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
倪祖儿二话不说,一口就回绝了。
“祖儿,他病了。”
“病死了最好!”
“祖儿,他想见你。”
“都二十年不见了,还有什么好见的。”
“祖儿,他是你爸爸。”
“爸爸--哼!我倪祖儿从小就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谁稀罕有个爸爸?”倪祖儿盛气凌人。
“祖儿,你可不可以先把脚放下?”
倪祖儿一脚踩在小桌上,一只手插着腰,十足的小太妹状。嘴里不停地嚼着口香糖。
倪祖儿看着眼前的女人。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母亲倪梦涵。
“我知道下一句又要说什么了,什么女孩子家要端庄一点啦!温柔一点啦!可是找就是做不来嘛!你看,我这个样子有什么不好的!”倪祖儿撒赖着。
“祖儿!你就不能--”
“我说妈咪呀!咱们家有一个淑女就够了!”
“人家说有其母必有其女的!”
“总有例外的嘛!我不就是喽!
倪祖儿这才把脚放了下来,可是接着却叼起了一根香烟。
她并不喜欢抽烟,只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故作潇洒地吞云吐雾一番。此刻她正为了母亲要她去见所谓的“爸爸”而生着气。
倪祖儿见妈妈又要出声,立刻先声夺人--
“我知道,我小小年纪就学会了一大堆坏习惯,对吧?所以呀,我要是去见他,准把他给吓得病情加重!”
倪梦涵哭丧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她虽然年过四十了,可却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仪态万千的举止,雍容华贵的气度,温柔婉约,高贵典雅,玉面朱唇,风华绝代,标准的贵夫人状。
哪里知道,竟然生下了这么一个女儿--
倪祖儿穿了一条短得不能再短的热裤,上身则只有一件好似“小可爱”的东西,露出了一截白嫩的小腹。
这还不打紧,她那时髦前卫的发型,除了染成微红色之外,顺便还加上几处最新流行的金色“挑染”,才是最教人触目惊心的。
“老妈呀,别这么失望的表情嘛!我这叫做‘个性美’,也就是‘酷’嘛!”
倪祖儿一点也不以为意,她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好!她非常欣赏自己的装扮,现在就是流行“只要是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这才“炫”嘛!
“别再逼我拍‘那种’照片了!我已经拍了十九年。够了!我再也不假正经了!真是要命,每次拍‘那种’照片,装模作样,既恶心又虚伪,像个小木偶似的,真叫人受不了。”
倪祖儿哗啦哗啦地说着。
倪梦涵也哗啦哗啦地哭着。
又来了!倪祖儿暗叫不妙。
倪祖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妈妈掉眼泪。这倪梦涵也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淑女,她可不会嚎陶大哭,闹得鸡犬不宁的。
她先是无语的沉默了下来,接着是低声饮泣,然后一颗颗如珍珠般的眼泪滑落了下来,连哭泣的样子都是如此高雅动人。
这一招“眼泪攻势”对男人最是有效,准哄得男人服服贴贴的。
可碰上同是女人的倪祖儿,虽然认为流泪是弱者的行为,却也拿母亲没办法。她很讨厌哭,更讨厌爱哭的女生。倪梦涵哭得虽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可看在她倪祖儿眼里,一样是婆婆妈妈地难以忍受。
不过这一回,倪祖儿也“心狠”了起来。
要她再照一次“那种“相片寄给人看,她还勉强可以接受。可是要劳驾她本人亲自去让他瞧瞧,她可是绝不答应。任凭母亲泪水直流,她也不会妥协。
那个人是她的“爸爸”又怎样,是他抛弃她们的;她从小就当自己没爹!
“别哭行不行,我这就去换衣服,可以了吧?”
一想到又要穿那种好似“人偶”般的衣服,倪祖儿就一阵反胃。什么“芭比娃娃”之类的东西,她是见一个踩一个。
一点“个性美”也没有,一点自我主张也没有!
这一头才染了没有多久的红发又得洗掉了,倪祖儿好合不得。不如这样!倪祖儿心生一计,戴顶帽子如何?
打扮成欧洲公主的模样!
可是倪梦涵依然泪眼汪汪的。
“我的好妈咪啊!我保证,这回我一定笑,可以了吧!”
每年拍照时,倪祖儿总是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
“他想见你一面,不只是照片。”
“妈!”倪祖儿不高兴地叫着。“别太得寸进尺了。”能让他看看照片算是很不错了!‘’
“祖儿,大祥他真的病了!”
“他叫大祥,就表示他会大吉大样没事的!”倪祖儿掰着歪理。
“祖儿,你怎么可以直接叫你爸爸的名字!”
