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如听奴家吹笛子吧!奴家的笛子吹得可好了!”另一名姑娘立刻接口。
“笛子好,笛子好。”孛古野点头,随手便掏出一锭银子给她。
说要吹笛的姑娘欢天喜地的收起银两,有模有样地吹起了偃城的民谣,那位说要弹琵琶的姑娘则闷闷地坐回原位,孛古野醉眼半开无意间瞥向她,突然发觉她的神情竟和杜海棠闹脾气的时候有几分相似。
他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突然开口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莺莺。”她嘟着嘴,不太开心地回答。
“莺莺?你来。”他伸手拉她坐到自个儿膝上,将一锭金子塞进她手里,“笑一个给我瞧瞧。”
这哪还用得着他吩咐?
莺莺一接到金子,顿时眉也开了,眼也笑了,高兴地大喊,“谢谢公子!”
这样就开心了?
要是海棠也这么容易取悦,那该有多好。
“我喜欢看你笑,你笑起来真好看。”他轻抚着她的脸蛋,想像此刻坐在自己腿上的是那个教他又爱又恨的女人。
“真的吗?那莺莺以后天天都笑给公子看!”她甜甜地笑着,柔柔地倚进他怀里。
“天天?”孛古野挑眉,“你知道我是乌焱国人吗?”
“知道啊。”她勾着他的脖子娇媚地笑,“莺莺还知道你一定是打上京来的,只有上京来的贵公子才会有您这等气势。”
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这话听了就是教人心里舒坦,海棠就绝对说不出这种话,所以,她不是海棠!
他的海棠倔强固执,有时候还有点笨;他的海棠只会和他斗嘴,从不懂得讨他欢心;他的海棠恨死了乌焱国人,更恨死了他,但是,他仍然只要他的海棠!
他这是何苦来哉?
孛古野猛然抄起酒杯,又灌了杯烈酒人喉。
莺莺见状,忙轻拍他的胸膛,“公子,则喝得这么急,对身子不好呀!”
“倒酒。”他冷冷地说。
莺莺立刻执起酒壶,为他斟了满杯,双手捧着酒杯送到他唇边,嘴里还轻劝着,“别老喝酒嘛,吃点菜可好?”
孛古野夺过酒杯,一仰而尽,心情更加恶劣。
天下柔顺的女子何其多?为何他就单单只爱那株倔强的海棠?
他忽然推开膝上的莺莺,抛下数锭金元宝,丝毫不理姑娘们的追赶叫喊,一径往外走,一直守在房门口的若尔罕急忙跟上。
“三公子,你要上哪儿?”
孛古野没有回答,只在经过柜台时顺道抱起一坛酒,就这么大步走出醉红楼,翻身上了坐骑,马鞭连挥,不一会儿便回到驿馆,但他并没有回房,反而直接来到软禁石天忍的别院。
“王爷?”正在展卷阅读的石天忍被他粗鲁的开门举动吓了—跳。
“陪本王喝两杯!”孛古野将酒坛子往桌上一搁,一屁股便坐了下来。
“去取两个干净的杯子来。”石天忍转头向小厮吩咐。
“取碗来!我们乌焱国人向来用碗喝酒!”
石天忍向小厮使了一个眼色,离开桌案,坐到孛古野身前。
小厮很快将碗送来.孛古野接过.沉默地倒了两碗酒,率先一口饮尽,而石天忍只是将酒略一沾唇,便又放了下来。
“全部下去,把房门锁上,没有本王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是。”
石天忍满腹狐疑地执起酒坛为他倒酒,却没有主动开口询问。
孛古野也不说话,似乎在思考些什么,又喝了三、四碗酒之后,才道:“你为什么不投降?”
“石某身受南夏国百姓的托付,能死,不能降。”
孛古野端起酒碗,轻蔑地一笑,“好个能死不能降!若是父皇一开始便将你绑赴刑场,你还能这般硬气吗?”
石天忍仍是挂着笑,“石某是军人,不能死在战场,能死在敌国刑场,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孛古野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沉重地摇了摇头,“小王真搞不懂你们南夏国人,明明没人逼你们上绝路,你们偏偏个个都要往绝路上赶。”
石天忍笑而不语。
孛古野继续又道:“七年前,也是在偃城,有个女人当着本王的面自尽,她临死前也说南夏国人能死不能降。这七年来,本王始终想不透,为何不能降?许多南夏国人都投降了,我们乌焱朝廷也不曾亏待过他们分毫,为何就是有人的脑筋转不过来呢?”
石天忍笑笑地为他斟酒,“王爷立妃时,曾因王妃的出身遭受过反对吧?” {
孛古野一愣。朝中的文武大臣确实曾因海棠出身异族,而反对她嫁入皇室。
“受统治的民族总低人一等,就算制度上平等了,心理上的 歧视也仍在。与其受辱而活,多数的南夏人选择力抗而死。”石天忍语气淡然,不带半分挑衅的意味,但眸中的坚毅笃定却教人无法忽视。
孛古野沉默了好半晌,“若是里里外外,对待两方人民的方式全无二致,你们南夏国人就真能心悦臣服吗?”
