急需要什么来填补它。
那心头的空空洞洞,该是因为不自由吧?她如此认为着。
“小姐,老爷请你去大厅。”前来传话的婢女打断了王嫱的沉思。
“有什么事?”王嫱无精打采的回着:“我最近比小猫还乖,也没出什么状况,爹爹还有话要训我啊?”
“小姐,是县老爷带着宫庭里采选美女的大人要见你一面。”
“啊?难不成老爷要送小姐入宫去?”侍月讶然的说着。
王嫱扬起了柳眉,双眼亮了起来。“入宫?那就是可以离开家门,可以到长安去?”
她曾听去过长安的人们提过,长安是繁华的、热闹的,仕女们是董鬓彩衣、珠翠金簪,男子们是文质彬彬、凤流倜傥,楼宇房舍是雕梁画栋,山水景致是秀丽动人……
如果能亲自走入长安,亲眼目睹一切,还可以飞出王家这个闷死人的大牢笼,那该有多好啊!
“侍月,太好了,我要入宫去了,我终于可以不用再被爹娘关在家中了!”
王嫱是如此渴望着童年曾有过的自由自在,一想到长安城里的天宽地阔,恨不能立即插翅飞身进人长安,哪曾想过关于入宫后那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小姐,听人家说入宫就是去服侍皇上,你……做得来吗?”对于小姐的过度乐观,侍月忧心的提点着。
“服侍?不是进宫当嫔妃吗?”
就王嫱有限的宫廷知识,女人进宫等于当嫔妃,当嫔妃等于像个公主一样的爱干什么、就干什么,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金玉玛瑙、吃的是珍馐美馔、身边是仆婢满群,有的只是被众星拱月般的伺候着,怎么会是去做下人般的服侍工作?
“想当嫔妃还得皇上中意才行啊!”侍月无力的摇摇头,果然,她的小姐将一切都想得太美好。
“那……要怎么样皇上才会中意?”
“这……侍月也不太清楚,听说是一要长得漂亮、二要会撒娇、三要有才学……总之就是要皇上开心就行了吧?”
“漂亮?”王嫱得意的抿嘴而笑,说:“从前我可不敢说,现在的我可是秭归县的第一大美人耶!”
“呃……那还要会撒娇才行。”
“撒娇?”王嫱呵呵笑了两声又说:“这招我常用在爹娘身上,虽不次次灵,但也常教我化险为夷不是吗?要是我对皇上使上这个招数,应该也还可以得心应手吧?”
“可是……”王嫱的自信让侍月更是忧心。
人家都说伴君如伴虎,除非小姐肯乖乖的遵礼守矩,要不然依小姐的火爆脾气若入了宫,只怕怎么死的都还不知道呢!
不行,她还是得尽力劝小姐打消这个念头才好。但要怎么劝呢?“啊!对了,还要琴棋书画、才艺皆通,这些……”
侍月瞄了王嫱一眼,小声的问着:
“小姐你……也行吗?”
“哈!这更不用担心了!”这会儿王嫱可是昂头大笑了。“我被爹爹灌得一肚子墨水,只怕宝坪村里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比我的肚子里更有墨水的女人了。琴棋书画?哼,哪样我不会!”
但却没一样可登得上大雅之堂……侍月不敢认同的在心中暗想着。
还有谁会比她更了解,她家小姐其实粗野又无才学的底子?只可惜老爷和夫人并不了解这一点,而侍月也没胆子向王嫱明说。“无话可说了吧?所以说我要当嫔妃,肯定没问题!”王嫱自信满满地说着。
当然有话可说!
只可惜她侍月是有口难言。只能无奈的叹口气,看着王嫱带着雀跃的心情和美丽的幻想,兴高采烈地往大厅而去。
只是……侍月不得不担心,她家小姐是个至今还搞不清男女有何差别的人,连男女为何授受不亲的基本道理都不懂,更别说那复杂的夫妻、君臣相处之道了,这样的她,真的能够当皇上的嫔妃吗?