倪梦涵终于不哭了,不过她连责备人也是轻声细语的。
“妈!真搞不懂你。被人家抛弃了还护着他--”
“祖儿!大祥他是有苦衷的。”
“是啊!你们俩是相见恨晚,那时他已使君有妇,却又和你暗结珠胎。他无法给你名分,只好给你一笔钱。然后约定每年寄张女儿的相片给他看,好让他能心安--”倪祖儿书虽念得不够多,说起话来可是伶牙俐齿,辩才无碍的。
“祖儿!你都知道啊!事实是如此。”
“好一个没心没肺、无情无义的男人!这种男人凭什么做我爸爸!我才不去见他--”
“祖儿!你还没有爱过,你不懂。”
“爱!我才不要爱呢!现在的男人都太没‘肩膀’了,没一个可靠的!”
“祖儿,大样是身不由己……”
“倪梦涵女士,请你清醒一点可以吗?现在是二十世纪了,你又不是古代的王宝钏,何况人家才守了十八年而已。你都苦了二十年了,早该改嫁了!你实在太跟不上时代了--”
“祖儿!你胡说些什么!”
倪梦涵一张俏脸煞白。她的清白胜于她的生命!
“好!我不说。反正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之间有代沟,我们是活在不同时代、不同世界里的人!”
倪祖儿把衣服扔在地上,她也不换了。
她已经打定主意,绝不去见那个叫楚大祥的男人!
她这一辈子都姓倪。姓楚的,他和她没一点瓜葛!
高中毕业之后,倪祖儿就大呼万岁,从此脱离了死气沉沉的教科书和中规中矩的学生制服。她当然没去考大学;虽然她十分聪明,可是对唸书一点也没兴趣。
倪祖儿“暂时”还没有工作。她要先尽情地享受青春!
等她玩够了再作打算!反正现在有妈妈养她,而倪梦涵的经济来源又是楚大祥。花他的钱,倪祖儿认为再理所当然不过了。这叫做“利益输送”,或者算是一种“报酬”也行。
要不然,那些“相片”岂不是白照了!
就当是工钱吧!而且索价绝对不能太低。
母亲二十载荒芜的青春岁月、她倪祖儿自童年却去的天伦之乐,这一切,又岂是用金钱能衡量的?
倪祖儿戴上了耳机,这一回她再也不投降了。
男人!都是些自私自利的家伙!当年拂袖而去,现在却又回心转意,他以为他是谁?对她们母女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这种男人,活该下十八层地狱去!
生病!也不过才生病而已。最好是得了不治之症,无药可医,然后跪在她们母女俩面前叩头认错!
如果得不到女儿和爱妻的原谅,他死也不瞑目……
多么动人的画面!
倪祖儿喜欢自己勾勒出来的结局,她满意极了。
倪祖儿耳朵听着西洋热门音乐,虽然唱些什么她也一无所知。总之是令她活力充沛,热情洋溢。她的嘴巴也没有闲着,吹着一个一个的泡泡。
吹泡泡糖,是倪祖儿的看家本领,拿手好戏。
她可以吹出直径十五公分的泡泡,绝不骗人!
这一招,她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连男生都比不过她。
说起了这“男生”,倪祖儿还真是颇为无奈。
成天追着倪祖儿东跑西转的,一个个不是其貌不扬,就是肤浅无知,没一个像样的。倪祖儿其实不是不喜欢男生,她嘴里不承认而已。
她只是没有遇上能让她为之倾心的男子汉。
年纪大一点的最好,看起来成熟稳重些。
大多少呢?倪祖儿年方二十,也不能差太多啊……嗯,十岁好了。三十岁的男人配她正合适。不过想归想,倪祖儿并不心急。因为她有自知之明,以她的“条件”,不怕嫁不出去。
虽然倪祖儿的个性和妈妈相差甚远,可容貌却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说倪祖儿是个红颜美人,她绝对是当之无愧。
说她是“红颜祸水”也并不为过!
因为确实有不少的男生,为了倪祖儿争风吃醋,甚而大打出手。起初她多少会有点洋洋得意,沾沾自喜。日子久了次数一多,也只觉得这些男生真是太没用了,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竟然为了一点小事争得面红耳赤,器量如此狭小。她反而更看不上眼。
倪祖儿过了好久之后,才把耳机摘下来。
她想瞄一下,妈妈是否已经“恢复正常”了。
但见倪梦涵独自站在庭院中,愁眉不展地吟诗诵词着--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倪祖儿再也听不下去了,“古人”真是肉麻兮兮的!
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爬起来了,好像在看爱情文艺片!
倪梦涵蓦然地转过身来,看见了女儿。
她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微微地叹气,目光飘向远方。
“妈!你可以去拍琼瑶的连续剧了。”
倪祖儿实在忍不住了。
“祖儿,你不去见大祥,我怕你将来会后悔。”
“后悔!对他这种人我是不会后悔的!”
倪祖儿斩钉截铁地说。他就算是死了她也不要为他掉一滴泪!
“祖儿,你不该恨他的,他是个好人。”
“好人?”
倪祖儿一肚子火。他也配称“好人”!
“有些事你不知道--”
倪梦涵欲言又止的。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对于“私生女”这个身份,倪祖儿早已经习惯了。
“我……”
“妈!你不用再替他找借口了!我是不会去见他的。没事的话我要出去喽!”
