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野森慵懒地盯着大办公桌后的老人,漫不经心地听着老人用浑厚的嗓音有些唠叨的谈话。老人的发鬓已经花白,额上也堆满了细纹,但那双饱经风霜的眼中却内蕴着智能、叡智的光芒。
"公司未来绝对会朝着国际化迈进,我已经决定派遣一批人到国外考察进修,大约一年后回来。你在高雄分公司的表现很好,我想是可以把公司完全交给你的时候了……"老人停顿了一下,小声的问:"你在高雄有没有女朋友?"
方野森只拋来一记白眼。
老人无所谓地笑笑。"我已经巴望了好多年,再等下去,恐怕会老得抱不动我可爱的孙子。"
方野森知道这不过是父亲的说词,以他健壮的身体和充沛的精力要活到九十岁绝对不成问题。"老爸!你今年纔五十多岁,急什么?"
"对,多个九而已,你叫我怎能不急?"
"人生七十纔开始,老爸,你还有十年,不用着急。"
"哼!人家是轻轻松松就当了爷爷,你却叫我胡子一大把了,还在抱别人的孙子过干瘾。"
方野森好笑地看着他的父亲──方有群,这纔恍然大悟,他这么拐弯抹角的无非是在催他结婚,而平时总抱着顺其自然态度的父亲,竟一反常态地提起他的婚事,一定是受到老妈的压迫,纔转而向他施压。
"老爸,这次妈又用什么招数逼你来催我结婚啊?"
方有群脸上一红,知道儿子洞悉真相,嘟囔地招认。"她把我赶到客房去睡,还叫老王开始执行我的'健康饮食计划'。我已经两天没吃到肉了。"
老妈生来就是老爸的克星,很难相信,纵横商场二、三十载,面对再大的危机也从容不迫的父亲,一遇上老妈就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想起老妈一下定决心,就无人能挡的个性,方野森非常同情老爸。但同情归同情,他可不想成为牺牲品。
"你今天早点回去,你老妈为了你特地下厨煮了一桌好菜。你给我乖乖地回去,不然连我都别想吃到那桌好菜了。"方有群故意板起脸,希望能收到威吓的效果。
但方野森却无赖地露齿一笑。"我们今天该不会凑巧有客人来吧?"
方有群闪躲他的目光,紧张地拿起桌上的烟斗。"我不知道。"
"这个客人该不会正好是某个名媛淑女吧。"
僵持了好一会儿,方有群纔叹口气。"你妈也是为你好。她怕你再不积极点,我们方家就要绝后了。"
方野森在心中翻翻白眼,说得好象他不近女色似的。"你告诉老妈请她放心,她的儿子还有点魅力,不必她这么大费周章地为我相亲。"
"你以为我爱管啊!我是被逼的。我不管,你今天一定要跟我回去,不然我就快变成和尚了,整天吃着健康的'生机饮食',我都快成一棵树了。"
"爸!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你带老妈去环游世界,这么一来,你就不必每天吃斋,我也不用让老妈成天逼着结婚。"
"嗯,这主意不错。"方有群开心地望着儿子。"那公司就交给你啦!"
"啊?什么公司?分公司吗?你不是早交给我了吗?"他明知故问地装傻。
"方野森!"
"哈!哈!好、好,遵命,老爸。"
说完,他踏着轻松的步伐走出办公室,一派悠然自得。
方有群望着关上的门,嘴角不禁扬起一抹骄傲的微笑。方野森完全承袭他的特色,坚毅、勇敢、叡智而且幽默风趣。而他颀长、健壮的身材和出色的外貌也同样得自他的遗传,更棒的是他还拥有妻子温暖、淘气的双眸。
此时,门上响起一阵敲门声。
"进来。"
一名女子步入办公室,恭谨地将手中的文件递给他。
"董事长,这是评审主管挑选至国外进修的名单和详细人事资料。请您过目。"
方有群沉默地接过,在大致浏览过后,纔抬头说:"请企划部的褚虹萍上来一趟。"
"是。"秘书点头,迅速转身离开。
过没多久,敲门声再度响起。
一个娇小、苗条的女子进入办公室,方有群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
"董事长,您找我?"虹萍快速地步至办公桌前,对方有群的和蔼可亲回以一笑。
"没错,几天不见,你这丫头又变漂亮了。"
"少夸我了,这招对我没效。"面对方有群调笑似的夸赞,虹萍已见怪不怪。
"是真的,你连一个老人的话都不信?"方有群露出受伤的表情。
"信!只是您不怕董事长夫人听了会吃醋?"
"她纔不会,她比我还疼你呢!"