大厅里,王穰正在口沫横飞地说着自己的女儿有多美。多好、才德多佳、仪态多优,但陈县令和掖庭令是半句也没听进去,只是各自端着热茶低头啜饮,没理会王穰的大喷口水。
一阵清脆的环佩叮咚声吸引了掖庭令的注意,他朝声音望去,整个人就端着茶杯、张大了口动也不动。
陈县今看到掖庭令可笑的神情,也好奇的随之转过头去。
“啊……啊……”陈县令同样是嘴巴开开,半晌发不出完整的字句来。倒是王穰看到两位大人的模样,笑得可开心了。
“昭君,快来见过两位大人。两位大人,这是小女昭君。”
“她……她是……王嫱……王昭君?”陈县令结结巴巴的说着。打死他也不敢相信,眼前这有着柳弯眉、水灵眼、挺秀鼻尖、妩媚小嘴的绝世美人就是当年那个丑丫头王嫱。
看见两位大人合不拢嘴的样子,王嫱的心里是得意的,她漾起一个足以教人窒息的甜笑,秉持着在爹娘面前惯有的乖巧模样,向呆怔着的两人盈盈下拜。
“昭君见过两位大人。”
“起来,快起来。”陈县令连忙伸手要过去搀扶王嫱,但却被掖庭令的一声闷哼给喝退了。
陈县令明白掖庭令的意思,献给皇上的女人岂是别的男人可以随意碰的?
他悻悻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让搀美的这档子事交给不算男人的掖庭令,但他心里悔恨不已。
早知道王昭君会出落成只消看她一眼就足以令他血脉愤张的美人,他就该想尽办法将她收为己用。
要不自己上书举荐也好啊!依她这般绝世姿容,一旦入宫被皇上所见,必定会被封为皇后一人以下、所有宫眷之上的妃子,那时皇帝说不定会垂念“荐贤”之功,王昭君肯定会思量蒙宠之由,还怕自己不平步青云、飞黄腾达?可惜啊可惜!
掖庭今小心翼翼地轻搀着王嫱入座,他所想的也是如此美人,在她的面前,外头那群采选屏中的美女好似明月比尘土,一旦她进了宫,根本就不怕得不到皇上的专宠。为了自个儿的前程,掖庭令立刻巴结起王嫱来。
“王姑娘长得如此闭月羞花、才貌兼备,富贵尊荣肯定不可限量,届时可别忘了老奴的举荐之功啊!”
王嫱听得掖庭令这么一说,对自己成为皇上嫔妃的信心更是大增。
但……还是先说清楚些才行!
“大人,我先说好,能当嫔妃我才要进宫,我可是不做打杂的小丫环!”
“王姑娘放心,你只要进宫去,我保证要不了几天,你一定会成为皇上最宠爱的妃子!”
就掖庭令看来,依王昭君绝世的美貌何止能当上嫔妃,要不是皇上身边已经有个皇后.相信王昭君想当上皇后也不成问题,因此就算她可能没机会当上皇后,专宠富贵肯定也是跑不掉的。“可是大人.皇宫里是不是真的像人家说的那么漂亮、好玩,住在那里闷不闷啊?如果不好玩,我才不要去呢!”
“昭君!”
王嫱未脱的稚气,让王穰睑色当场青一半。
但掖庭令可一点也不介意,反倒还认为王嫱不只是仪态优雅.更是纯真娇憨得可爱。不像其他的美人们,美则美矣,却如同一个样板、不同包装的人偶,总缺少了那么点活灵灵的生气。
只要把眼前这个绝世美人弄入宫中,皇上肯定会爱不释手,哪还会管她是否爱不爱玩、孩子气不孩子气?
“好玩,绝对好玩,皇宫里有四节百花齐放的御花园、有比南郡更要秀丽的景致、有各式各样番邦入贡的珍奇物品,等你入了宫,只要服侍得皇上高高兴兴,绝对让你要玩什么就玩什么、要有什么就有什么,让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闷。”
掖庭令哄着王嫱。
“真的?”
王嫱眼睛亮了起来。
“听说皇宫里面有很好看的杂耍?”
“有、有……”
“听说皇宫里还有很好吃的东西?”