倪祖儿话一说完就转身离去。
“祖儿,你去哪?”倪梦涵追问着。
倪祖儿没有回答,从十来岁开始,倪祖儿就不再向她交代去处了。如今倪祖儿都二十岁了,更不会一举一动据实以报。
失败!倪梦涵太失败了。
她教女无方,如何去面对楚大祥?
她还有何颜面去与人一争长短?她连一个女儿都管教不好!倪梦涵悲从中来,不禁再度哽咽了起来。
可这一厢的倪祖儿可开心得很呢!
她呼朋唤友的,一群人在马路上疯狂大飙车。
别看倪祖儿身材娇小,她可是骑着重型机车。
“冲啊--”
楚大祥握着手中的相片,爱不释手的。
相片中的女孩,正是他的女儿“祖儿”。
楚大祥把相片递到了林立中面前。他一见到林立中时,就喜欢上这个年轻人。他的言语不多,但做事脚踏实地,为人有礼,但绝不阿谀奉承,是个难得的忠诚之士。
看到林立中过往的资历,更是让楚大祥眼睛一亮。
“白氏企业”,白令刚和儿子白奕凡在染料界独领风骚数年。而林立中却放弃了在白氏企业高职高薪,何故?
虽说楚大祥的公司,也是赫赫有名的,但“楚氏”仍比“白氏”略逊一筹。
“你肯屈就,我很高兴。”
林立中应征“楚氏公司”,即刻就被录用了。
而他的表现也确实没令楚大祥失望。
连升三级自不在话下,今天又蒙楚大祥召见。
可是林立中作梦也没想到,这一次他又接下了一个特别的“任务”,同他的工作并无直接关系:去找寻一个女孩。
一个名叫“倪祖儿”的女孩。
“她应该姓楚才对!”楚大祥语重心长地说。
楚大祥没有多作解释,林立中也没有追问。
每个人心中,都有不愿被人触及的地方。就好比秦雨红在他心中一样。他将她深藏在内心深处的某一个角落,让时间来帮助他逐渐淡忘她。他相信他会的。
他不希望因为他而干扰到秦雨红和白奕凡幸福的生活。他衷心地祝福他们,所以选择了“消失”,到另一个环境去疗伤,去开创属于他林立中自己的未来。
一向行事忠心耿耿的他,即使换了一个东家也不例外。这是他做人的原则,上司照顾下属,下属忠于上司。
有朝一日,林立中当上了老板,他也会十分关照属下。
何况这个“任务”并不艰巨。
只不过是去把相片中的女孩,带到楚大祥跟前。
“她是我的私生女--”
是的,其实林立中心里早已料到七、八分了。
林立中看着相片。好个清秀佳人!很年轻,只有二十岁左右。可是年轻不是应该璀璨亮丽、神采飞扬的吗?
为何相片中的女孩秀眉微蹙,神色间有一抹哀愁?
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在“为赋新词强说愁”吗?或者是心中有什么难解的结,要不然为何心事重重呢?
这么一个正值花样年华的美丽女孩,会有什么烦心之事?
身世吗?或许吧!
总之,林立中感到很好奇就是了,他的目光被深深吸引住,久久不能自相片上移开。
“她很美,对吧?”
楚大祥喃喃地说着,他沉湎于往日情怀。
“比她妈妈年轻时还美!”
见女如见母,想必母女俩都是倾城之姿。
“我想见她!最近我的老毛病又犯了,血压直往上升,我怕时日不多了!”楚大样突然沉默了下来。
“董事长!您别多虑。”林立中诚恳地安慰他。他才五十多岁。
“医生已经告诉我了,要小心随时会有脑中风的可能!”
楚大样站起身子,似乎有些吃力。
他离开了办公桌,走向落地窗旁。
梦涵!他在心中轻唤着这个名字。
二十年了,一别至今已二十载了。楚大样的胸口一阵疼痛,他咳嗽了起来。他的手掏着口袋,似乎想拿出什么东西来。
“要不要我送您去医院--”
林立中不希望楚大祥有事,看来他似乎真是病得不轻。
“不要紧的,我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楚大祥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条手帕,看起来年代久远,应该是条十分陈旧的手帕,但为何楚大样仍舍不得丢弃它?
楚大祥将手帕放在鼻唇之间,似乎在唤着什么。
林立中和楚大祥有几步远,可林立中看得见。
手帕上似有血迹--
“楚先生--”
林立中误以为楚大祥咳血了。他走上前去--
再看仔细时,才发现那并非是血迹,而是唇印。褪了色的红唇印,布满在手帕上,密密麻麻的一个又一个。
“我说了!我没事。”
楚大祥看出了林立中眼中流露了并非好奇,而是真正的关切。他很欣慰,他没有看错人。林立中是个正直有为的年轻人,他很欣赏。
世风日下,要找一个对老板忠心耿耿的得力助手实非易事。