虹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对于能够得到他和董事长夫人的错爱,虹萍觉得自己很幸运。想起她和方有群结识的经过,她不禁莞尔一笑。
两年前,她刚从夜二专毕业,到处寄履历表应征工作。而"方氏企业"是她梦想中的第一志愿,他们原以运输业为主,而后发展至物流业,已有二十年的历史。虽然物流是近两年纔发展出的行业,但虹萍知道这个行业有它的潜力,所以她非常希望能进入"方氏企业"。
到"方氏企业"面试的当天,她正好看见方有群弯腰捡拾着被撞翻的垃圾桶。她出于好心,立刻上前帮忙,却险些误了面试时间。幸好后来人事部经过讨论后,因为她笔试成绩优异特别通融她,让她可以获得面试的机会。
而她也凭自己的实力,成了"方氏"的一员。之后在公司常碰见穿著随和的方有群,误以为他是清洁打扫的伯伯,就这么和他成了忘年之交。
虽然虹萍的笔试、面试成绩皆名列前茅,但因学历关系,她一直无法如愿担任她想做的业务及企划工作,但她并不气馁。而每当她在工作受到挫折时,亲切的方有群总是适时的给予安慰。
神奇的是每次和他谈完后,她所提的案子或建议虽不见得会得到采用,但至少主管会看过,而非看也不看地被驳回。甚至有一、两个idea会被采用呢!
直到一次年度会议,她纔发现原来她以为的清洁伯伯,竟是"方氏"的董事长。她纔恍然明白,她的创意之所以会被重视都是因为他的关系。
她当时有种受伤、被欺骗的感觉,但方有群却严肃地告诉她。"我做事向来是对事不对人,你的创意会受到采用绝对是因为对公司有帮助,而不是因为我的关系。只要你肯努力,公司不会埋没你,相同的,我也绝不会因为我们的交情而对你特别宽待。"
至此,虹萍纔释怀,也更加用心工作,并不断地充实自己。这次公司想要派遣员工至美国进修、考察,她犹豫了许久纔决定提出申请。
"你叫我上来就只为了夸我漂亮啊?"
方有群露齿一笑。"我看到你的申请书了,你真的想到美国去?"
虹萍开始紧张起来,她咬咬下唇。"是很想,毕竟这是一个机会。"
方有群沉默良久。虹萍忐忑不安地看着他毫无变化的表情,心渐渐下沉。
"是我的条件不够好吗?我知道公司有许多优秀的人才,也许我……"
"啧!啧!这是我认识的那个悍丫头所说的话吗?我怎么闻到一丝不如人的味道呢?"
虹萍被逗得笑开来,她横他一眼。"你又拿我寻开心了。"
"唉!恐怕以后要找你开玩笑,也很难喽!"
虹萍的眼中亮起光芒。
"你真的想要出国去?公司未来这一年会有很大的变动,也许让你留下来比较好。"
"再怎么变你也不可能变不见,这次出国进修对我而言是一个很重要的机会,它能弥补我学历上的不足。"
方有群闻言皱眉道:"你知道那一向不会影响我对你的评价,你的工作能力比那些空有学历的人来得优秀。"
"但在别人眼中它很重要,我不想让人以为你偏袒我。"
其实对于虹萍在公司备受重用,已有不少人在背地里窃窃私语。虽然她现在如愿地做了她最想做的工作,可以大展拳脚,但对这些蜚短流长她仍无法释怀。
方有群愣了一下,随即笑啐。"你这丫头,算我认栽。"
他很清楚,虹萍有一身傲骨,从不会在他面前让他看出这些流言对她的伤害。但从她仍不断努力进修看来,她心底多多少少也受到影响,所以纔会这么战战兢兢、努力以赴。
"好吧!我认输了。就让你去吧!"
虹萍露出一丝微笑,随即又抹去。"让评选的主管做决定,您别插手。"
方有群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拿起手中的名单。"我没有,人选早已选出,你在名单之列。就算我想动手脚把你剔除都不行。"
虹萍愣了一下,纔知道自己又被耍了一道。不过,她毫不介意,开心地欢呼,逗得方有群也开怀大笑。
望着她的笑颜,方有群突发奇想,要是悍丫头能和家里那个臭小子配成对,那不就什么烦恼都解决了?
不过,这个希望很快就落空了。因为,方野森怕双亲再度使出逼婚密招,借机要交接职务上的事宜,决定先回高雄。
而不到一个礼拜,虹萍和被遴选出来的人一同赴美进修。
过了一个月后,方野森终于将双亲送上飞机去环球旅行,自己纔正式接管"方氏"。
第一章
虹萍从容地走向出口,白色衬衫在下襬打了个结,露出她纤细的腰,合身的防绉米色长裤,让她在经历了十几个钟头的飞行后,仍显得神采奕奕。
看着熙来攘往的机场,她感到一阵兴奋窜过身躯。她终于回来了,这个她朝思暮想的家乡。看着擦身而过的黄皮肤脸孔,听着久违、熟悉的语言,一股属于台湾特有的生命力,注入她思乡情切的心田。
她甚至没发觉自己打从一下飞机后,脸上便一直挂着浅浅的微笑,那让她吸引了每一个和她擦身而过的路人。
"虹萍!虹萍!"