“若王爷问的是朝政,也许三十年、五十年,百姓生活温饱, 安全无虞,便可能不会再思念故国;若王爷问的是女人……”石天忍抬眼看他,“请恕石某无法回答。”
“她果然来找过你了。”孛古野搁下酒碗,“她来送信,还是来放你走?”
“王妃就算想放走石某,也得有王爷的令牌才能成行。”
意思是海棠是为石天毅送家书来的。
孛古野霍然起身,“她怎么说也是你们南夏国的血亲同胞,令兄怎么不为她想想?”
“石某不懂王爷的意思。”
“石天毅的意思是要海棠带着你一道走吧?”
“石某说过石某能否走得成,还得依靠王爷的令牌。”
孛古野摇头,“本王不会放你走的。”
“石某明白。”石天忍脸色平静地啜饮酒液。
这就是石天毅的计谋。
若孛古野不主动放走石天忍,杜海棠便会伺机盗走令牌和石天忍一道走,因为在冷守诚的撩拨下,她对南夏国的歉意与忠心逼使她非得做些事不可,即使这些事会伤害到他,只怕她也是在所不辞。
但他却无法不担心她回到视她为叛徒的祖国会有何遭遇。
因为他放心不下,也舍不下她,所以石天毅等于是牢牢扼紧他的咽喉,逼他主动放走石天忍这个烫手山芋。
但他……他是有职责在身的潘王爷!
孛古野重新落坐,看着石天忍的眸子道:“石天毅准备抗命是吧?'’
石天忍倒酒的手微微一顿,“家兄治军向来严守军令,怎会有抗命之举?”
“若非打算违反朝廷停军议和的命令,他又何需急着接你回去?”孛古野微微勾起嘴角,“石将军,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令兄有意称帝吧?'’
石天忍敛目垂首,“王爷何出此言?”
“贵国政争严重也不是秘密了。幼主孱弱,外戚跋扈,辅政大臣无德,满朝文武各为其主,令兄虽然骁勇,却也抵不住朝廷后方的处处牵制。若小王是石天毅,定会先安内再攘外,省得为人作嫁,最后还得赔上自己一条性命。”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石天忍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王爷并非家兄,家兄向来笃信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
“就算令兄从来没有反叛之意,难道令兄身边就无一人有此想法吗?”孛古野注视着石天忍的眼睛,轻声问道:“石家一门五兄弟只剩你与令兄吧?”
石天忍默然不语。
“令弟年未十五,战死沙场,这便不提了;石二将军受下属降敌之累,冤死狱中;石三将军被控贪渎,未审先斩,连刚满周岁的幼子都不得幸免;令长兄——”
“够了!”石天忍愤然起身。
孛古野无动于衷,继续说:“今长兄的家眷皆被软禁于南夏国陪都,以防令兄叛变。贵国君臣既惧外敌,更惧石家军坐大反噬,一门五虎只余其二,石将军心中难道没有丝毫警惕?”
石天忍握紧双拳,“我石家世代忠肝义胆,行事无愧于心,历史自会还我石家一个公道。”
“历史?”孛古野哼笑出声,“你们石家兄弟出生入死,就求这样一个虚名?”
这回换石天忍陷入沉默之中,孛古野站起身。
“小王言尽于此,将军好好休息吧。”
“王爷究竟意欲何为?”石天忍唤住他。
“不是小王意欲何为,是令兄意欲何为。”孛古野露出一抹苦笑,“小王的弱点还掐在他手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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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里,急促的娇喘声渐渐平息,孛古野仍留恋地以唇膜拜身下的娇躯,直到她推开他,翻过身子,他才起身取来布巾,为两人整理干净。
以前两人除了不做这件事外,过的是完完全全浓情蜜意的夫妻生活,现在两人之间却除了做这件事外,半点都不像夫妻。
“孛古野。”她突然低唤。
“嗯?”
“我应该拒绝你的。”
他也很惊讶她没有拒绝他的求欢。
孛古野丢开布中,从一旁的衣袍上取来一只龙纹玉佩,轻柔地系到她光裸的颈上。
温润的触感惊扰了她,杜海棠睁开眼睛,抚着胸前的玉佩,“这是什么?”
“龙纹玉佩,能保平安。”他拥着她的肩膀,柔声恳求,“答应我,海棠,不管你日后有多恨我,这只玉佩都不许离身。”
“我不会恨你!”
她急急地抬眼说道,换来了一记温柔的热吻。
“孛古野!”她恼叫。
“答应我。”他抚着她的唇,认真地要求。
“嗯。”她红着脸应允,手指好奇地轻抚着玉佩上的花纹,“这上头有龙形纹路,是皇室的东西吧?”