“有、有……”
“听说皇宫里也有很漂亮的楼宇?”
“有、有……只要你进了宫去,你要什么统统都有……”
第四章
似海深宫
如果可能,王嫱一定要拿把菜刀宰了那个该死的掖庭令!
什么百花齐放的御花园?
在小小掖庭里,王嫱只看到一堆争奇斗艳的女人花。
什么杂耍、美食?
如果众女的争风勾斗算是杂耍、每日的大锅莱色算是美食的话,王家的一切都要比这又小又挤人又多的皇宫掖庭好上千万倍!
瞧瞧她住的这个房里,竟还要四个采选入宫的美人住一间,比她家中的望月楼还要小、还要不舒适。
原以为出了家中的小鸟笼,她就可以一泄心中闷气,自由自在的四处飞翔,谁知道这官中的繁文缛节比猫毛还要多,这个不行、那个不准的,差点闷坏了好动爱玩的王嫱。
眼见进宫快两年,她却除了这个掖庭之外,是哪儿也不能去、什么也看不到,平时更少不了洒扫端汤等掖庭里的例行杂务,真教王嫱忍不住想哭!
早知道进到宫中来会被关在这个地方,还得做些丫环做的杂务,打死她也不愿意来。
照说依王嫱超越群伦的美貌,应该是不可能被冷落在深宫达两年之久才对,和她同时进宫的采女已有不少获召面圣,更有不少有幸蒙圣恩点选为妃,恩赐专属宫院,果真享有珍品、美馔和自由自在的大院落,怎么这恩宠迟迟轮不到她的头上?
这只能说王嫱的运气实在是不够好!
当她一入宫门,当初采选她入宫的掖庭令就因为收贿贪污的罪状被获罪免职,而新上任的掖庭令偏偏又是个一丝不苟的老怪物,对所有入宫的采女们实施严格的礼教训练,务求每位采女的言行举止都能合乎宫中礼教才肯放过。
这玩笑可开大了!她王嫱大老远的离家入宫,图的正是摆脱那恶梦般的礼教训练,如今却陷入这时时讲札教、刻刻谈规矩的皇宫内苑,生性顽抗的她如何肯乖乖照办?
她总无视皇宫规范的态度当然引起新任掖庭令的不满,更怕若未受教化的她面圣时惹怒了龙颜,他这个负责调教的掖庭令也肯定难辞其咎。为此,当宫庭画师来为众采女绘制画像时,就刻意的将她排在最后一个。
同一批人宫的采女何止百人?日理万机的皇上只能以宫庭画师所绘制的画像来决定临幸的人选。
绘制画像又岂是一日可成?被排在最后一个的王嫱当然也只有眼巴巴的看着交出画像的采女一个个受召蒙思,而她就只能郁闷的耗在掖庭里,继续接受掖庭令更严厉的训练。
今日传来昨夜蒙受临幸的同室赵卿儿幸运的被皇上封为贵人,着实教王嫱、郑妙女、陈采妍三人羡慕得不得了。
她们三人年纪相当,家中的长辈们也同样是知识不高,因此对于皇上临幸这种事都尚处于懵懂未知之中,只听说如果受了皇上的临幸,就有得到受封的机会,而受封之后就可以离开掖庭这个小地方,不但有成群的宫女任其差使,更可以要什么有什么,富贵荣华享用不尽。
画像早已绘成的郑妙女和陈采妍更是殷殷期盼着皇上的御口钦点,幻想着荣华加身,还没轮到绘制画像的王嫱自然就更是郁闷。
“唉!什么时候才会轮到我被叫去画像呢?”
“昭君妹妹,快了,就快了!”郑妙女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巴望着愈慢愈好。
王嫱虽然是同室里年纪最小,但却是掖庭里公认最美的采女,等在掖庭里的每个采女谁也不愿意让王嫱在她们之前有面圣的机会,就怕她们会落得老死在掖庭里的下场。
因为任何人用脚趾头也猜得出来,王嫱一日人得御目,其他的采女们在皇上的眼中就要成为不堪人目的尘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