随着一阵兴奋而清脆的叫声,一个高挑、热情的女人扑上来将她紧紧地搂进怀中。闻着熟悉的玫瑰香味,虹萍不禁露出开心的笑容。
虽然以虹萍娇小的身躯来说,这个女人显得有点高大,而且显然她就快淹没在她热情的怀抱里,但虹萍还是觉得开心不已。
"喂!女人,她快被你勒死了!"一个细致、冷静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
虹萍随即被松开,高挑的女子慌张地看了看虹萍后,回头皱眉地瞪着身后的女子。"纔没有呢!她好得很。"
"我是说快了,又没说'已经'。"女子冷淡地吐槽,随后,不理会她的怒目相向,走上前拥抱虹萍。"欢迎回来,虹萍。"
"莘,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喔!"虹萍拥着只比她略高的裴苡莘,心中充满了感动。
"哼!不公平,你就不想我吗?"宋君儿噘嘴叫道。
虹萍立刻勾住她的手。"当然,我也很想你啊!大个子!"
裴苡莘和宋君儿是她从高中至今的挚友,由于一同在孤儿院长大的关系,三人的友谊一直以来是她的精神支柱。苡莘和宋君儿对她而言不单是朋友,也是家人。
她们曾经在她最困难、最低潮的时候,给予无私的爱和帮助。
而这一年半来的分别是她们三人分开最久的一次。
"一年半不见,你变得更坏心了。"宋君儿撇撇嘴道。
身高一百七十五公分的宋君儿,让很多人印象深刻、望而生畏,她常希望自己不是这么高,但对于朋友给她的戏谑绰号,她则不甚在意。尤其她很清楚虹萍经常提起身高,其实是羡慕她的"高人一等"。
因为,只有一百五十八公分的她,必须蹬着超级高跟鞋,纔能稍稍和她们平视。
"你的恨天高今天没有穿出来吗?"宋君儿也毫不客气地反击。
两人相视而笑,这样的斗嘴一直是三人之间常有的游戏,彼此调侃、嘻笑是她们增进友谊的方式。
裴苡莘翻了翻白眼。"拜托!你们难道没有别的好吵了吗?从小到大,吵了二十几年,你们不烦我都嫌腻了。"
虹萍和宋君儿两人相视而笑,非常有默契地同声答道:"不烦!"
"这是我俩增进感情的方式,怎么,你嫉妒啊?"宋君儿有些得意地说。
裴苡莘再次狠狠地翻了白眼。"谢了!我敬谢不敏。别杵在这儿了,回家吧!"
懒得和宋君儿争,裴苡莘率先提起虹萍的行李,径自往出口走去。
宋君儿则是拉着虹萍的手,唠叨地述说她出国后,她和裴苡莘的生活近况。
当初在孤儿院三人便许诺将来离开孤儿院后,要住在一起,合组一个"家庭"。
后来,年纪最长的苡莘因学业关系最先离开孤儿院,到南部读书。和她同年的宋君儿则考上台北的学校,在学校附近租房子。
而她,则在十八岁那年遭遇到人生中最严重的打击,幸好君儿收留了她,纔没让她流落街头。隔年,她考上国立商专的夜间部,半工半读的她仍和君儿挤在专门租给学生的小房间。直到在南部完成学业的苡莘回来,三人才另外寻觅房子,终于组成了一个"家"。
苡莘后来成了建筑设计师,这幢别墅则是她三年前的"作品",由于她们太喜欢这栋白色别墅,于是将三人努力存下的钱加上向银行贷款,纔换来这幢美轮美奂的别墅。
虽然至今仍背负着沉重的房贷压力,但那儿是三人的温馨小窝,是她们的避风港,她们约好要是以后三人都没有结婚,就一直住在一起相偕到老。
要是真的结婚,那么那里就是她们的娘家,她们就是彼此的家人。如此一来,就不怕和老公吵架后没地方去,没有依靠了。
开了近三个小时的车程后,她们终于回到家。虹萍环视这布置温馨的客厅,一股感动暖暖地流过心田。她在室内绕了一圈,指尖不时在沙发、在相框或家具上流连。
我回来了!虹萍在心中呼喊。一股酸涩涌上鼻尖,回家的感觉真好。
"你的房间我已整理过了,你先上楼去梳洗一下,今天晚上我们好好吃顿饭、聚一聚,然后聊个痛快。"宋君儿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虹萍点点头,等到确定自己的声音不会泄漏了她的情绪后,纔转身勾起一抹调皮的笑。"等等,该不会是由你掌厨吧?"
"当然不是,由她掌厨,我们不是等着饿肚子就是准备打一一九。"始终立在一旁的裴苡莘,首次开口,语气中的嘲讽让宋君儿脸上一红。
"你别五十步笑百步,你的厨艺也好不到哪去。"宋君儿试着扳回一点面子。
"哼!忘恩负义的家伙!我的厨艺至少能让某人温饱,而且我也不曾烧掉厨房,这就比你强了吧!"
宋君儿的脸更红了。小时候为了煮饭,险些将育幼院的厨房烧掉的糗事,至今仍让她感到汗颜。"够了吧!十二岁发生的事,你们一直讲到现在,不嫌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