孛古野点头,轻描淡写地说:“官府若是见了,多少得卖你一点面子。”
“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做丈夫的送东西给娘子,并不需要理由。”他仍是避重就轻。
杜海棠没有察觉,偎着他轻道:“孛古野,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孛古野的心脏激烈狂跳,搂着她的臂膀不自觉地收紧,脸上却仍强自维持平静,轻笑道:“就为了这只玉佩吗?”
“讨厌啦!”她嗔斥,将脸埋进他强壮的胸膛,闷闷地道:“孛古野,我的心好痛。”
“怎么了?”孛古野紧张地问。
“他们说昨夜你没有回房,是去了醉红楼。”
孛古野身子一僵,“海棠,你听我说——”
“我知道你没有。”杜海棠打断他的话,“今天早上我去找石将军.他说昨天晚上你和他在一起。”
孛古野松了口气,在心里悄悄感谢起石天忍。
“可是我只要一想起他们说你可能去了醉红楼,我的心就好,痛。我怕你是因为我不让你抱,所以就去抱别人了。我更怕你抱了别人以后,就会不要我了。孛古野……”她抬眼看他,“我昨天说我不要你了,是不是也让你觉得很难过?”
孛古野说不出话来。
他的海棠居然在反省!
他那个倔得让圣人也想自刎一求痛快的海棠居然也会自我反省?
“如果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会不会原谅我?”她双颊红通通地,不太自在地垂下头,不敢与他的眸子相对。
“海棠……”
“嗯?”
是不是冷守诚教你的?
孛古野想问,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就算是冷守诚教她如此卸去他的戒心又如何?既然他密密织就的情网拦不住他想追梦的海棠,如今他只求他用尽气力撑开的羽翼能让她即使不幸坠落,也能毫发无伤。
“没什么。”
杜海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孛古野,我想……我想我们以后不要再谈国事了,好不好?”
“好。”当然好!
他温柔地覆上她的唇,不愿再去思考她突如其来的改变是为了哪桩。
第九章
大雪继续飘落。
厄鲁图看了眼毫无动静的天边长路,绝望地叹了口气,“孛古野,你有何遗愿?”
他想再看一眼偃城盛开的海棠花。
今年,南夏国染上他的鲜血的海棠花应该会开得特别美吧?
只可惜他已经没有机会亲眼目睹了……
“皇兄还记得龙纹玉佩的约定吧?”
“记得。”厄鲁图点头。
“孛古野已别无所求。”他平静地阂上眼。
别了,他挚爱的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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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空无一人的偃城街道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乌焱国士兵,鬼鬼祟祟的身影快速地往城门口前去。
“潘王爷当真全无起疑?”石天忍回头看了眼门禁森严的驿馆,仍觉得他们逃出的过程太过轻易。
杜海棠点头,“我照着冷军爷锦囊里说的做,孛古野他……他和平常一样。”
事实上是比平常还要宠她、还要黏她,就连处理公事的时候,他也要求她在一旁陪他。
他笑得比往常多,抱她的时候也比往常多,只是有时在深夜里醒来,她会发现他正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孛古野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石天忍看了眼怔仲出神的她,“娘娘该回去了。”
“回去?”杜海棠猛然回过神来,不解地看着他,“我不要回去!我要跟你一道回南夏国!”
“何必呢?南夏国兵祸连绵,娘娘不如待在潘王府里安享富贵——”
“我不要当叛国贼!”她愤然打断他的话。
石天忍轻笑出声,“你小小一名女子能叛什么国?”
“孛古野说我虽是女子,能做的事也很多,只是与男子能做的事不同罢了!”杜海棠不满地反驳,“再说我若不算叛国,为何你们人人都要轻视我嫁给乌焱国人?”
“这事倒真是石某错了。石某现在觉得娘娘若待在潘王身边,对南夏国百姓可说是有利无害。”
“为什么?”
石天忍正要回答,忽然瞥见路旁优闲地摆尾嚼草的黑色骏马,“这是你备下的马?”
杜海棠看了看路旁的景致,点了点头,随即又蹙起眉,“奇怪,纳敏将马绑在这么明显的地方,为什么没有人牵走?”难道孛古野真的知道她要劫囚,而在暗地里帮着她?
“若是潘王知情,只备一匹马就说得过去了。”石天忍摸着下巴道。
若是孛古野希望她放了人以后就回去,才将另一匹马牵走的话,她是不是应该顺着他的意思回他身边?
出了偃城,往南而去,虽是故国,却不是故土。
她的家乡在偃城,她的家人在上京,她心爱的男人还在驿馆里等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杜海棠几乎放弃返国的坚持,对孛古野的眷恋盖过了良心理智的责备,她伸手进怀想掏出出城的令牌给石天忍,不意却带出了两个锦囊。
“啊,冷军爷给的锦囊还有两个,他交代这个要在出城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